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逆不道的话在元乔口中轻易说出, 让元莞陡然一惊,她又非寻常儿女,做不出羞涩模样, 闻言只一笑:“小心晚上做噩梦, 先帝来掐你脖子。”
元乔听她的话摸摸自己的脖子, 眸色潋滟春光, 又漾着春风, 温柔婉约,“梦罢了, 不可当真。”
“这是走出噩梦了?”元莞惊讶, 这几日来两人未曾共寝,也不知她是否真的被噩梦所扰,道:“你所思所想究竟为何?”
“为你罢了。”元乔道。
突然而来的情话让元莞发怔,脸色一红,不自觉道:“陛下哪里学来的甜言蜜语?”
元乔道:“并非谎言。”
“那我岂非背了天大的罪过。”元莞睨她一眼,这人开窍开得太突然了,青出蓝胜于蓝?
“所以你该赎罪,江山与我, 你都逃不了。”元乔笑了笑, 元清之过, 律法难容, 她无法做到再一味包庇。
元乔的想法太过简单,没有太多的衡量,被德惠太后的嘱咐困扰了二十多年, 就像是一套枷锁, 让她苟延残喘至今日。
如今想开了,德惠太后若怪, 她也无法,问心无愧就好。
元莞不理会她的玩笑话,认认真真地提醒她:“你的罪过也不小,史记中必给你留一笔,昏聩荒唐立女子为后。”
“嗯,身前生后名,哪里顾得到那么多,余生安好即可。”元乔不在意,心性愈发淡泊,站于廊下双腿有些酸疼,索性回殿说话。
两人进去后,宫人贴心地关上殿门。
元乔今日与往日不同,就像是换了一人,元莞心中奇怪,屁颠地跟着她后面,怪道:“你今日与往日不同。”
元乔懒散地坐在榻上,揉揉自己的肩膀,整个人都跟着轻松下来,亦不再端着,整个人略有些懒散。
“累了。”
元莞见不得她柔弱姿态,平日里颐气指使她,偶尔也会回报些,想着就伸手给她揉揉肩际,“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哪里不同?”元乔本有些坚持,被她轻轻按揉一番,周身酸痛,索性就靠着她。
突然投怀送抱让元莞僵持须臾,熬不过软玉在怀,亦不做正经君子,伸手就将人揽住,贴着她的侧脸,嗅到阵阵疏冷香气后,眉开眼笑。
“你今日甜言蜜语多了些。”
元乔矜持古板的性子曾让她喜欢,又曾让她一度嫌弃嘴笨,现在换了性子,让她有些不适应。
元乔累得很,又想着魏国长公主的事,努力睁开眼睛,问道:“今日威风了?”
“那是,难得替你出口气,总拿身世掐着短处,也该回敬一二。再者我又不是软柿子,总掐我作甚。”元莞怨气冲天,想起豫王父子所为就觉得恶心,又骂道:“求情也需看看人,元清虚伪又狼子野心,留着是祸患。魏国长公主若因此而怨恨你,也是她识人不清。”
话里话外都是对元乔的袒护。
元乔听得心中软得无以言喻,唇角扬起,伸手去摸摸元莞脸颊:“你同她计较作甚,改日也不会有交集,犯不着。我本不想见她,你怎地上赶着去见?”
“她来见我,我为何不见,我又不怕她。”元莞自信,就算起初帝位彻底,她也未曾退缩过。
元乔道:“魏国长公主心思不坏,不在朝堂,分不清形势罢了。当初她还想带你回公主府,你就莫要记仇了。”
“她不拿身世威胁你,我自然不同她计较。”
元乔夸道:“豫王爵位剥夺一事,朝堂上的重臣都选择默不作声,苏闻之流作壁上观,也只有她出面,可见她重情谊。”
元莞:“……”
她实在忍不住,便道:“论情谊唯独你最傻,偏偏你又是最绝情。”
元乔心虚不语,靠着元莞柔软的身体,也渐渐地睡了过去。元莞揉着她耳垂,复又嘀嘀咕咕:“魏国长公主之心是好,可免不得被人利用,这次不如直接说明白,不然还有下次。以身世威胁你放人,此风不可长,我倒觉得不如令她迁出临安城,也可省心些。”
待她说完,元乔早就睡着了,低头一看,只见一双修长的眼睫轻颤,一呼一吸,平静而美好。
岁月静好,以后这样的时日多半也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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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军剿灭前,豫王家眷送入京,朝臣纷纷避开,不敢理会此事,就连魏国长公主也未曾求见皇帝,装作不知。
豫王爵位被剥夺,元清被判死刑,豫王府其他人贬作庶人。其他藩王都是满门株连,相比较而言,豫王家眷幸运不少。
撤藩的旨意下发后,未曾参与清君侧的藩王不断叫屈,朝廷着人去安抚,再有反抗者,出兵讨伐。
朝廷兵强马壮,并不惧怕藩王之势,游说一番后,也相安无事。
到了秋日里,皇帝大婚的时日近了,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此事,热闹非凡,也无人敢说不敬的话,皇城司的人神出鬼没,一个不慎就可以被抓住,到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赵阔得胜回京之际,恰在中秋前,兵士入城,百姓欢呼雀跃,夹道欢迎。
元莞坐在茶肆上观望,一旁的周暨捧着一盏花茶浅浅品了一口,就嫌弃地丢开。
“你当真要入宫?从皇帝到皇后,你也甘心,不觉得别扭?”
