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皇族, 我从小便知何谓无情,祖母从小就告知我的身世。
我是兄嫂乱.伦后出生的孩子。
祖母说起我的生父,口吻中带着自豪, 那是一位清风朗月般的人物, 每每说至最后都是悲伤得难自制。
可她从不曾提起我的母亲, 那位杜贤妃成了宫城禁忌, 无论我怎么查都查不到一丝线索。
最先告诉我的是皇帝, 他告诉我,杜贤妃美貌倾城, 可比汉朝杜飞燕作掌中舞, 一颦一笑更是美色入骨。
可惜就是那张脸、那段舞引得兄弟反目。
知晓后,我惶惶不可终日,是母亲勾引得生父,这样的罪名太大了,祖母留下我又为了何意。
宫城中向来波澜诡异,阿兄无子,千般祝祷下得一公主,却是蓝眸。
那个孩子雪白可爱, 灵动活泼, 想必与刘贵妃一般是个美人胚子。
孩子未曾长大, 祖母病得昏沉, 临去之际说出秘密。
兄长豫王自大,在众藩王中又是一无能之辈,留下我不过是在为难中保下豫王一脉。
原来祖母也是无情之人, 在灵堂上我陡然明白, 在这座宫城内没有干净的人。
这样的想法生成之后,我就觉得厌恶, 若有朝一日定离开此地。
灵堂在夜间守夜之人仅我一人,光线昏沉,魑魅魍魉随时就向我袭来,那股对未知的恐慌压制得我抬不起头来,陡然间跑来一孩子,蓝色的眸子在白色的光线下显得尤为可爱。
这是阿兄唯一的孩子,不出意外,她将是下一任君主。
她与我不同,父母宠爱,天之骄女。
阿莞素来胆子大,在阴森的灵堂内也不觉得害怕,反走过我伸手去抓祭品吃,我大吃一惊,想去制止她。
孩子不懂事,怕是不知祭品是不能吃的,我抓住她的手,她睁大一双湛蓝的眼睛,讨好一笑就将手里的点心塞进我的嘴里。
她在讨好我。
以她单纯的笑和抢来的点心来讨好我,她不知我卑微的身份,若知晓定不会看我一眼,别提笑一笑了。
点心很甜,入口即化,带着淡淡的花香味。
她见我吃了点心,就将剩下的一半迅速塞进自己的嘴里,还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小姑姑,阿莞好饿。”
听她唤小姑母,我大吃一惊:“你识得我?”
或许这个问题太古怪,她小小的眉头皱在一起,不知怎么回答,就握住我的手去拍她的肚子:“你摸摸,它是空的、空空。”
小孩子容易饿,又是半夜,想来晚膳都消化了。我不能离开灵堂,唤来贴身宫人带她去吃些吃食。
宫人来抱她,可她往我怀里钻,如何都不肯离去。
无奈下我令人去请刘贵妃,宫人端了点心来,我先吃了一口才喂给她一口一口吃了。
吃了几块,她就在我怀里呼呼入睡了,手中不忘拽着我的袖口,好似怕我跑了。
刘贵妃并没有亲自过来,而是派了宫人内侍来,语气不善,我也未曾计较,将怀里的小孩子报给他们。
接下来几日风平浪静,来了许多人来吊唁祖母,我也见到了豫王。
见到豫王,再对比生父的画像,二人并不想像,举手投足也与祖母口中的温厚不同,想来子不像父。
在出殡那日,豫王私下里见我,目露厌弃,指着我的面门:“我只当父亲护下的孩子是何模样,不想畏畏缩缩,见人都抬不起来头。祖母一死,那个秘密就该烂在肚子里,豫王府与你这一私生子并无瓜葛。”
我后退两步,垂眸不敢说话,也未曾将祖母的遗嘱说出来,或许我这般的人哪里能做到护一府安危。
转身之际,豫王又鄙弃道:“也真是可笑,我堂堂豫王竟与你同父,祖母在信中说让你看护豫王府,想来是人老昏聩之言,他日再见你莫攀扯我,同你多说一句,都有失身份。”
这样的话太过恶毒,也是实话,我没有反驳,行礼默默退下。
在他走后,我才敢默默走出殿,未行百步就见到在草丛里一袭缟素的小孩子,她蹲在草里,左右张望不知在做什么。
一眼后,我就要离开,余光扫到那个小身影冲了过来,抓住我的袖口,眉开眼笑:“小姑姑。”
稚子天真,那股笑意就像是治愈心伤的良药,我俯身将她抱起来。
我不过大她七岁,抱起四五岁的孩子颇为吃力,可我不想放下她,在原地站稳后才抬脚。
她贴着我的耳边,伸手抱住我的脖子,低声说话:“小姑姑,阿莞饿了。”
又是饿了……时辰要到了,我不能耽搁,就哄道:“你先忍忍,等送过□□母再吃。”
“不要,它都空了。”阿莞耷拉着眉头,听说没有吃的就动了动小腿,从我身上滑了下去。
