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显出犹豫的态度, 朝臣只当她陡然醒过来,纷纷欢喜起来。
他们欢喜,皇帝处极为忧愁, 困了元莞三月, 俨然将她当成了笼中鸟, 突然将鸟放出笼子, 心中咯噔一下, 不大放心。
晚间回延福宫的时候,元莞在同意欢说话, 站在外间就听到意欢的声音, 抬脚入内后,意欢似见到救星般扑了过去,抱着她的腰,欢喜雀跃:“大姑母是不是回来睡觉的?”
元乔没有作答,看了一眼远处的元莞,拍拍她的脑袋:“回去安寝。”
“好,这就回去。”小小的孩子跳了两下,从元莞手里接过自己的课业, 小腿跑得很快, 瞬息就没了影子。
显然回来的元乔救她脱离苦海, 不用面对小姑母的考核。
意欢出去后, 元乔就走近元莞,在她一侧坐下,“今日忙什么了?”
“睡觉。”元莞淡淡回她两字, 心中有气, 不想同她这么亲近,起身就走。
元乔手比动作还要快, 想而未想就拉住她,元莞后退半步,跌坐在她的膝盖上。
陡然来的压迫让元乔皱眉,腿上有些疼,她还是选择揽过元莞,将人禁锢在自己怀里,弯唇一笑:“睡了那么久,晚上陪我说说话?”
元乔低眉含笑,元莞似炸毛一般,对于这样的姿势有些怪异,亦或是她主动惯了,反过来坐在元乔腿上,怪得很。
“你不觉得这样很怪吗?”
“哪里怪了?”元乔弯了弯眉眼。
元莞说不出来,腰间的手带着凉意,就像冬日里的冰雪般,白皙凝润,她伸手覆盖了上去:“你若累了,就先休息。”
朝堂之事,看似平稳下来,可朝臣未必就会死心,指不定哪日再闹起来,劳心劳力,累得还是元乔。
她心中有气,也晓得分寸,催促元乔去安置。
“不气了,我只当今日又要赶我出去,不想竟有这等待遇。”元乔会心一笑,还是抱着她,手摸着她圆润的指甲,剪得很光滑。
元乔低声下气,带着几分不多见的揶揄,与她性子不大符,元莞却很受用,回身就这么看着她:“你若不睡,我们就去沐浴?”
“睡吧。”元乔就像碰到烙铁一般松开她,急急走了。
元莞抿唇一笑,就晓得她会跑,都已经这么久了 ,还是遇事就跑得这么快。
延福宫内算不得雨过天晴,反是朝臣欢欣鼓舞,当作皇帝回心转意,正是开心之际,中书传来拟定婚期消息。
一盆凉水浇得彻底,御史台首当其冲,必然是要劝谏的。
苏闻这次看清局势,同上官彧一般默不作声,两府沉默,此事算作是定下了。
周晋很会拿捏皇帝的心意,既然敢冒大不韪来做此事,必然是想要快些成亲的,可大婚一事不能马虎,来年又是不成,就定了中秋之际。
大婚与佳节在一起,也算是个好兆头。
两府的耐心都被御史台耗尽了,好不容易拟定的是婚期,又被他们搅乱了。
皇帝就像是柿子捏得一般,无声无息,所有的麻烦事只有两府自己扛下来,有些事见过反复商议已然定下,御史台一反对,鸡蛋里挑骨头,试图让皇帝回心转意,又得弹劾又是找茬,掀翻了重来。
如此反复几次后,中书恼了,当殿斥回御史台。
皇帝未曾开言,下间就已经闹了起来。
上官彧轻咳几声,一旁的周晋就不说话了,连带着苏闻都开始明哲保身。
如今的局势,皇帝手握兵权,宫城军防稳固,御史台不过一众文臣,闹翻了天也是无用,虽说御史台有上谏的作用,可规劝皇帝。
然文臣嘴皮子再厉害,抵不过武将手中的刀,醒悟过来的朝臣都已经偃旗息鼓,未曾醒悟的迟早会被皇帝秋后算账。
争执一番后,皇帝静静品茶,等朝臣平息后,才吩咐退朝,连余光都未曾留给御史台。
御史中丞被无视后,气得脸色铁青,拉着苏闻想诉苦,可惜苏闻先走一步;又想找上官彧,却见上官彧追着陛下脚步而去,只留下一背影。
他重重一叹气,周晋此时走向他,拍拍他的肩膀:“中丞该歇一歇了。”
“歇?陛下做下荒唐的事,娶废帝,不顾宗法社稷,我等如何歇。倒是周相,毫无规劝陛下之意,枉顾人臣的本分。”
御史中丞心中憋着一团火,又看不惯周晋,当即就骂了。
周晋浑然不在意,大婚之事铁上钉钉,就凭三言两语是无法更改的,他抹了一把面上的唾沫后,笑回:“中丞辛苦了,您继续。只是您对中书手下留情些,莫再寻麻烦了。”
呛了一句后,御史中丞拂袖而去,不愿同周晋为伍,反是周晋悠哉地朝政事堂走去。
他这步棋走对了,元莞为后,无异于是他最大的后盾。
大兴殿内的事原封不动地传到元莞耳中,她在看着福宁殿内的摆设图纸,闻言看向转达的元乔:“陛下这招扮猪吃老虎从哪里学来的?”
