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话要是放在更早一点儿的时候说, 时颜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顶多把它当作一句调侃,跟着“噢”一声再笑笑也就过了。
事实上它本来也就是一句调侃。
晏礼这个人说话随意惯了, 不熟悉的人可能会觉得有点儿矜冷, 但稍微熟一点的人都知道,他的态度是很随便的。
并没有很深的含义在里面。
但是……
时颜觉得还是要明确一下,轻声说, “我才不要。”
晏礼像是没听清, 也可能是没反应过来,“嗯?”了声, “什么不要?”
“就……”时颜缓了缓,语气稍微说重了点儿,“不认哥哥。”
晏礼侧眸, 挑了下眉,“嫌弃我啊?”
“啊, ”时颜惊了,不知道他的思路怎么跑偏到这个上面去, “才不是。”
她当然不能认他做亲哥。
她是要追他的。
那关系不就乱了套了吗。
不过很可惜, 这个话目前还不能说。
时颜没有追过人, 但是也被追过、也见过别人追人。
多少能照猫画虎地学习一下。
前几天忙里偷闲, 跟赵维运他们聚的时候, 她还特地取了取经。
赵维运女孩儿没追过几个, 但是说起经验来却颇有种头头是道的意思。
“你得让他先明确你们两个的关系,”赵老师把一杯咖啡端出了茶的气场, 老干部般地翘着二郎腿,“你们俩现在什么关系?”
时颜迟疑了一下,“室友?再近一点的话就是朋友。”
“嗯, 也行,”赵老师摸着下巴,点头肯定道,“起码在他眼里你是个女人,不是兄弟。”
“……”
时颜觉得要晏礼把自己当兄弟也挺难的。
“说的什么玩意?”旁边赵千霓忍无可忍了,上手一推就毁了赵老师装模作样的姿势,“一般男人怎么会把女人当兄弟,又不是母老虎。”
赵维运怂怂地抱着咖啡杯,做了个手势,“大哥您请说。”
赵千霓翻了个白眼,用眼神表示警告。
“不过你说的也不是完全没道理,”她说,“我觉得就是一个‘性吸引力’的问题,你得先让他明白,站在他面前的这是个活生生的、活色生香的、女人。”
时颜眨了下眼睛,脑袋里还在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就是色|诱。”赵维运适时插嘴。
时颜:“……”
“滚,”赵千霓一掌把他打回去了,重新看向时颜之后,她又一脸的不可思议,“说起来你跟晏礼住一块儿这么久,他都没表示过动心吗?这不科学。”
时颜并不觉得哪里不科学。
她摇摇头,然后继续问,“明白我是个女人,然后呢?”
“然后这不是自然而然的吗?其实有时候人意识不到自己对异性的喜欢,是潜意识里没有把异性当作异性来看待。晏礼可能没考虑过交女朋友的事儿,或者对女人比较冷感,只要你让他看到你,认识到你对他的吸引力就行了。”
“比如,洗澡的时候故意湿漉漉着头发出去啦,裹个浴巾还露半边肩膀啦,”赵千霓说出这种话来面不改色,一连用了好几个排比,最后话音一收,“当然注意尺度,别太过分,我不想让他在没确定名分的时候就先享受福利。”
“……”
时颜觉得这个操作起来难度有点大,她可能还没来得及露什么肩就脸红到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因为这会儿,光是想想,她脸上就开始已经开始发烫起来。
“有没有……”她听到自己很不好意思地说,“稍微含蓄一点的?”
“那就,对他好,给他惊喜吧。以前我过生日你俩都合起伙来给我惊喜呢,就按那个来,”赵千霓说完叹了口气,转头跟赵维运说,“怎么办我有点儿嫉妒,我们的地位岌岌可危。”
“大哥,”赵维运拍拍她肩膀,严肃地说,“儿大不中留。”
赵千霓又是个言简意赅的“滚”字。
然后三个人一块儿笑。
时颜结完账走出咖啡馆的时候,整个人是很轻松的。
这天是个晴朗的夜,墨色的天空格外遥远,像张幕布似的微微透蓝。申城难得有这样明朗的夜空,似乎是个很好的预兆。
*
晚上时颜跟傅月宜睡在一起。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空调工作的声音间歇响起。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之后,傅月宜忽然问,“颜颜,你爸最近联系过你没有?”
