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元乔(三)

雪盲终究有一日会痊愈, 而逢年底,诸多事宜需我出面去解决,瞒不住之际, 我只得‘痊愈’。

而元莞当真与我想的那般, 在我复明之际, 果断离开垂拱殿, 一丝都不曾眷恋。

我不明元莞的想法, 若厌恶我,大好的机会、锋利的刀刃送到她的面前, 为何无动于衷?

对于情之一事, 我始终不明白,就好像我永远不能理解祖母为何能做到亲手毒.死自己的儿子。

这两件事在我心中成迷,难以弄清之际,陆连枝闯入眼帘。

她与旁人不同,富商之女,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心思玲珑,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元莞的身份成谜, 而蓝眸是她不敢面见世人的缘由, 唯有与布苏通商, 两国互通, 蓝眸之人多如牛毛,或者她才能正视自己。

陆连枝对元莞心生喜欢,我对她也无法喜欢, 奈何需借用陆家的实地经验, 我不得不漠视这段感情。

元莞同我之间,就像经常会见面的陌生人, 许久的等待后只有淡淡一眼。她变得愈发豁达,对往事不究,朝政不管。

经年月久,我愈发无法忽视对她的感觉,它成了一种执念。

日夜想起、时时不忘的执念。

陆连枝大方乐观,都是女子,知晓元莞喜欢什么、爱听什么,能够三言两语哄得她眉开眼笑。

这大概我这辈子都无法做到的。

朝中大臣暗地里劝我速立皇夫,以我这般的年岁,再不立皇夫,恐难有自己的子嗣。

陈词滥调的话,在先帝年间就已耳闻,那时我伺候在侧,他独宠刘氏一人,是以朝臣不满。

本不欲在意这件事,可陈砚来报,此事是由元莞的旧臣领头而为的。

闻言我不觉失笑,陈砚惊奇:“陛下为何而笑。”

废帝干预新君的后宫之事,按理我是该震怒的,可我提不起一丝气来,就像见到小孩子生气拿石头砸我一般,撒撒气罢了。

我笑了笑,吩咐陈砚:“你当作不知就可。”

陈砚不懂我对元莞的忍让是从何心来,心生不平,开口劝谏:“陛下,由此事可见她在朝堂上亦有自己的人脉,可要连根拔起?”

“不必了,她爱闹就去闹。”我拒绝陈砚的好意,元莞想要闹,就任由她去闹。

我明知此事真相如何,却装作不知,任由朝臣劝谏,任由元莞胡闹。

我对元莞的作为而无动于衷,导致这件无疾而终,没有后话。废帝安插朝臣,干预政事,在其他人眼中就是谋逆的行为,可我知晓元莞对帝位没有兴趣,不过是来试探罢了。

对于她的试探,我不生气,反而觉得欢喜。她若不在意,为何要做这些小动作。

孤鹜来报,陆连枝频频向元莞示好,心思如今,路人皆知。

这件事让我又头疼,布苏的事没有结果,将陆连枝赶走并非是明智之举,我深吸一口气,只能忍耐。

元莞的要求,我从未拒绝过,她要出宫辟府,我却拒绝了。

在她一力要求下,我将莘国公主府给了她。

我在那里住了十余载,每一寸都有我的回忆,也在府里给元莞建造庭院,可惜没有人接受。

元莞迫切想要出府,我在担忧她试探过后,是否改变心思要离开。

我试探几句,她又回言讽刺,只得目送她出宫而去。

这样一来,陆连枝与她见面愈发频繁,而我作为皇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陆连枝的性情与家世无疑是好的,在收到皇城司的禀报后,终于产生怀疑,元莞与陆连枝是否当真般配,我将人禁锢在皇城内是否是错的。

是否该给她自由。

许多问题在我脑海里产生,令我对自己厌弃。

继狠毒之后,我大概又变得自私了。

漠视两人见面后,我极力将心思放在政事上,城防军是我一直以来想要收回的,奈何权臣勋贵都有人在,没有周全的办法是无法善了。

是以,我想出一计。

但我的计策还未实施,竟有人来行刺。

刀剑入骨的那刻,我没有觉得死有哪里害怕,只觉得有些可惜。

可惜元莞厌我如斯,这么都时日以来竟没有一丝改变;我又觉得没有见到她,大概会带着遗憾去了。

以元莞的能力与人脉,握有殿前司,夺位不难。

那一刻我想了很多,唯独没有想到江山、先帝、祖母。

奈何这些都是我的臆想,清醒之际,我望着熟悉的屋顶,耳畔是若竹的哭声,还有太医如释重负的叹气声。

可惜未曾见到她,不过幸好,我还活着,那些遗憾可再作挽回。

伤处剧痛,就连说话都疼得不行,我趁着自己清醒去吩咐陈砚去看着元莞,另外朝堂上的事也交给她,苏闻魏律不敢违逆我的旨意,必会遵旨。

不出片刻,我又昏睡过去,再次醒来就见到元莞站在榻前。

醒来就听到她的讽刺:“陛下果真是心狠之人,不怕戏演过了,大宋易主。”

