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坐在医院,时颜还在为会所那一摔偷偷叹息,甚至还有点儿坐立难安。
晏礼那句话的意思,应该是在开玩笑。
但是也不一定。
毕竟,按照富婆甩黑卡的开价方式,他是真的挺贵的。
这么蹭一下,要多少钱呢?
大概是烧糊涂了,时颜的思绪也开始神游,乱七八糟地想了些有的没的。
直到医生问她情况才回过神来。
时颜缓了缓神,把症状描述了一遍。
发热科医生是个挺和蔼的阿姨,一边听,一边对着电脑敲字,又笑着调侃,“你男朋友给你倒热水去了,才一会儿不见就这么想他呢?”
时颜脸上带着薄红,解释说,“他不是我男朋友。”
“是吗,那我看也快了吧,不然哪有这么好陪着来医院的。”医生阿姨识人无数,显然是很有经验,她敲下一个回车键,笑眯眯道,“好了,去打吊针吧。”
听到那三个字,时颜几乎立刻就起了层鸡皮疙瘩,也顾不上再说什么了。
她从小就怕打针,遇到发烧都是尽量熬过去,或者吃退烧药。
有一次烧到三十九度,时安平跟傅月宜只好半哄半骗地带她去输液。
时颜那会儿才四五岁,娇滴滴软乎乎的小姑娘一个,要护士姐姐哄好半天,又要时安平抱在怀里紧紧遮住眼睛,才肯委屈巴巴地伸出一只手。
等扎完针,小脸上已经挂满泪痕。
傅月宜就在一旁哈哈大笑,说她打个针就像是受刑一样。
而现在,虽然还是害怕。
她却也可以装出一副淡定的模样,镇定地坐到护士面前,递出单子和输液袋。
护士面无表情,熟练地拿着针筒吸出药水,扎进输液袋里晃了晃,废弃针头落在闪着银光的铁盘里,跟安瓿瓶相碰。
丁零,当啷。
清脆的声音,像是撞击在人的神经上,牵起一阵麻。
时颜努力控制住自己不去看、不去想,一只手下意识揪紧了自己的包,视线也在输液室内乱转。
等注意力再被抓回来的时候,护士已经把输液袋挂高,用碘酒给她擦起了手背。
肌肤一片冰凉,手被人紧紧握着动弹不得,像是待宰的羔羊。
时颜脑袋里的神经绷到了极致,拼命告诉自己这其实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就跟被蚂蚁咬了差不多疼。
但这时候理智其实并不太管用。
反而越来越恐慌。
就在这时。
头顶忽然响起男人散漫的声线,“原来你在这儿呢。”
随后,一杯热水被放到了桌上。
时颜从紧绷状态里缓了一秒,视线沿着热气往上蔓延。
就看到晏礼将手收回西裤袋里,神态带点儿漫不经心地站在旁边,他目光往上一掀,又轻飘飘落了下来,似是随口一问,“这是要扎针了?”
扎、针。
这两个字成功地刺激到了时颜的神经。
她原地打了个哆嗦,几乎没怎么思考话就脱口而出:“你能不能——”
护士握紧她的手,用力地拍了两下经脉。
“捂一下我的眼睛!”
音量很轻,语气却极其快速强烈。
肌肤上已经传来针头冰凉的触感,时颜忍住逃跑的冲动紧紧闭住眼睛,在心里发出一声对命运的呜咽——
下一秒。
温热的手覆了上来。
她愣了一下。
男人的手掌修长,气息干净,就这样覆在薄薄的眼皮上,紧贴的距离几乎可以让人感觉到坚硬的骨骼走向。
力度却温柔。
像是随手轻轻一搭,却又替她遮住所有不安。
……
*
晏礼把输液袋挂在天轨上,眼皮轻垂,目光落在了时颜身上。
她低着头,没看手机也没有做别的事,像是在发呆,又像是逃避某种现实。亮晶晶的输液管垂在一边,跟几丝乌黑的长发绕在一起。
晏礼轻笑了声,坐在旁边。
这会儿,时颜是真的恨不得地上有条缝,好让她钻进去躲躲。
实在是,太尴尬了。
她觉得自己今天一定是失去了理智,才会先抱住晏礼,后又要他捂眼睛。
虽然前者不是故意的,后者也是在脑袋不太清醒的状态下做出的选择。
但从客观上来说。
她还是像一个趁机又占便宜又撒娇的色|狼。
“谢谢你啊。”时颜忍住了罪恶感,手指不自觉收紧,又诚恳道,“今天麻烦你了。”
在会所她突然栽倒,虽然没有完全晕过去,但那憔悴的模样一看就是生了病。
晏礼二话没说就开车把她送到了市立人民医院。
“客气,”晏礼靠着椅背,两条长腿自然伸开,“我们是校友,帮你是应该的。”
“而且——”
他顿了下,垂眸轻笑,“跟你把我从沈思宁手里救出来相比,这不算什么。”
“也不算是我救的……”时颜更不好意思了。
事后想想,其实当时如果她没有出场,晏礼应该也会直接拒绝对方的。
她只是改变了过程,没有改变结果。
不过晏礼还能用这样的态度跟她说话,应该就是没有误会什么了。
想到这里,时颜原本的心理负担小了点,鼓起勇气解释了一下,“我有点怕打针,也很久没打过了,捂着眼睛心里会舒服一点,所以刚才——”
她没有把话说完,却相信晏礼一定听得懂。
这样,应该可以洗清占便宜的嫌疑了。
但他大概,会觉得她幼稚又胆小吧。
晏礼点了下头,“理解,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事。”
这句话,不太像他平日里的风格。
时颜侧头看他,心里暗暗猜测。
难道晏礼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弱点,所以这会儿深有同感吗?
