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时颜没有见到过那样的晏礼。
无论是学生时代,还是前不久的重逢,他给人的感觉从来都是放松的,好像对什么事儿都漫不经心,甚至带了点游刃有余的傲气。
就算被她误会成鸭,态度也依旧温柔,还会顺势开个玩笑。
但现在,他的情绪却近乎锋利,是真的不太耐烦的那种。
可能没发火只是因为对方是女人。
几乎没怎么思考的,时颜用力拉开门。
沈思宁说完那番话其实已经开始后悔,但她向来心高气傲直来直往惯了,一时并不能低下头来道歉,就这么站在原地,紧咬着牙跟晏礼僵持着。
就在这时,侧边传来一声重重的门响。
沈思宁扭头看过去。
是个女孩,挺瘦,穿白色字母衫,牛仔裤包裹下的腿纤细笔直,匀称好看。
脸也长得很漂亮,细眉红唇,眼里带着温顺水光,很有那么点儿初恋脸的明媚味道,又勾人保护欲。
作为女人,沈思宁一瞬间就将她整个人看在眼里,隐隐产生了股危机感。
她沉着脸,没想当着外人的面继续争吵,一言不发地环起手臂。
没想到,那女孩走了几步,竟然弯腰捡起那张黑卡,转身朝她走来。
沈思宁愣了下,时颜已经把黑卡塞回了她手臂的缝隙中。
然后,她抬起头,双眸在灯光的映衬下亮如晨星,声音轻甜,却又带着丝坚定,“麻烦拿回去,他不要这个卡的。”
从时颜出现开始,晏礼就认出她来了。
直到她说出这句话,他唇角才略扬起一点弧度。
沈思宁:“你是谁啊?管什么闲事?”
时颜是真的特别不会吵架。
从初中开始就是战五渣,跟人闹点矛盾,回头在被窝里复盘时都不一定能想到回击大招的那种。
赵千霓一度十分看不过眼,有空就拉着她传授秘籍,所以这么多年持之以恒下来,时颜多少也学会了点气人的招数。
不过她平时性格温和,需要吵架的场合也不多。
没怎么练习又生疏了。
尤其这会儿沈思宁妆容精致,眉尾上挑,这么环着手臂看着她一副谁也不放在眼里的架势,挺能震慑人的。
时颜忍住扑通打鼓的心跳,平静回答:“正义的路人而已。”
沈思宁:“?”
什么玩意儿?
看着沈思宁一脸即将发作的表情,时颜面上镇定,脑海里开始快速搜索赵千霓教过的几个大招。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身后响起一声低笑。
不是刻意表达什么情绪,而像是那种,真正忍俊不禁的笑。
察觉到那笑是晏礼发出来的,时颜感觉大脑有点空白。
这笑是……几个意思?
没等她分辨清楚,沈思宁开口了,语气不善,“这位妹妹,我劝你搞清楚情况,他是我的未婚夫,所以我们在解决的其实是家务事,路人就别来管闲事了好吧?”
未婚夫?
时颜愣了一秒,快速回过头去。
也不知晏礼是一直在旁观战局,还是恰好看向她,两个人的目光在一瞬间对上。
有那么一两秒的静止。
然后,晏礼轻轻摇头。
时颜有了底气,又转了回去。
赵千霓伟大的导师形象在此刻浮出脑海,当时那句话怎么说的——“面对女人,最好的方式是婊她,让她明知你是个绿茶也无计可施无火可发。”
“不管你怎么说,”时颜刻意把声线压得软了好几分,目光似水看向对面,“我为了他就是愿意管这个闲事呢。”
沈思宁:“?”
这个女的是不是有病!!
她不想再次在晏礼面前失态,深吸几口气压下怒火,目光着重在时颜的脸和身段上看了一圈,几秒过后忽然明白过来了什么,语气反而放松下来,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我说,你看上的其实是他的钱吧?”