傅月宜跟时安平分居之后,并没有搞成水火不容的僵硬关系。
她只是单方面地对这个男人不搭理。
但在时颜面前提起来的时候,傅月宜态度还是很平常的,也没有追求形式主义地给时安平换个称呼。
还是叫“你爸”。
时颜侧了侧头,微微垂下眼睫,“上周打过一个电话。”
“说什么?”
“就是以前说的那些话,解释他并没有出轨什么的。”时颜说,“希望我给你吹吹风。”
傅月宜笑起来,“我知道他没出轨。”
时颜静静地听着。
“不过颜颜,妈妈一直觉得有的事不是要迈出那一步才算出轨,你爸爸呢就是太优柔寡断了,对这个放不下,对那个又觉得愧疚。”傅月宜伸了个懒腰,“就让我很累。”
“所以哪怕知道他对别人没感情,但因为年轻时那几分愧疚他就要揽责任照顾人家,这个事本身就是错。”傅月宜转头看她,语气忽然温柔下来,“你要找个,不让你累的男朋友。”
在时颜的印象里,从小到大,时安平都是那个温温柔柔说话、讲道理的男人。
傅月宜则更喜欢带着她疯玩一些。
所以忽然从傅月宜这里听见这句话,她还有点点意外的,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头发蹭着被子,发出很细微的沙沙声,“我会的。”
“今天这个人呢,妈妈对他印象不错——当然妈妈对长得帅的印象都不错,”傅月宜说,“不过看他随便答应往女孩儿家里住这一点吧,我又感觉不是太靠谱。”
看时颜一骨碌抬起头来要急着解释的模样,傅月宜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示意她躺下,“妈妈相信你的眼光,只是给你提个醒。喜欢就去追,但是保护好自己,尤其是孤男寡女住在一起的。”
“嗯,”时颜点点头,还是补充道,“他不会的,基本上晚上他就不会出现在客厅了,要是临时出来拿个东西,也会故意敲敲门提醒我注意。”
“这么绅士啊,”傅月宜沉吟片刻,随即狐疑起来,“连我这么漂亮的女儿都不想多看几眼吃吃豆腐,他不是gay吧?”
“……”
*
隔天是休息日。
不过对于傅月宜来说,是没有什么双休不双休可言的。她在家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出发回了南城。
时颜也投入了繁忙的工作之中。
除此以外,她还要思索怎么不露痕迹地给对晏礼好。
搜索了一下网络上的攻略,还有微博上几个情感博主的说法。时颜才发现好多事情她已经做过了,而且是非常日常、一点都不能给人新鲜感的那种。
比如做饭。
有点后悔了。
早知道当初就不包吃包住了。
时颜非常苦恼地思索着,下意识咬了一下嘴唇。
就在这时候,手机里忽然进了条消息。
潮哥:「时颜妹妹在吗在吗」
时颜没有给人打备注的习惯,往往是加好友那会儿还记得的话就备注上,不记得的话就算了。
她往上翻了一下,才认出这个就是徐潮之。
10:「在的」
潮哥:「嘿嘿,周六我们有个小聚会,你一起来吧?」
时颜正奇怪为什么要叫上她,徐潮之就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似的,紧跟着下一条消息就过来了:「阿晏过生日呢」
啊。
生日。
时颜眼睛亮了亮:「我可以过来吗?」
潮哥:「当然了」
潮哥:「我们这边朋友都很好说话的,比我还自来熟,你放一百个心」
时颜忍不住弯唇。
徐潮之又加上一句:「秘密啊,惊喜啊,记得跟阿晏保密」
还发了个鬼鬼祟祟的表情。
时颜发了个“嗯嗯”过去,又郑重地打上:「一定保密」
*
既然要去给晏礼过生日,那必然是要准备礼物的。
太贵的话不合适,太便宜了又显得不太好。
