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White

“……”

时颜在思考如果直接回答晏礼一个“你”字, 他会是什么反应。

会佯装玩笑把这事儿一笔带过呢,还是把她这里当成是龙潭虎穴马上就走,甚至怀疑她当初就别有用心什么的。

或者, 很微小很微小的可能是, 他也喜欢她。

但时颜不敢赌这小到几乎为零的概率。

把人吓跑了就真的完蛋了。

她镇定了下,开始胡扯,“这个不能代买的。”

“这么神秘?”

时颜硬着头皮“嗯”了声, 顺着他道, “很神秘的。”

她声音又轻又甜,咬字清晰还有种乖乖的味道。

晏礼好笑, 似乎还想说什么,时颜已经快速转开视线,佯装自然地看向屏幕几秒, 非常强行地转移了话题,“你在看《雨人》吗?”

“嗯?不知道, ”见她不想说,晏礼也没有强求什么, 他姿态松松地靠回了沙发, “就是随便放的。”

他今晚有个应酬, 回家的时候已经九点多钟。

没想到的是, 有人比他回来的更晚。

“这个我以前和朋友看过的。”时颜在沙发上坐下, “汤姆·克鲁斯演的。”

还是年轻时候的汤姆·克鲁斯。

俊美星目, 鼻梁高挺,戴个黑色墨镜, 非常帅。

是赵千霓以前的偶像。

“好看么?”

“啊。”时颜愣了下,看了眼进度条,有点奇怪, “你没看吗?”

这都快结束了。

晏礼“嗯”了声,晃了晃手机里的游戏,“当背景音听着。”

“噢,”时颜弯唇笑了下,“还不错,很感人的。”

她没好意思说,自己第一次看的时候,到结尾那就哭了。

“讲的什么?”

“讲的兄弟亲情的故事,”时颜想了想,把电影情节简单复述了一遍,“最后男主才发现,原来小时候的玩伴Rainman,就是自己患有自闭症的亲哥哥Raymond。”

也不算很新颖的情节。

男主是一个冷漠且有钱的汽车商,结果发现父亲去世之后,并没有把三百万美元的遗产留给自己,而是留给了一个凭空冒出来的、患有自闭症的住在疗养院的亲哥哥。

男主决定得到哥哥的监护权,继而继承遗产。

他把自闭但是记忆力超群的哥哥从疗养院带了出来,一路上不太走心地跟哥哥相处,甚至利用哥哥的能力豪赌赚了一笔钱,最后在旅途中发现,自己跟哥哥并不是素未谋面,而是小时候很好的玩伴。

后来哥哥被送去了疗养院,他也渐渐遗忘了这个人,直到现在。

就是这么一个亲情复苏的故事。

大概是自己复述得有点儿干巴巴,远没有电影画面来的那么有感染力。

反正时颜说完之后,晏礼并没有露出很有感触的意思。

“很老的电影了,”时颜想到晏礼应该是从她的影院收藏列表里随便选的片子,补充了一句,“你下次可以看看我朋友收藏的那些影片,男人应该都喜欢看。”

她本意是说赵维运收藏的都是动作冒险一类的影片,确实比较符合男性的口味。

但这个“男人应该都喜欢”,乍一听上去还是有点不太正经的味道。

不太正经的话语,从这样一个长得很纯的女孩子口中说出来,而且她看起来还挺认真也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妥,有种很奇妙的喜感。

晏礼忍着笑意收回思绪,轻咳了一声,“好。”

“我倒也不是不喜欢这类电影,”他从沙发上略微坐直了点,沉吟了一会儿道,“就是觉得有点不真实。”

“啊,”时颜想了想,“是自闭症却这么厉害吗?”