“如果你听到我们的谈话就应该知道,他现在身无分文,能住这个酒店还是蹭了他朋友的房间。”
“我劝你赶紧换个大腿抱抱,没准过两年就大红大紫了呢?”话毕,沈思宁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冷哼。
听到最后这句,时颜明白了。
对方应该是把她当成了想上位的小明星,语气里充斥着“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的优越感和不屑一顾。
让人非常的,不舒服。
“你可能搞错了呢,”时颜不紧不慢地说完,步伐一转往回走,“他没钱又怎么样。”
差不多走到晏礼面前,她停下来转身,两只手顺势搭上晏礼的西服袖子,表情甜蜜地眨了下眼,“我养他。”
语气娇柔又心甘情愿,仿佛真的是个恋爱脑小富婆。
沈思宁被她身上自然散发出的娇养之气震了下,忍不住在脑海里思索晏礼是不是真招惹上了哪家的千金。
就在她短暂发愣的时间里。
时颜已经抬手抓住晏礼的西装袖口,把人就这么拽走了。
*
直到进了电梯,时颜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刚干了件什么事。
似乎是,路见不平拯救了个美男。
过程中还飙了把演技。
从前赵千霓就说过,她是很容易义气上头的那类人。
高中的时候,他们班有个男生在某次月考中成绩突飞猛进,从吊车尾直接飞进年级前一百,震惊全校。
教导主任一口咬定男生作弊,没有任何证据就要给对方记大过,还要他公开道歉。
消息传到班里,顿时炸锅。
一班向来是个集体荣誉非常强的班级,班长就是个刺头类型的好学生,好恶分明,我行我素。
他跟几个男生一商量,直接翘了午休,带着一批人去了升旗广场打坐。
说的是自愿参加,但十六七岁的年纪,大家骨子里都对强硬死板的行事作风深恶痛绝,迫不及待想要证明自己的勇气。
全班齐刷刷的,没有一个人临阵脱逃。
时颜也去了。
她有段时间跟这个男生是同桌,见证过对方的努力。
暑假刚过的高温天,即便班长很心机地选了个树荫下的位置,也扛不过蒸笼似的空气。
耳畔重复着一声比一声长的聒噪蝉鸣,阳光下的升旗广场,是一片眩目的白。
很快有几个人扛不住离开,时颜也昏昏沉沉,但就像跟谁较劲似的,愣是坐着没挪半寸位置。
后来还差点儿中暑。
赵千霓跟赵维运老拿这事笑她,说她看着乖乖的,怎么也是头倔驴,还坐第一排去了,生怕老师看不见似的。
时颜也知道自己那会儿多半有点年少气盛的意思,看到点儿不公平事件就想默默出个头。
仿佛胸口燃着一簇正义小火苗。
不过今天的事证明了,她这个脾气不是年少气盛,而是一辈子也改不掉。
似乎天生就没法看人落魄受委屈。
……
走了会儿神,直到手被人晃了晃,时颜才如梦初醒。
她低头,发现自己还抓着晏礼的西装袖口,而对方刚才正是微抬了下手臂,引起她的注意。
等她抬起视线,他才低笑了声,“要牵到什么时候?”
时颜反应过来猛的松手,脸颊也飞速泛起一抹薄红,视线在电梯里四处打飘。
因为心脏鼓动不安,过了很久她的目光才落到实处。
怎么才十五层。
这会儿电梯里就他们两个人,时颜方才出头时的热血已经随着回忆和刚才晏礼的一句话散了个干净,剩下的只有手足无措。
甚至,后知后觉地体会到了一点儿尴尬。
晏礼站在她身旁不远,长身玉立的模样,双眸直视前方,似乎没说话的意思。
时颜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他西装袖口,质感高级的布料被揪出了细密而乱的褶皱,都没法自然舒展,可想而知她有多用力。
毕竟沈思宁看着不太好惹,她当时还挺紧张的。
时颜更不好意思了,指了指他的衣服,“你要不捋一下吧。”
“没事,”晏礼垂眼,又补充了句,“留着做个纪念。”
时颜:“什么纪念?”
“第一次被人救,”他刻意模糊了最后一个字的发音,眼尾带着笑意浅浅一抬,懒洋洋道,“挺新鲜的。”
时颜愣了下。
他说的到底是“救”还是“揪”?
当时听着明明很清晰,可一旦产生疑问再回去细想,她就不能确定了,似乎两个声调都挺像。
也不好再问一遍。
就在这时,电梯到达一楼的提示音响起,小敏的电话也恰好打进来,“颜颜,你在哪儿呢?”
“我到一楼了……”
时颜顾着讲电话,下意识走得快了些。她在找小敏的身影,也没注意踏出电梯时,晏礼极有风度地抬手,替她挡了一下门。
然后,男人收回手,跟她一道出了电梯前厅。
“这么晚了,要不我打车送你回去吧。”小敏那边有呼呼的风声,应该已经在外头等车了,“让你白白陪我浪费一晚上,太不好意思了。”
“不用的,你先走吧,”时颜轻顿了下,还是解释说,“我遇到个朋友。”
“朋友?”小敏立即很精神地八卦道,“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就是一个普通朋友。”
“嘿嘿,”小敏笑了两声,“我可看到你们了啊。”
时颜转了下视线,就看到小敏隔着玻璃门,用力朝这边挥手。
与此同时,听筒里传来她不怀好意的笑声,“宝贝,还记得咱们上次怎么说的么?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么优质的男人出现在眼前,你需要做的只有三个字——”
“搞……他!”
小敏像个将军似的,气势如虹地喊了出来,希望能振奋时颜的心。
美中不足的是,中间那个“定”字,被她一声呛咳给吞了,于是整个话的意思就变得有点十八禁起来。
时颜第一反应都来不及叫冤,而是快速抬头看晏礼。
男人一只手插在西裤袋里,眼皮微垂,目光落在前方。她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线条俊美的侧脸,并不能看清楚表情。
所以,
他听到没有。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