时颜问了一下徐潮之,徐潮之却说不上个所以然来,只说晏礼什么都不缺,人来了就行,他们那帮人都是这么过的生日,吃吃喝喝完事儿。
他们毕竟是要好的朋友。
跟她的情况也不一样。
最后时颜还是买了一支领带夹,准备过完生日回家了再送给晏礼,多少算一点心意。
因为徐潮之那句“保密”,还弄得时颜怪紧张的。
买完领带夹回家都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过了半秒才反应过来领带夹那么小,被她放在包里,除非晏礼有透视眼,不然怎么都不至于发现。
风平浪静地过完最后两天的工作日。
周六中午,时颜都准备提前出发跟徐潮之会合了,结果项目组长突然打电话来,说甲方那边一个马虎给错了文件,所有的合同都需要再返工一遍。
这话翻译过来,就等于“周末泡汤”四个字。
时颜挂了电话,茫然地看着墙壁几秒,仰面倒在床上,轻轻叹了口气。
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
毕竟是晏礼的生日。
她想要把埋藏在心里的感情慢慢泄露出去一点给他,这是最好的契机。
她的喜欢和祝福也可以融进人群里。
而不让人丝毫起疑。
但是公司这边也不可能请假。
项目组长批不批准到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下周一就要把翻译稿发给审校部,她请假了那其他同事肯定要承担她这部分。
时颜在内心呜咽了几声,又很郁闷地捞过端午揉了一把。
最后坐起来给徐潮之发了条消息解释了一下情况。
*
徐潮之要时颜保密,并不是因为“过生日”这件事情本身值得保密。
而是他瞒着晏礼把人给叫来了,预备给他一个惊喜。
没想到时颜那边临时有事,他这个惊喜直接就泡汤了,连筹备过程都没让晏礼知道。
于是这天晚上大家就很常规地聚了聚。
知道晏礼对生日不是很看重,大家又不爱吃甜食,徐潮之干脆连蛋糕都没买,一群人光喝酒了。
散场的时候接近十一点。
会所离星河湾不远,晏礼沿着江慢慢地走,权当散步回家。
他的生日其实并不在这天。
但这是晏家人给他定的日子,身份证上也是这个时间,于是每年也都这样过。
未成年以前由晏家操持,要的是排场,主角的心理活动并不那么重要。成年之后就更为自由,大家的生日都是出来聚一聚的理由。
所以徐潮之今天一直唉声叹气的,说他这个生日不够有排面,他还觉得挺好笑,“哪儿不够有排面了,不一直都这样过么?”
“唉,”徐潮之看着他,重重叹气,“你不懂。”
还连续重复了三遍。
非常情真意切似的。
晏礼走到栏杆边,仰头看了下夜空。
月色温柔皎洁,边缘散发着淡黄色的光。
很意外的,这种时候却想起了时颜。
女孩子就跟这轮明月似的,很静也很美,还容易害羞。
本来打算再走一圈散散酒意,不过晏礼又临时改变了主意,径直往小区走去。
*
门锁发出“咔哒”一声弹开的声音。
时颜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下意识抬头看了眼时间,这才发现已经快要十一点。而她不过刚到家洗了个澡。
不等她做出什么反应,门就已经打开了。
而后,男人的身形出现在门外。
时颜这会儿正要去厨房拿水喝,刚洗完澡身上穿的还是睡衣,披了一条白色的厚厚的浴巾,带着湿意的头发末尾有些弯曲,松散落在浴巾上。
她被门锁声吸引注意力,侧头看过来,眼神有点懵懂还有些意外。
大概是洗过澡的缘故,眸光里仿佛也带着水汽,显得很柔。
晏礼也没想到一进门就看见了这个场景,极其自然地偏了下头,“这么晚还没睡?”