“这话传到陛下耳中,不怕遭殃?”元莞照旧恐吓她,然周暨没有恐慌,反认真分析:“且不说你两理不清的血缘关系,单论她将你拉下皇位,你就不恨吗?”
恨意同感情一样,哪里能轻易散去。她坦诚而言,总觉得陛下同阿莞之间有些怪异。
这些话几乎无人敢提,元莞听到后也觉得诧异,只回道:“我同她没有血缘关系,不然我也不会动心。”
她做不出乱.伦之事,伦理纲常在元乔心里大过一切。
她二人都是一般,不会越过雷池。
周暨想了想,小声提醒:“那你还恨她吗?”
“不恨。”元菀摇头。
下面人声鼎沸,百姓呼唤的声音震耳欲聋,周暨向外看了几眼,回神之际,元莞露出迷茫之色,她便道:“那你不觉得难受吗?当真可以心无旁骛?”
失去帝位,换来后位,想想都觉得哪里不对。
周暨素来口快,对元莞也无恶意,就想将事情理清楚,尤其是宫门内的事,阴郁复杂,尔虞我诈,哪里是好相与的。
她当年在宫里,都得担心喜欢的人会不会喜欢旁人,将她丢到一旁不再理会,那样担惊受怕的心思很可怜,她不想元菀也来体会。
元莞没有回答,她复又提醒:“陛下冷冰冰,还挺凶,以后凶你,你也只能受着,不能反抗,这些不论,她若喜欢旁的女子,那你怎么办?”
“周暨,你也是这么想侯夫人的?”元莞想剖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外间的赵阔从窗下走过,意气风发,满面春风,恰好见到两人,兴奋地拱了拱手,元菀颔首,待人走过才将窗户关上。
周暨心不在外面,只想让元莞明白自己的处境,道:“我同你不一样,陛下非寻常人,都道一入宫门深似海,你想想今后陛下厌弃你,你如何自处?”
一番话太过耿直,寻常人听上去只当她胡乱搅局,唯有元莞明白她憨厚的性子,并无坏心。
周暨在朝,对皇帝了解得更深,之前单纯觉得她凶,如今对她阴沉的手段心生惧意,从父亲处得知,皇帝短短几年间稳固皇权,收回兵权,心思可见了得。
皇帝这么厉害,她就害怕元莞吃亏,到时一生不顺。
“不用这么想,她若真喜欢旁人,我自请离去便是,天下之大,又非她这么一间屋舍。”
元莞好似没心没肺一般,并不在意周暨的担忧,好像元乔处只是一客栈,随时可以离开。周暨愈发不懂她的心思,狐疑道:“既然这样,那你何必要成亲?”
“她要成亲的,我并不在意名分一事,没有名分还自在些。”元莞很平静,眼见着兵队消失后,也跟着起身离开。
两人方走出茶肆,就见到苏英打马而来,元莞心中咯噔一下,问周暨:“你未曾同她说你与我见面?”
周暨面露懊恼:“今日来得匆忙,我忘了……”
醋坛子打翻后,再想收拾就不容易,眼看着苏英过来,元莞下意识翻身上马,狡黠一笑,拽着缰绳道:“你自己去收拾烂摊子,我先回宫。”
周暨心虚,眼睁睁地看着元莞跑了,等苏英走近,讨好一笑,扶着她下马:“你怎地过来了?”
苏英望着元莞离开的背影,须臾后瞪着周暨:“她跑什么?”
“我也不晓得,她要跑我也拦不住。”周暨后退半步,对上苏英冷厉的眼神后,慌张地避开去,张口就解释:“我同她说了些话而已,并无其他的事。”
“她若不走,倒也没什么,可她见我就跑,莫不是心虚?”苏英狐疑,又觉得古怪,皇帝大婚在即,元菀不该跑才是。
两人清清白白,无端一跑,更显得有古怪。
周暨忙解释:“或许怕你多想,就、就跑了。”
“此地无银三百两,你来见她瞒着我作甚?”苏英后知后觉,掐腰望着瑟缩心虚的人。
大庭广众下许多话不好明说,周暨又是官吏,颜面重要,苏英不与她多说,“回府再说。”
周暨耿直,依旧解释:“我没有瞒着你,不过约上喝茶罢了。”
说话的间隙,苏英已上马,冷冷道:“侯爷自己心里清楚罢了。”
“我很清楚,你多疑了。”周暨板正了脸,显得很严肃。
苏英不吃她这套,打马就走,将人晾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