沈思宁说起来也挺不容易的。
她原本追着晏礼到了申城, 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家里老爷子就一个电话打了过来,左一个“矜持”, 右一个“含蓄”, 甚至直接插手将她的工作调回了平城。
沈思宁气到脑门冒烟,可也无计可施。
但又接受不了和晏礼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毕竟是她一眼看中的男人。
沈思宁跟徐潮之是幼儿园同学,这么多年了一直有联系。徐潮之朋友多, 有一次他过生日, 在申城会所要了个几百人的大包,什么朋友都叫上了。
嘈杂的人群中, 沈思宁一眼就看到晏礼。
男人五官俊美,穿黑色毛衣,倚着沙发, 一条腿支撑身体重心,另一条腿随意伸开。他侧着头, 在说什么,薄唇一张一合, 分明姿态懒散, 却不显颓废。
他跟徐潮之关系应该挺好, 十几分钟了, 都在一块儿聊天。
沈思宁主动上前打招呼。
等他转过来, 好事者徐潮之就凑上前介绍, 沈思宁扬起笑脸,预备迎接他的目光。晏礼却只是微一点头, 算作礼貌。
似乎都没正眼看她。
一个很有距离感的人。
是沈思宁对晏礼的初印象。
后来沈家开始为她挑选结亲的对象,沈思宁直接在老爷子面前宣言——“非晏礼不嫁”。
其实以沈家的门第,与晏家结亲算作高攀, 不过沈父和晏父有些交情,半年之后,两人的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对于在国外的晏礼,只是打个电话知会了一声。
出生在这种家庭里的小孩,联姻已经成了某种自觉,沈思宁本以为嫁给晏礼已经是板上钉钉,没想到他研究生毕业后连晏家也没回,径直去了申城。
对联姻的态度,也早已摊开说得明明白白。
沈思宁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大小姐脾气一犯上来,就开始跟晏礼较上了劲。她揪着徐潮之打探他的下落,一有消息就第一时间杀过去。
从另一种层面来说,她也觉得自己并非没有胜算。
毕竟,晏礼虽然不喜欢她,可也没有对其他女人表现出过兴趣,无非就是跟她相处得时间不长,感情还需要培养而已。
她一直是这样想的。
直到那天,在申城嘉里酒店敲开晏礼的门,没聊两句他转身离开,半路杀出了个自称正义路人的女孩儿,拉起晏礼就走。
让人意外的事情还在后面。
一向生人勿近的晏礼居然没有一点反对,很顺从地就迈开了脚步,甚至还看得出有点享受。
沈思宁第一次感到莫大的危机感。
女孩子的模样也被她刻近脑海中。
这会儿,一见到时颜,沈思宁就认出了她,立即嫌恶道,“怎么又是你?”
时颜轻轻叹了口气。
这会儿正值午后,八月毒辣的太阳明晃晃地挂在空中,头顶树叶随风晃动,投下的光斑深深浅浅,不足以挡掉炎热的光线。
空气的温度也高得吓人,棉被似的将人裹挟着,心都要燥上几分。
沈思宁大概是觉得跟她不需要讲礼貌,嫌弃的意味是实打实的。
时颜也没有打算忍气吞声,只不过出于天然的好脾气,还是耐着性子想说句话,结果没等她开口,晏礼已经拉起她,直接无视了沈思宁的存在,迈开长腿就要走。
突然被拽走,时颜还有点懵,脚下踉跄一步,“等一下……”
晏礼停住,“嗯?”
“不说清楚吗?”时颜有点犹豫,试着比划了一个一刀两断的手势,“就……斩草除根?”
她本意是想说,趁这个机会跟沈思宁讲清楚,晏礼是不会出卖自己色|相的。
结果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而“斩草除根”四个字恰好冒到嘴边。
说出口了才觉得好像有点电视剧里杀人放火的歧义。
晏礼却仿佛很愉悦地弯了下唇角,“嗯,怎么除?”
时颜:“……”
两人说话的时候,距离也自然凑近。
从沈思宁的角度看去,就能快碰到一起似的,说不出的亲密无间。
一股火噌的一下就从脚底蹿了上来,沈思宁恨恨一跺脚,咬牙道,“晏礼你给我说清楚,你现在牵着她是什么意思?我们两家……”
“我们两,”晏礼转过身来,十分自然地接上她的话茬,“不是什么关系都没有吗?我应该没义务向你解释。”
沈思宁原本是想搬出婚约来压他,闻言声调猛一拔高,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他说,”时颜很好地配合道,“他没有义务向你解释。”
“你再说!!”沈思宁眼里简直要喷出怒火,“谁让你真的重复一遍!”
时颜又想叹气了。
她牵着晏礼的手微微收紧,声线很平静,“是你没听清,我重复一遍而已。沈小姐,不是谁都喜欢在这么热的天气里被拦在路中间质问一通的,你纠缠他这么久,问过他意见吗?”
“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沈思宁毫不客气地反驳回去,目光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眼,本想挑剔挑剔外表或穿搭,一时间却没能找到什么错处,于是睨着她冷哼一声,“你上次说愿意养他?你觉得钱能换到真心的爱情?”