“啊,”隔着这个距离,时颜还是闻到了他身上飘过来的浅淡酒味,很容易地联想到了他今晚是跟徐潮之他们过生日,下意识道,“祝你生日快乐。”
话音落下,晏礼愣了一下。
时颜也愣住了。
她刚才说了什么?
晏礼问她这么晚怎么还不睡,她回答的怎么是“祝你生日快乐”?
前言不搭后语的。
就算要祝,也等回答晚了再祝啊。
就这么直愣愣的一句,也太傻了。
时颜懊悔地张了张嘴,再次感觉自己刚才是在浴室被热水泡坏了脑子。
但是说都说了。
她抓了抓浴巾,轻声补充了一句,“我听徐潮之说的。”
晏礼很快把今晚徐潮之的反常状态和眼前的情况联系在一起,边走进来边问,“你怎么没来?”
“啊,我加班。”时颜说,“刚忙完呢。”
头发上的水没有完全吸干,这会儿还是要往下滴落,时颜抓起浴巾稍微摁了两下,“那个。”
晏礼看过来,“嗯?”
这会儿两人的距离很近,在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
于是身上那股木质香味混着淡淡的酒味,更加明显了。
连空气都好像被充了点儿酒精似的。
让人脚下轻飘飘起来。
“有个礼物,”时颜本来觉得很好说出口的,可临场又不知怎的脸上发烫起来,声音也特小声,“在冰箱里。你要不要去……看一下?”
晏礼轻勾了下唇角,转身往厨房走去。
时颜犹豫了一下还是跟过去了。
双开门的大冰箱,白色的门上这会儿被贴了张粉色的便利贴,女孩子漂亮的字迹在上面写着,“生日快乐。”
而打开门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很小巧的蛋糕,旁边摆着一个蓝色的盒子。
蛋糕勉强能看出是个城堡的造型,偏幼稚卡通,白色的奶油在冰箱偏黄的内灯照射下,有种暖融融的味道。
晏礼看着那个蛋糕,半晌没说话。
时颜在旁边心跳都快提到了嗓子眼,心一横小声开口,“是不是……挺难看的?”
晏礼侧头看过来。
“我自己在店里DIY的。”时颜继续小声。
今天加班结束,她路过一家私人蛋糕店,看到玻璃门上写着提供DIY服务,忽然灵光一现就走进去了。
但是现在她又觉得这个主意不是太美妙。
主要是,技术不是很好,城堡都快变形了。
窗子快跟门一样大,还是扭来扭去的麻花线条。整体造型也不怎么样,建得歪歪扭扭,时颜提着它回来的一路都怕它原地垮塌,毕竟城堡建筑的部分不全是奶油,还是很容易倒的。
所幸只是虚惊一场。
晏礼忽然轻笑了声。
蛋糕,和早上的……长寿面。
因为以往时颜也在早餐做过面条,加青菜西红柿跟荷包蛋,很清淡的口味,所以他今天早上吃到了面,也没往“生日”的方向去联想。
时颜不知道晏礼在想什么,听他这一声笑,还以为是对这个蛋糕的调侃。
这会儿她又有点不甘心了。
辛辛苦苦做的蛋糕,虽然确实不太好看。
但起码,蕴意要让他知道吧。
“不过这个蛋糕也挺,有意义的,”时颜硬着头皮,感觉自己好像在自卖自夸,“你看这个城堡。”
随着这句话,晏礼的注意力重新被吸引到蛋糕上。
“嗯?”
“它是你以后即将建立起来的商业帝国。”
虽然有点二,但是这是她对他最美好的祝愿。
话音落下。
支撑着城堡的小饼干条忽然往下一滑,连带着整个城堡向左边一歪,啪叽掉了半块。
时颜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倒是晏礼,半秒之后从蛋糕上收回视线,垂了垂眼皮看着她,低声带笑,“怎么办,我的商业帝国塌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