我虚弱一笑,没有同她计较,剧烈的疼痛下,我昏昏沉沉,就像陷入迷雾中,不知方向。

元莞再次留下,疼痛之际又觉庆幸。

她对我若即若离,我却只想多看一眼,哪怕被她发现也不怕。

元莞嫌弃我之余,不遗余力地帮我处置政事,言行举止比起为帝之际成熟许多,嘴巴依旧很坏。

她的‘恶言恶语’听着是厌弃,不知为何我听出几分其他意味来。

我自私地以为她对我依旧还是有喜欢的。

颓唐多日后,我打起精神来,就让我再做一回自私恶毒的人。

陆连枝胆子颇大,人在宫里竟也送信入宫来,我不大高兴。

元莞故意激我,我暗自生笑,不觉摇首,未曾搭理。

从她的言行举止中,可看出她对陆连枝并没有男女那样的喜欢。

哪里有人送喜欢姑娘的礼物中会从旁人处要我,我还是她的‘敌对’之人,这样的心思一眼就可看出她的不在意。

我故意使坏,以一坛酒将人扣留下来。

养伤的时日与我而言,处处有惊喜,我愈发喜欢与元莞的独处,那样平淡的时日没有太多的诡计,没有太多的阴谋,简简单单,元莞时不时地讽刺于失去原有的意味,反而像是在提醒我:她还在讨厌我。

这样的时日总是有人来打乱,陆连枝的入宫,她对元莞的喜欢表露在面上,我还是恼了,将她驱逐去宫。

她的做法让我心生希翼,荒唐的说法也是有趣,在元莞尚未明白过来之际,我做了今生以来最大胆的事。

我试着亲吻了她。

元莞震惊得难以回神,少不得又是讽刺一番,我浑然不在意,翻来覆去都是这些话了,我正觉得不错之际,她反其道而行。

我不过亲了亲她,她却要报复我。

虽说是我事先不对,可当元莞与我亲密接触,以此恐吓我之际,我还是害怕,从未有人与我这般亲密过。

我恨不得找地洞钻进去,奈何元莞意在报复,痛快过后,便潇洒离去。

虚惊一场,我少不得有些可惜,可惜她没有当真。

或许看透了我的心性,‘恐吓’我的事接二连三,她得到痛快,我愈发不想放她离开。

我的漠视与退缩让陆连枝对元莞的追求愈发热烈,她懂得元莞的心思,懂得元莞的喜好,甚至元莞可愿同她多说话。

这样密切的接触,让我开始有些不安,布苏的事情还在进行中,使臣没有回答,我除了敲打之外,不能将陆家赶出临安。

都道皇帝可霸道、可为所欲为,可一怒为红颜,我却做不来,亦不敢去做,为大宋、为元莞,我都需忍耐。

渐渐地,元莞不愿用陆连枝来往,不喜欢她太过热烈的追求。

我很是庆幸,元莞的心思很简单,也知晓自己的身份太过尴尬,我想更多的在于她不喜欢陆连枝。

就凭着元莞的性子,喜欢一人必会不顾一切去爱,而不会因为身份而退缩。

一如当年对我的喜欢,不顾姑侄的身份。

吃到定心丸后,我着手处理朝堂上的事,两府改革、城防军归属,都需从长计议。

我将城防军推到元莞手中,这是给她最后的保障,握有兵权,就连我都无法撼动她的地位与权势。

看似无权,实则人脉渗透朝堂上每一寸,这才是她最大的王牌。

为安宗族之心,我选了五个孩子入资善堂,秘密议储。

我将意欢推给元莞,实则有了私心。意欢是我看中的人选,母亲早故,父亲懦弱,身后并无靠山,她若识趣就该抓住元莞这根稻草。

这样的孩子过继,将来也省去诸多麻烦,且我见她总觉得看到了当年的元莞,调皮可爱又有些小聪明。

如我料想,元莞与意欢相处欢快,而在此时赵原几乎为她所用。

我数次对元莞剖白,她都无动于衷,几乎无望之际,魏国长公主得知这段不该有的感情,想要将元莞匆忙嫁人或者赶出京。

我如何能忍,筹谋至今,不是让她嫁给旁人的,不论魏国长公主如何去想,我都不会放人。

因祸得福,元莞再次入宫,揪着我耳朵。

她愈发胆子大了,无论是君臣,还是旧日的姑侄,都不该如此放肆。

可细细一想,再放肆的事都已做了,也不缺少这一件。

罢了,懒得与她争。

元莞嘴上不说,在我染恙之际,还是忍不住入宫,将我因病搁置的奏疏处理,虽说吹鼻子瞪眼,可话里话外都是浓浓的担忧。

我知晓,她终究要松口了。

三年五载,我还是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