“不是。”晏礼笑了下,换上了懒洋洋的语气,“可能是我记性太好了,觉得不至于有人会忘了童年发生的事。”

记忆力太好。

这大概也是晏家对他最头痛的一点。

尽管很遥远。

但晏礼还是记得自己是怎么从申城被送回南城,也记得是怎么从南城被带回申城的,所有的细节和对话,全部刻在脑海里一样。

尽管第一件事发生的时候他才八岁。

都是晏家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决定了去留。

在南城那几年是怎么度过的也记得。

有件事晏家到现在还不愿意提起,颇有点自己揽责任又不太想面对这个现实的意思,也不准其他人提起。

但晏礼本身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无非就是三年级那会儿,学校里突然闯进了一个报复社会的歹徒,把刀架他脖子上了。当时惊动的人挺多,狙击手上了两个,谈判专家也来了,严阵以待的架势。

好在后来歹徒是被劝服的,没有血溅当场给小朋友们留下心理阴影。

晏家那个时候以为他没用了,对他的事从不过问。

直到后来又需要他回去,才去了解他这几年的经历,对他表示心疼和叮嘱,告诉他“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

“阿晏要赶紧忘记这件事。”晏家人又这样跟他说。

可能是怕给他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然而晏礼大概也是从小就有点叛逆因子的,偏偏跟晏家对着干。

把这事儿记得一清二楚。

到现在,他还记得那个歹徒的长相,不算很凶,但挺结实,应该有一米八几。

那天升旗广场上很热,光线白得晃眼晒得人发昏,还有一个穿小白裙的小女孩儿,被歹徒按在手里跟个羸弱的小鸡崽似的扑腾。

晏礼忽然抬起头。

回忆里炽热的白光和眼前客厅的光线交织在一起,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

时颜就坐在沙发的另一头,偏头看看屏幕,侧脸被光线镀上了一层柔。

与此同时,一个荒谬却真实的念头从他心底涌了上来。

像是恍然明白了什么。

怪不得一直觉得她眼熟。

却不是高中时见过的印象。

这会儿晏礼的视线毫不遮掩地落在时颜的脸上,足足好几秒都没移开。

时颜被他盯得心里有点儿紧张,坐姿都差点不自然起来,“……怎么了吗?”

“你小学也是在申城念的?”她听见晏礼问。

“啊,不是的,我在南城。”时颜下意识回答完,又觉得有点好笑。

怎么晏礼像个专查户口的,先问她高中在哪里,后又是小学。

不想到这个还好。

一想到,时颜就想起了自己的撒谎前科,赶紧小声补充了一句,“这次是真的。”

“不过,”她轻顿了一下,还是觉得有点奇怪,“你为什么要问这个呀?”

“没什么,”短暂的时间里,晏礼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模样,不过看她的目光还是有点儿带着特别的意味,时颜则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然后晏礼笑了声,视线落在她身上一两秒,说了个她听不懂的词。

听着有点像是,“小鸡崽。”

*

时颜横竖想不到小鸡崽这个词的由来。

她也没有为难自己努力去想,很快又是新的一周,新的项目也随之砸了过来。除此之外,还要准备九月份的审校考核。

大概生活也有点集聚效应,一旦有一件事要忙,那么其他方方面面的事儿也会紧跟着多起来。

比如这周的某一天,时颜加班回家,发现燃气灶坏了,没法儿做饭了,过了两天浴室地漏也出了个小问题。

钱倒是小事,主要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堆在一起,还得找人维修,让她原本就不宽裕的时间雪上加霜。

好在晏礼最近似乎挺空闲。

时颜只好拜托他帮忙看一下。

等维修燃气灶的人走了之后,晏礼接到徐潮之的电话,约他出去聚。

“还要等个人来修地漏,”晏礼顺口道,“不能去太远,要么你过来。”

徐潮之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修什么玩意儿?”

“不是,”他换了个质疑方法,“不就是一个地漏,还要你堂堂晏家太子爷亲自等着修?”

晏礼没理会他的问题,“就说你过不过来吧。”

“来来来,好久没见你了都。”

两人去的是小区不远的一家咖啡店。

这种地方他们平时是不会来的,徐潮之一脸见识人间百态的表情,从进门开始就说个没完,“阿晏,我感觉你已经很好地适应了这档变形记栏目。”

“你忘了,”晏礼示意他点单,“我也不是一直生活在晏家。”

