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元乔

身在皇族, 我从小便知何谓无情,祖母从小就告知我的身世。

我是兄嫂乱.伦后出生的孩子。

祖母说起我的生父,口吻中带着自豪, 那是一位清风朗月般的人物, 每每说至最后都是悲伤得难自制。

可她从不曾提起我的母亲, 那位杜贤妃成了宫城禁忌, 无论我怎么查都查不到一丝线索。

最先告诉我的是皇帝, 他告诉我,杜贤妃美貌倾城, 可比汉朝杜飞燕作掌中舞, 一颦一笑更是美色入骨。

可惜就是那张脸、那段舞引得兄弟反目。

知晓后,我惶惶不可终日,是母亲勾引得生父,这样的罪名太大了,祖母留下我又为了何意。

宫城中向来波澜诡异,阿兄无子,千般祝祷下得一公主,却是蓝眸。

那个孩子雪白可爱, 灵动活泼, 想必与刘贵妃一般是个美人胚子。

孩子未曾长大, 祖母病得昏沉, 临去之际说出秘密。

兄长豫王自大,在众藩王中又是一无能之辈,留下我不过是在为难中保下豫王一脉。

原来祖母也是无情之人, 在灵堂上我陡然明白, 在这座宫城内没有干净的人。

这样的想法生成之后,我就觉得厌恶, 若有朝一日定离开此地。

灵堂在夜间守夜之人仅我一人,光线昏沉,魑魅魍魉随时就向我袭来,那股对未知的恐慌压制得我抬不起头来,陡然间跑来一孩子,蓝色的眸子在白色的光线下显得尤为可爱。

这是阿兄唯一的孩子,不出意外,她将是下一任君主。

她与我不同,父母宠爱,天之骄女。

阿莞素来胆子大,在阴森的灵堂内也不觉得害怕,反走过我伸手去抓祭品吃,我大吃一惊,想去制止她。

孩子不懂事,怕是不知祭品是不能吃的,我抓住她的手,她睁大一双湛蓝的眼睛,讨好一笑就将手里的点心塞进我的嘴里。

她在讨好我。

以她单纯的笑和抢来的点心来讨好我,她不知我卑微的身份,若知晓定不会看我一眼,别提笑一笑了。

点心很甜,入口即化,带着淡淡的花香味。

她见我吃了点心,就将剩下的一半迅速塞进自己的嘴里,还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小姑姑,阿莞好饿。”

听她唤小姑母,我大吃一惊:“你识得我?”

或许这个问题太古怪,她小小的眉头皱在一起,不知怎么回答,就握住我的手去拍她的肚子:“你摸摸,它是空的、空空。”

小孩子容易饿,又是半夜,想来晚膳都消化了。我不能离开灵堂,唤来贴身宫人带她去吃些吃食。

宫人来抱她,可她往我怀里钻,如何都不肯离去。

无奈下我令人去请刘贵妃,宫人端了点心来,我先吃了一口才喂给她一口一口吃了。

吃了几块,她就在我怀里呼呼入睡了,手中不忘拽着我的袖口,好似怕我跑了。

刘贵妃并没有亲自过来,而是派了宫人内侍来,语气不善,我也未曾计较,将怀里的小孩子报给他们。

接下来几日风平浪静,来了许多人来吊唁祖母,我也见到了豫王。

见到豫王,再对比生父的画像,二人并不想像,举手投足也与祖母口中的温厚不同,想来子不像父。

在出殡那日,豫王私下里见我,目露厌弃,指着我的面门:“我只当父亲护下的孩子是何模样,不想畏畏缩缩,见人都抬不起来头。祖母一死,那个秘密就该烂在肚子里,豫王府与你这一私生子并无瓜葛。”

我后退两步,垂眸不敢说话,也未曾将祖母的遗嘱说出来,或许我这般的人哪里能做到护一府安危。

转身之际,豫王又鄙弃道:“也真是可笑,我堂堂豫王竟与你同父,祖母在信中说让你看护豫王府,想来是人老昏聩之言,他日再见你莫攀扯我,同你多说一句,都有失身份。”

这样的话太过恶毒,也是实话,我没有反驳,行礼默默退下。

在他走后,我才敢默默走出殿,未行百步就见到在草丛里一袭缟素的小孩子,她蹲在草里,左右张望不知在做什么。

一眼后,我就要离开,余光扫到那个小身影冲了过来,抓住我的袖口,眉开眼笑:“小姑姑。”

稚子天真,那股笑意就像是治愈心伤的良药,我俯身将她抱起来。

我不过大她七岁,抱起四五岁的孩子颇为吃力,可我不想放下她,在原地站稳后才抬脚。

她贴着我的耳边,伸手抱住我的脖子,低声说话:“小姑姑,阿莞饿了。”

又是饿了……时辰要到了,我不能耽搁,就哄道:“你先忍忍,等送过□□母再吃。”