“同你学的。”元乔淡淡道。
元莞反驳道:“我可没有扮猪吃老虎,本来就是猪……”
不对,她不是猪。
“嗯,你本来就猪,不用假扮的。”元乔弯眉附和,惹恼了这人还要提防她来报复。
时日久了,她俨然不再吃自己的亏。元莞眄视她一眼后,大方不同她计较,问起豫王的事:“封地如何了?”
“在掌控之中。”元乔往一侧挪了挪,目光落在她的袖口处。
“陈砚办事这般迅速?”元莞见她这么警惕,就故作大方地不在意这件事。
元乔解释:“封地上的事,元清不清楚,一直以来封地臣下都只听他父亲的吩咐,当年他赶来临安城,在封地留下几名心腹,如今已有三年,封地政务依旧不在他的掌控中。他似是等回封地,再夺权,眼下人刚到封地上,棘手的事多如牛毛,陈砚不过是快了一时。”
只能说顾此失彼,元清只当能长久留在临安城,对封地政务并不上心,让陈砚得了空隙。
元莞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也可,陛下不怕狗急跳墙?”
元乔淡然一笑:“且由他跳去。”
“跳完了陛下收拾烂摊子?”
“阴阳怪气。”元乔也不藏着,也不躲避,拿手戳她气鼓鼓的脸,“我在你心里就是是非不分?”
“陛下清明,一旦遇到德惠太后的嘱咐,你的心就飞走了,歪得不像话。”元莞避开她的手,反捉住,狠狠咬了一口。
疼得元乔嘶了一声,手背上出现一个齿印,她自己揉了揉:“你消气了?”
“没有,你都未曾帮上善后,替豫王父子善后多少次?”元莞愤懑不平,心里不知为何酸酸的。
“原是吃味了,难怪一股酸味。你为帝之初,幼小不懂事,替你善后多少次,不记得了?”元乔疼得将手背都揉红,隐隐露出血痕,将手置于她面前:“旁人问起就道新养了只猫,被咬了一口。”
“猫就猫、你之前善后的事不算,那是你的本分。”元莞固执,心里多少有些后悔,忙不迭地去柜子里拿伤药来,抹了些白色的伤药在背上,轻轻揉了揉。
元乔道:“那替豫王善后也是本分、疼,轻些。”
祸从口出,元莞下手有些狠,将整只手背都揉红了,疼得元乔不敢说话了,眸内不经意间漾过水光,看得元莞有些心疼,又放轻了动作。
揉过之后就果断松开她,赶客道:“陛下该回去了,我要午睡。”
“且等等,还有些事需问过你。”元乔起身拉住她,眼神略有些恍惚,似有难以启齿的事。
元莞见她神色不对,只得坐了下来,细想近日里发生的事,能让元乔欲言又止的只怕只有一件事,就静静等着她开口。
元乔是一番踌躇,静坐须臾都没有开口,元莞催促她:“陛下又犯老毛病了,遇事不说话,我可就走了。”
老毛病一词不大好听,元乔眼睫无措地颤了颤,努力开口:“中书拟了大婚的时日。”
元莞轻哼一声,语气里染着不屑:“我又未曾要做你的皇后。”
“你赌局输了,还想抵赖?”元乔敛去羞涩,语气添了几分严厉。
元莞被她一凶,略有些不适,梗着脖子开口:“哪里是抵赖……”
“我分明答应你住在福宁殿一事,你抵赖也是无用。”元乔也冷了神色,眼中的温柔与羞涩跟着散去。
若说比凶狠,元莞自然比不过,兼之理屈,干瞪了两眼后,转身就走。
惹不起,走得了。
走到寝殿门口,又觉得无处可去,磨磨蹭蹭地回到内寝,嘴巴动了动:“哪日?”
“想好了?”元乔抬眸一笑,哪里还有方才的严厉。
元莞别扭:“先说好,我不是你的后妃。”
元乔纠正她:“后妃指的是皇后与妃妾。”
元莞:“……”
元乔淡淡一笑,元菀的心思昭然若揭,只是赌约输了就由不得她了。
半晌元菀不语,她好心提醒:“愿赌服输,不能耍赖。”
“不耍赖,到时陛下别哭就成。”元菀扬了杨眉梢,得意笑了笑,她输了也等于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