徐潮之卡了一下,没想到晏礼对于过去的这一段儿如此坦诚,“唔”的应了一声。

申城的上流社会是个圈,没有密不透风的事。

早在认识晏礼之前,徐潮之就知道他曾经因为太过叛逆,被晏家扔到南城去过。

反正当年晏家的掌权者晏洲有儿有女,估计是觉得少个大儿子也不算什么事。

直到晏礼的亲弟弟意外夭折,而晏洲夫妇又被医院检测生不出下一个来,这才从南城把晏礼接了回来。

大概是经历了这种起落,晏礼跟晏家一直都不太亲。

对于这种在徐潮之眼中的“平民生活”,也适应得非常好。

“对了,那你跟时颜妹妹进展怎么样了?”徐潮之很快就没有去想沉重的话题,兴致勃勃地问道。

说到这个,晏礼不免想起南城歹徒的那件事。

这件事徐潮之知道完整的始末。

他也就把那天的发现说了。

“卧槽,”徐潮之惊讶的眼睛都瞪大了,“所以你当初想替死……啊不是,救下来的那个小女孩就是时颜妹妹?这是什么缘分啊!!”

服务生正好在上东西,闻言朝他们两个看了一眼。

等她走了之后,晏礼“嗯”了一声。

“我的妈,”徐潮之还是惊叹,“太神奇了,缘分太奇妙了——那你怎么没跟时颜妹妹说?”

“跟她说这个干什么?”晏礼笑了声,“是谁我都会换的,也没必要拿出来卖人情。”

“这怎么叫卖人情,这是非常有用的拉好感手段。不过我估计时颜妹妹你也不用怎么拉好感,人家对你就挺有好感的,你俩这么有缘,不凑一块儿都不科学,”徐潮之感叹了一番,有点上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大|腿,“你看有没有可能——她一直知道你是她的救命恩人,所以才一次次对你伸出援手?”

“其实她还问过我你需要多少钱才能解决这次经济危机。”徐潮之说,“那我当然不能说你只是暂时穷一下,我就随便编了一点,她看起来相信了而且挺担心的还。”

晏礼没说话,手指在桌面的玻璃上敲了敲。

是有可能。

但看她那天的表情,又不像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就在这时,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晏礼暂且掐断思绪,扫了眼,是时颜。

徐潮之也看见了,在旁边嘿嘿笑道,“说曹操,曹操到,谁说你俩没缘分我跟谁急。”

晏礼接电话的时候还是听见了他这句话。

不知道为什么,他唇线也微微一扬,“喂”一声时,声音也勾着笑意。

那边时颜像是愣了一下,然后很快想起了正事,“你现在在家吗?”

晏礼“嗯”了一声,“在。”

“我有个事情麻烦你一下可以吗?”时颜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懊恼,“就是同事临时要一个文件,我今天没有带过来,她等一下到家里来拿,你可以帮我给一下吗?就在沙发边边的那个小柜子上。”

“好。”

挂了电话,晏礼起身拍拍徐潮之的肩,“有空再聚。”

徐潮之往外走:“要回去修地漏?”

“不是,”晏礼跟他一起往外走,“她同事过来拿个文件。”

“行吧,”徐潮之是见过晏礼西装革履,在商场上运筹帷幄的模样的,这会儿看到他如此佛系的状态,好像已经准备跟人过小日子了似的,忍不住道,“阿晏,你还没忘自己是什么身份吧?”

“记着呢。”晏礼随口答道,跟他摆了摆手。

*

文件就放在沙发旁边的柜子上,叠得很整齐。

晏礼把它拿出来放在门边的换鞋凳上,没等一会儿,门铃就被按响了。

他迈开长腿走过去,一手开门,一手拿起文件。

门外是个保养得当的长发女人,穿着旗袍,皮肤很白,也很漂亮。晏礼还没把文件递出去,她就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讶神色,甚至倒吸了一口冷气。

像是已经把两人的关系往歪的地方想了。

目光还往屋子里打量。

晏礼把文件递给她,“小颜的同事对吧?你好,我是她亲哥。”

他刻意咬重了“亲哥”这两个字的发音,以免这位同事回去乱说。

“呃,你好。”像是没想到他态度这么淡定,女人惊愕了片刻,也随之恢复了自然神情。

她略略整理了一下头发,笑眯眯地朝他点了下头,像是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十分有礼貌伸出了手,“你好,小颜的亲哥,我是她亲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