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春和心里深深的叹了口气，该说什么他知道，可是面对这种情况，那些话太过于冷漠无情，他说不出口。
无奈中他抬头看了一眼马处长。
医务处就是个背锅的地儿，这时候所有难听的话肯定是马处长出面去说。
马处长冷静中带着点冷漠，他擦了擦汗，温言说道，“唉，您去过上级医院，基本能去的地方都去了，也见过世界顶级的医生。病情什么样，您比我们还清楚。”
男人的头缓缓低下，他明白马处长话里面的意思。
“我们也是没办法。”马处长胖墩墩的手搓了搓，加强语气，“实话实说，要是别的患者我们还能帮忙联系一下其他更厉害的医院、水平更高的医生。您爱人和……的情况，都已经去了香江养和医院，我是真不知道还能去哪。”
“我也不骗您，现在的情况是越晚引产，对您爱人的身体损伤也就越严重，这是其一。”马处长很坚定的看着男人，语气平淡而谨慎。
“其二，孩子的肺囊腺瘤生长的很快。可以这么说，每一天他都在煎熬，很难受。”
“不管出于什么考虑，都建议您抓紧时间做您爱人的思想工作。越早，越好。”马处长最后四个字加重语气，像是钉子一样敲在男人的心里。
男人微微沉默，几秒钟后黯然说道，“谢谢您，我知道您给的建议是对的。”
说着，他站起身，对着在场的医生深深鞠了一个躬。
“谢谢。”
说完，男人转身离去。失魂落魄的身影写满沧桑。
“稍等一下。”
静默被一个声音打破，吴冕轻声说道。
男人的脚步顿了一下，但是没转身。
“我可以帮你联系美国费城儿童医院胎儿中心，我见过那家医院给30周以下的胎儿做手术。”
男人身影凝固，仿佛被子弹击中了一般。
“但成功率只有30-40%左右，不存在肯定能行的情况。而且花费很高，折合成人民币至少要200万。嗯，至少。”
“真……的……”男人声音颤抖，双腿有些软，勉强支撑住转过身。
他和吴冕对视，见吴冕表情严肃，不像是说谎，腿一软坐到地上。男人上网查过资料，知道费城妇儿医院是世界为数不多能做手术的地方。
“我……试过，挂号要排一年。”男人喃喃说道。
“可以么？”吴冕问道。
“谢……”男人的声音已经嘶哑，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嗯，我这就联系费城，您和您爱人商量一下。”吴冕点了点头，很认真地说道，“这就相当于博一次，有可能会出现……”
“谢……谢。”男人狂喜，坐在地上稳了稳心神，连声说道，“我这就和我爱人说一声，我这就去。是费城，是吧。”
“是。”吴冕拿起手机，点了点头，“2年前的7月18号世界胎儿、新生儿疾病研究大会上见过约翰·史密斯博士的直播手术，他的水平很高。”
见男人确定之后跌跌撞撞的走出去，吴冕说道，“郭主任，麻烦您也去交代一下，我担心患者家属说不明白。”
“好。”
“我联系费城，如果想要孩子的话就抓紧时间过去。”吴冕说道，“做一下评测，如果孕妇不能折腾，我请史密斯博士来咱们医大二做也行。”
费城儿童医院，美国顶尖的儿童医院之一，长期位列世界三甲之内。尤其是胎儿中心，技术水平堪称世界第一。
这些最基本的资料，薛春和心里一清二楚。只是他知道费城儿童医院，但人家不知道他罢了。
吴老师还是心好，为了一个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患者，动用这么大的人脉资源。
你能不能勇敢一点！
几个天前吴冕吴老师的疑问再次出现在耳边。
薛春和有些惭愧，他看着吴冕脸上的笑容诚挚，觉得自己简直太功利了。难道是被社会按在地上摩擦了这么多年，已经渐渐的麻木？
现在医生护士之间流传最广泛的共识就是——农夫与蛇的故事。这篇伊索寓言已经成了预言，谁要是不信，它会很快用事实证明自己的存在。（注1）
薛春和收起心里的小心思，随后笑道，“吴老师，辛苦您了。我这就去和患者家属交代一下病情，至于去美国的事情，院里会全力帮助，签证什么的都……”
说着，薛春和笑着问道，“吴老师，咱医大二能不能顺便派去几名医生，比如说郭主任，学学费城的先进经验？”
“哦，要是这样就太好了。”吴冕笑道。
他从来没想着拿这种事情当人情，而是实话实说，“孕妇毕竟26周，还没条件独自包机，有妇产科专家跟着，一路有什么问题也好解决，自然是最好不过。”
郭主任刚要出门，听吴冕和薛院长这么说，心里由衷感慨。
一件破破烂烂的、有可能造成医疗纠纷甚至引发社会矛盾的恶性事件，最后竟然变成住进世界胎儿治疗世界第一的费城儿童医院，医大二院派人去学习的双赢事件。
吴老师还真是厉害，虽然没听说他做过什么产科的手术。但光是可以协调、动用如此多的资源，就让人心生羡慕。
拨通一个电话，吴冕也没出去，而是站在窗前，静静的听着电话里的提示音。
“吴，真是见鬼，怎么会是你的电话！”
史密斯医生的声音从对面传来，背景是欢声笑语，是阳光蓝天，隐约中吴冕能闻到海水与烤肉、啤酒的味道。
“真是羡慕你，在开趴么？”吴冕问道。
“周末，这个该死的周末天气真好，要是不喝冰镇啤酒的话，就浪费了神赋予我们的美好阳光。”史密斯医生笑着说道。
对面传来碰杯的声音。
“伙计，我可能要影响你的聚会了。”吴冕说道，“我这里有个患者，孕26周，胎儿肺部有一个囊腺瘤，需要手术治疗。”
“该死！这种时候说手术，真想狠狠的踢你的屁股！当然，前提是你别还手。”史密斯打着酒嗝说道。
“请注意你的话，小心我把馅饼全塞进你的嘴里，然后用海姆立克法让你再把馅饼呕出来。”吴冕像是和老朋友一般说笑了一句后转入正题，“伙计，我需要你的帮助。”
“听说你回国了？”史密斯医生问道。
“嗯，要是你同意，我这面尽快安排孕妇去费城。”
“来吧，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
……
注1:07年，一个食道癌的患者，我们主任看他实在太穷，帮着交了3000块钱住院费。从入院到出院，花费16000。食道癌，术后静脉高营养，这个费用已经是竭尽全力的节省。但患者出院，因为某件小事，投诉办理出院的人，顺便把主任也投诉了……那时候主任小声说了一句农夫与蛇，然后就没然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