说得太对了。
有这个觉悟怎么还会拿黑卡甩人呢?
时颜觉得沈思宁也挺矛盾的。
“你说的对呢,”时颜还是耐着性子,干脆将上次碰面时的小富婆人设走到底,慢吞吞地说,“但是他现在愿意和我在一起,我已经非常开心了。”
虽然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但真的亲耳听到“在一起”的时候,沈思宁还是有种两眼一黑的感觉。
她声调扬高,像是在尖叫,“你们真的在一起了?”
没等时颜开口,身侧便传来一道低缓而肯定的嗓音,“是。”
一个字,单音节。
却像是落石重重掉入湖心,时颜的心脏随之猛的一跳。
察觉到她的僵硬,晏礼屈起手指在她手心轻轻划了一下。
他淡定开口,吐字清晰,态度自若,“所以,请沈小姐自重,不要再用金钱骚扰我。”
沈思宁:“?”
你说清楚谁用金钱骚扰你了?
时颜只愣了一瞬,很快就反应过来,顺从地被他牵着,弯了弯唇。
半是配合着做给沈思宁看,半是因为,晏礼挑明了不接受包|养,以后沈思宁应该也不会再来纠缠。
晏礼没有再搭理沈思宁的意思,转身就要带时颜离开。
眼看着又一次被无视,而且说的还是自己听不懂的话,沈思宁气急败坏地尖叫道,“什么养,什么金钱,你在说什么!晏礼你是不是有病!”
时颜蹙起眉,觉得沈思宁这样说话也太伤人了。
她站住,刚想转过身,晏礼已经先她一步开了口。
他神色自若,睨她一眼,“那你更应该离病人远一点。”
*
在离俱乐部五十米外的地方,时颜终于找到了祝伶俐。
“不好意思啊,刚碰到一点事,其实你可以给我发消息先走的,”时颜小小地扇了扇风,“外面好热。”
“没事啦,我都是闯荡过大西北的人了,还怕这点热?”祝伶俐龇牙,她撞撞时颜的手臂,朝不远处的晏礼示意,“哎,那个就是你朋友吧。”
时颜点头,“嗯。”
祝伶俐一拍手掌,“果然果然!也太帅了吧!我今天是什么运气啊出门就撞帅哥,你不知道刚才我还看到俱乐部老板……”
她兴奋起来可以滔滔不绝地说上三天三夜,时颜以往都会认真倾听,不过今天她不是一个人,酷暑的天气也没理由让晏礼一直等着。
“平城有什么好吃的,我们一起吃个饭吗?”趁祝伶俐停顿的空隙,时颜道,“我请你们吃。”
“让你请多不好意思,我请吧,”祝伶俐拍了下脑袋,“啊!我下午还得回杂志社。明天怎么样?”
“今天晚上我要回家了。”
“啊?”祝伶俐惊讶,“就休两天呀?不是年假吗?”
“休了十天,”时颜解释,“是要搬家了,回去收拾一下。”
时家在南城的那栋别墅一直没有处置,前几天傅月宜打电话过来,说准备卖了,让她看看自己房间里还有什么要收拾的没。
时颜也很久没去看傅月宜,刚好趁这个机会陪她几天。
祝伶俐遗憾道,“那只能下次再聚了,都没好好感谢你一下。”
“没事的。”时颜笑了笑,“明年还可以再见呀。”
两人又聊了几句,祝伶俐就匆匆忙忙赶回杂志社了。
时颜也转身朝晏礼走去。
男人打完了电话,从树荫下走出来,站在充满明晃晃的日光里,却不沾染丝毫燥意。
时颜小跑过去,仰起头看他。
女孩子肌肤白里透红,小巧的鼻尖上凝着几粒汗珠。
让人有点儿想把手放上去,碰碰她的额头,鼻尖,擦掉那些汗珠。
最后停留在樱红色的唇上。
燥意漫上来,挥之不去。
晏礼抬手松开一颗扣子,目光随意往别处看,“去哪儿?”
“啊,”时颜也像是走了神,抿了抿唇,“我要回酒店的。”
晏礼看过来。
“要收拾一下东西,准备走了。”
晏礼似是意外,“就待一天?”
“嗯,在这里也没什么事,”时颜说,“老家那边要搬点东西。”
“很急?”
时颜想了想,摇摇头,“也不急……”
“那多留一天?”晏礼征询她的意见。
时颜下意识点头,“噢……”回过神来,她尾音又收在了嗓子里,“是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晏礼轻笑,“我有个很好的朋友结婚,他们都想见见你。”
“……”
大概是天气太热,导致大脑烧得有点厉害,对于文字的消化能力也有所减退。
时颜的逻辑卡住了。
晏礼很好的朋友结婚,为什么能绕到大家想见她这个思路上去?
时颜一头雾水,茫然地眨了眨眼。
但男人神色自若,态度淡定,与她对视时,目光里隐隐带着“有什么不对吗”的反问意味,仿佛他的朋友要见她,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力气,时颜才艰难开口,“为、为什么要见我?”
“嗯?”晏礼像是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也和她一样沉思片刻,随即又极其自然地将问题抛给了她,“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