“不要,它都空了。”阿莞耷拉着眉头,听说没有吃的就动了动小腿,从我身上滑了下去。

我想起她方才治愈心伤的笑,心中不忍,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去灵堂,趁人不注意,偷了一块供奉祖母的点心给她。

她是阿兄的女儿,想来祖母不会生气的。

一块点心塞给她后,阿兄令人来找我,我慌不择乱地将她推开,免得被人发现。

阿兄寻我,令我入朝伴驾。

惶恐之际,我拒绝了,等祖母孝期过后,我欲出宫,不愿留在肮脏的宫城。

皇兄却道:“阿莞年幼,朕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放眼望去,元氏宗亲内我的只信你,祖母道你聪慧,必会是朕的助力,就当为了祖母安心,你入朝试试。”

原是为阿莞铺路,我疑惑了,耳边响起阿莞稚嫩的话:“小姑姑,阿莞饿了。”

我心口一软,答应下来了。

祖母送去皇陵后,藩王回京,豫王也未曾多加逗留,带着家臣回去了。

入朝忙碌后,我渐渐忘了笑意澄澈单纯的孩子,直到阿兄去后的那日,宫人慌忙来报,小殿下不见了。

我心口蓦地一慌,阿兄方将孩子交给我,不过半日的功夫,我就将她弄丢了。

顾不得许多,我令禁军去找,蓝眸的孩子很好找,也未曾出差错。

见到阿莞的那刻后,我怒火中烧,不顾尊卑地打了她。原以为十岁的孩子会大哭、会闹事、会与我对打,不想她同多年前一样乖巧,一滴眼泪都没有。

还好、还好,她秉性纯良,定会同阿兄一样成为明君。

将孩子送回宫后,她忽而问我怎样才不会死。

这个问题很熟悉,在知晓自己的身世后我也在想,如何才能在吃人的宫城内活下去,外间景色何等优美,有生之年能否看一眼。

但这些不能同她说,我只能教她成为好皇帝才可活着。

世间唯独皇帝可做下自己想做的事情,这句话回答后,阿莞笑了,几乎同多年前的笑意一般无二。

我想我的回答是对的,阿莞还小,在众位臣僚的辅助下,大宋定会内外咸服,海晏河清。

孩子从小教导,那股纯良的性子似被繁重的政事都磨灭了,行事任性,偏偏喜欢与我反着来。

阿兄曾言及刘氏性子霸道,极有野心,恐会染指政事,母后干政、外戚窃国,到时大宋必会面临支离破碎的局面。

我时刻谨记这些话,压制着刘氏一门,许是这样引来元莞的猜忌。

说来可笑,我当年入朝也是为了元莞,多年辅政下,她竟对我起了猜忌,甚至杀我之心。

帝王薄情,想来也是常事,帝王家本就无情分可言,祖母都能毒.死自己的亲儿子,元莞作为皇帝,想要杀我这个迟迟不肯放权的姑母也在情理之中。

朝堂上的事都在我的掌握中,两府宰执也是阿兄临终任命,尽忠尽职,时常提醒我做事给皇帝留些颜面,可我一旦松懈,刘氏一党就会抓住机会趁机而上,我左右为难,倒不如让皇帝恨我罢了。

皇帝及笄后,刘氏一党在暗中传言,言及陛下及笄长大,该要自己亲政,我只当未曾听见。

皇帝话里话外也在提及这件事,时而召见我,亟不可待。若无刘氏在、若无阿兄驾崩前的话,我定会放权。

阿兄喜欢刘氏,舍不得令她殉葬,倒是让我做了举步维艰的人。

两府宰执数次询问我,恐我真的霸权不放,废帝自立,辜负先帝的期许。

刘氏暗中小动作不断,皇帝勤奋又孝顺,刘氏年轻,将来的事情如何,我无法保证,是以我一面遏制刘氏之势,一面与皇帝周旋。

五月初热意难挡,因刘氏中升迁之事,我再次得罪小皇帝。

小皇帝气愤难消,我想着如何安抚之际,她在水榭设宴,令一众朝臣参加。

我欲等水榭宴后好好与她说道,用刘氏中人不如用自己提拔上来的朝臣,母后的人用来不顺手,皇帝终须要有自己的人脉。

水榭宴上小皇帝怒气难消,我当作不闻,舞女姿色不错,她频频去看,终究消了些怒气,等散席后再哄一哄,想来也就没有大事,

群臣来往敬酒,宴上设了果酒,我略有些心烦意燥,在皇帝怒气的视线下饮了两杯。

果酒清香,极好入口,饮后就感觉到阵阵酷热,酒意撩人,想来是酒劲发作了。

恐御前失仪,我早早地退席,搭着宫人的手要去西华门。

走出水榭后,阵阵发晕,心口处就像点了大火,每走一步,就感觉到大火在蔓延,这并非是酒醉。

我怒火中烧,小皇帝竟恨我如斯,当众在酒中对我下.药。

被套入局后,就见到小皇帝的面孔在我面前闪过,心里说不尽的失望,又极为后悔,当年就不该答应阿兄入朝,更不该同这个小皇帝有何牵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