然后下一秒,她就看晏礼往某个方向示意,勾了下嘴角,“你和他,一会儿还可以交流一下心得。”
时颜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当即愣在原地。
一个大概三四岁的小男孩被按在桌子上,正在死命挣扎,白白胖胖的小脸都哭花了。他一边嗷嗷叫着一边踢腿,哭喊道:“呜呜呜呜哇妈妈!!妈妈我不打针!!妈妈救我!嗷!!”
时颜:“……”
所以他是在说,她跟三四岁的小男孩一样幼稚?
没等她想完,护士就在旁边温柔鼓励,“乖,一下就好了,不要怕——”
然而这话并不能起到任何安慰作用,小男孩仍然在涕泪横流地与命运抗争:“嗷呜呜呜!!妈妈我也要捂眼睛!!!呜呜呜我不打针……”
他妈妈在旁边纳闷道,“什么捂眼睛?”
耐心问了很多遍,小男孩才止住哭声,半晌,抽抽噎噎地抬起小短手,往这边一指。
“刚才这个哥哥,给这个姐姐捂眼睛,我也要…… 嗝,捂捂眼睛是不是就不疼了?”
稚嫩的童音落下。
输液室的老老少少都齐刷刷看了过来,目光像是探照灯。
还有人窃窃私语,发出善意的笑声。
“……”
时颜默默把头埋到一边。
真的,太丢人了。
*
输完液已经将近九点。
时颜站在医院门口,远远看见车子从地下车库过来,到了眼前。
是徐潮之那辆卡宴,橙红色的外观,有种骚气的味道。
晏礼虽然生得俊美,笑起来时眼尾还带几朵桃花,但整个人的气质还是偏冷,应该跟这种花花公子的风格不太搭。
但车子真正开到面前,时颜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车窗开着,男人一手松松搭着方向盘,眉轻轻一挑,示意她上来。
简单的一个动作,就自成一种干净又风流的气场。
不像要送她回家,到像是带她去约会。
时颜上车坐在副驾,认真扣好安全带。白皙清瘦的手背贴着白色消炎贴,规规矩矩搭在膝盖上。
夜晚的市中心车流繁华,江边这一路又亮着景观灯,看起来流光溢彩一片。
车里却漆黑安静。
只有夜光仪表盘发出微弱的光亮。
折腾到这么晚,时颜一路上眼皮子都在打架,但她觉得这会儿睡过去不太礼貌,于是强撑着和晏礼说了几句话。
十多分钟后,车子开到星河湾小区10号楼楼下。
时颜一只手搭上锁扣,再次道谢。
“明天几点去?”要下车时,她忽然听见晏礼出声。
时颜轻轻“啊”了一声,下意识问,“你还要陪我吗?”
话音落下,她又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太快了。
虽然根据语境,他应该是要陪她的意思。
但万一,只是随便一问呢。
就显得她非常迫不及待。
“不,我是说……”时颜想解释一下自己并没有暗示什么,只是顺口一问,就听到晏礼低低“嗯”了声。
“陪你啊。”他一只手搭着方向盘,侧过身看着她,轻笑了一下。
时颜怔了两秒。
她知道自己本来不应该麻烦他的,可话到嘴边不知怎的转了个弯,流露出了最真实的想法——
“噢,好呀。”
电梯缓慢上升。
时颜靠着厢壁,望着天花板轻轻吐出一口气。
乱掉节奏的心跳似乎现在才恢复正常。
“陪你啊”这三个字,晏礼说得随意,视线扫过来时,神态也漫不经心的,并不夹带丝毫主观上的暧|昧暗示。
可就是,突然一下子。
击中了她内心最柔软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