我想起她方才治愈心伤的笑,心中不忍,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去灵堂,趁人不注意,偷了一块供奉祖母的点心给她。
她是阿兄的女儿,想来祖母不会生气的。
一块点心塞给她后,阿兄令人来找我,我慌不择乱地将她推开,免得被人发现。
阿兄寻我,令我入朝伴驾。
惶恐之际,我拒绝了,等祖母孝期过后,我欲出宫,不愿留在肮脏的宫城。
皇兄却道:“阿莞年幼,朕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放眼望去,元氏宗亲内我的只信你,祖母道你聪慧,必会是朕的助力,就当为了祖母安心,你入朝试试。”
原是为阿莞铺路,我疑惑了,耳边响起阿莞稚嫩的话:“小姑姑,阿莞饿了。”
我心口一软,答应下来了。
祖母送去皇陵后,藩王回京,豫王也未曾多加逗留,带着家臣回去了。
入朝忙碌后,我渐渐忘了笑意澄澈单纯的孩子,直到阿兄去后的那日,宫人慌忙来报,小殿下不见了。
我心口蓦地一慌,阿兄方将孩子交给我,不过半日的功夫,我就将她弄丢了。
顾不得许多,我令禁军去找,蓝眸的孩子很好找,也未曾出差错。
见到阿莞的那刻后,我怒火中烧,不顾尊卑地打了她。原以为十岁的孩子会大哭、会闹事、会与我对打,不想她同多年前一样乖巧,一滴眼泪都没有。
还好、还好,她秉性纯良,定会同阿兄一样成为明君。
将孩子送回宫后,她忽而问我怎样才不会死。
这个问题很熟悉,在知晓自己的身世后我也在想,如何才能在吃人的宫城内活下去,外间景色何等优美,有生之年能否看一眼。
但这些不能同她说,我只能教她成为好皇帝才可活着。
世间唯独皇帝可做下自己想做的事情,这句话回答后,阿莞笑了,几乎同多年前的笑意一般无二。
我想我的回答是对的,阿莞还小,在众位臣僚的辅助下,大宋定会内外咸服,海晏河清。
孩子从小教导,那股纯良的性子似被繁重的政事都磨灭了,行事任性,偏偏喜欢与我反着来。
阿兄曾言及刘氏性子霸道,极有野心,恐会染指政事,母后干政、外戚窃国,到时大宋必会面临支离破碎的局面。
我时刻谨记这些话,压制着刘氏一门,许是这样引来元莞的猜忌。
说来可笑,我当年入朝也是为了元莞,多年辅政下,她竟对我起了猜忌,甚至杀我之心。
帝王薄情,想来也是常事,帝王家本就无情分可言,祖母都能毒.死自己的亲儿子,元莞作为皇帝,想要杀我这个迟迟不肯放权的姑母也在情理之中。
朝堂上的事都在我的掌握中,两府宰执也是阿兄临终任命,尽忠尽职,时常提醒我做事给皇帝留些颜面,可我一旦松懈,刘氏一党就会抓住机会趁机而上,我左右为难,倒不如让皇帝恨我罢了。
皇帝及笄后,刘氏一党在暗中传言,言及陛下及笄长大,该要自己亲政,我只当未曾听见。
皇帝话里话外也在提及这件事,时而召见我,亟不可待。若无刘氏在、若无阿兄驾崩前的话,我定会放权。
阿兄喜欢刘氏,舍不得令她殉葬,倒是让我做了举步维艰的人。
两府宰执数次询问我,恐我真的霸权不放,废帝自立,辜负先帝的期许。
刘氏暗中小动作不断,皇帝勤奋又孝顺,刘氏年轻,将来的事情如何,我无法保证,是以我一面遏制刘氏之势,一面与皇帝周旋。
五月初热意难挡,因刘氏中升迁之事,我再次得罪小皇帝。
小皇帝气愤难消,我想着如何安抚之际,她在水榭设宴,令一众朝臣参加。
我欲等水榭宴后好好与她说道,用刘氏中人不如用自己提拔上来的朝臣,母后的人用来不顺手,皇帝终须要有自己的人脉。
水榭宴上小皇帝怒气难消,我当作不闻,舞女姿色不错,她频频去看,终究消了些怒气,等散席后再哄一哄,想来也就没有大事,
群臣来往敬酒,宴上设了果酒,我略有些心烦意燥,在皇帝怒气的视线下饮了两杯。
果酒清香,极好入口,饮后就感觉到阵阵酷热,酒意撩人,想来是酒劲发作了。
恐御前失仪,我早早地退席,搭着宫人的手要去西华门。
走出水榭后,阵阵发晕,心口处就像点了大火,每走一步,就感觉到大火在蔓延,这并非是酒醉。
我怒火中烧,小皇帝竟恨我如斯,当众在酒中对我下.药。
被套入局后,就见到小皇帝的面孔在我面前闪过,心里说不尽的失望,又极为后悔,当年就不该答应阿兄入朝,更不该同这个小皇帝有何牵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