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莞动作太快, 令元乔反应不及,忙握着她的手:“莫闹。”
“你不闹,我就不闹。”元莞有话要说, 想了想还是坐下, 将元乔赶去一侧, 认真道:“孤鹜说你是累得染病。”
元乔拧眉, “你休听他胡言乱语。”
“我起初不信, 可现在信了。”元莞陡然觉得眼前的人似个孩子,心事重, 愁绪不解, 还需人来开解。
元乔握着她的手,恐防她再来一次,笑意间带着浅淡的讨好:“别闹了。”
“你该去休息才是,近日有大事?我盯着城防军内的动静,眼前进展尚可。”元莞自顾自开口,眼一抬就看到了中书令的奏疏,取来一看,是对中书内的改革。
中书内的调动渐渐落在皇帝手中, 就连枢密院亦是如此, 苏魏二人感到力不从心, 察觉到皇帝揽权的用意, 心中不甘,才有了这本奏疏。
元莞仔细看过,本想问上几句, 想起元乔的身体就按下心思, 改口道:“魏律心中不安,你就压着奏疏, 等他急躁,以病为由,也不会有人在意。”
病是个很好的理由。她想了想,元乔也不易,就将话说轻了些:“你好好休息可好?”
元乔没有应允,轻轻一笑。元莞觉得她不听话,以前做事有度,近年来不知怎地,心思不宁,朝政上没有贻误,自己的私事却乱得很。
“你不听话,我就走了。”
元乔这才道:“听你的,中书内的事先放几日。”
“去休息。”元莞声音重了几分,见她笑意温婉,就耐着性子道:“你不听我的?”
“听你的,为何听你的?”元乔见她要生气,忍不住揶揄一句,苍白的脸色好了些许。她不舍地望着元莞,元莞语塞,支吾道:“为何听你的,你我之间是平辈的。
”
辈分于元莞而言,就是心中一根刺,每每提及后,都会炸毛。
她被‘姑母’二字压迫多年,好不容易揭开了,自然不想再听。
“不提了。”元乔觉得有些累,见她坐得笔直,主动靠了过去,靠着元莞温热的身子,感到她的心跳,身上的疲惫这才感受散了些。
主动靠近,让元莞屏住呼吸,尤其肩膀上滚热呼吸让她不敢再动,小心翼翼地侧身,就见到元乔那双修长翻卷颤了颤。
这次不是清冷的香气,而是带着淡淡的苦药,心中涟漪顿生,手还被元乔握得很紧,动都不能动一下。
不知靠了多久,她几乎坚持不住,试探道:“我送你回去休息?”
“你要回府了?”元乔虚弱地应了一声,依旧直起身子,脸色红了几分。
熟悉又带着诱惑的声音听得元莞心中发颤,下意识就摇首:“不回去。”
说完就咬舌,元乔却笑了,吩咐一番后,两人一道回了寝殿。若竹见到元莞后,面色一喜,在两人入殿后就退了出来。
元莞想唤她回来,伺候元乔更衣,可惜人跑得很快,只得她自己动手。
奈何方伸手,元乔就往后退开,眼中闪过一抹不自然,大概被吓怕了。
“那你自己脱衣,我去外间,有事唤我。”元莞自认是正人君子,不会趁人之危,转身就走,元乔低咳一声。
她不放心地回身,审视须臾,支吾道:“可、可要我陪你?”
“嗯?”元乔略掀了眼皮,尾音略重了些,元莞不耐,瞪着她:那你一人待着。”
说着就要走,元乔回应过来,道:“你若无事也可休息会。”
这样的邀请好像带着深意,元莞勾了勾唇角,目光有意无意略过她身后的床榻,“你不怕了?”
“好好说话。”元乔皱眉,这样的性子也不知何时能改。
元莞被她一凶,走过去就伸向她的腰际:“我伺候陛下更衣,想必你能睡得更快些。”
这是什么道理?元乔微愣,元莞就已经动手了,手落在她的腰间,轻松就将外袍退了,又大方道:“给你留一件,免得吓得睡不着。”
“你且……”元乔刚开口,元莞就将她按在榻上,指着床榻内侧:“睡那里。”
元乔听话地往一侧挪去,元莞合衣躺下,与她之间保持婴儿大小的距离,她这才松了口气。
元莞时而正经,时而逗弄人,几乎摸不透她的性子,时间久了,就连元乔自己也跟着提心吊胆,不过她自己心里也知晓,元莞懂得分寸,不会越矩。
躺下就跟着闭上眼睛,她几乎困得厉害,又想起外侧的人,身子轻松许多,睡意涌来,一句话未说就睡了过去。
生病的人总会显出几分虚弱来,哪怕强自撑着,元莞也看出几分端倪来。人安静地睡着了,鼻息略重,她徐徐凑过,凝视她的睡颜,屏住呼吸。
元乔无论醒着还是安睡,都很安静。
时日久了,她二人愈发亲近,就感觉到元乔身上阴郁的气质,都说帝王心思深,她虽深,可并不是对人,而是对自己。
废帝之后,她似被一层密织的网给笼罩着。网是由先帝和德惠太后织的,蒙上了救命之恩、养育之情,乃至造就的恩德。
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元莞长叹一口气,翻过身子,自己跟着一道睡了。
正常的人睡了半个时辰就醒了,睁眼之际,天色疏清,身侧的人还未醒,她轻手轻脚地下榻,让人去寻了太医来。
孤鹜的话不可信,需亲自问一问。
若竹亲自去请,太医来得很快。见到元莞也没有吃惊,问起皇帝的病,他没有隐瞒:“陛下感染风寒,心中郁结已生,当要多加休息。”
这话与孤鹜说得差不得,她又道:“休息就能消除郁结?”
“陛下政事缠身,放一放或许会令心情好些。”太医斟酌道。
太医当元乔是为政事烦恼,元莞就不问了。元乔摄政之际,也未曾见过她有‘郁结’,多半还是与旧事有关。
她想了想,让太医退下,问着若竹元乔的安置时间。
若竹不敢违背,据实道:“陛下多是子时以后才歇,有时彻夜不眠。”
“不想陛下如此勤奋,大宋百姓的福气。”元莞冷嘲热讽一句,眼中顿时就冷了下来,若竹不敢言,拘谨地站在一侧。
元莞吩咐她去公主府取些衣物来,再告知落霞,需在宫里住一阵。
若竹去办了,她若有所思地走在殿内,想起元乔阴云不散的眉眼,抿紧了唇角。
元乔一觉至亥时,睁眼就见到宽榻上的元莞,手中捧着书,聚精会神,烛火下的人沉稳,与以前大不一样了。
观过一阵后,她就自己穿衣扶着榻沿站了起来,元莞回神,静静地看着她:“陛下要去垂拱殿?”
语气不善,眼神冰冷。元乔心口一滞,颔首道:“你要去吗?”
“不去,你也不许去。”元莞道,她用的是‘不许’而不是不能,让元乔一时间窘迫,这么多年来,几乎没人用长辈一般的语气命令她。
“你不去,就在殿内看书。”元乔避重就轻,站直了身子,欲抬脚,就见元莞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不知为何,她竟有几分心虚。
元莞近前,气氛陡然压抑,她不知如何是好,就道:“我令人将奏疏搬来。”
元莞这才答应,又道:“子时前必须歇息。”
又是命令的口吻,元乔跟着不自觉地点头,在她面前似孩子般应承。
孤鹜将奏疏搬来,元乔在用晚膳,被目光不善的人盯着,心中略有些好奇,看向若竹,若竹慌张地垂眸,心虚地很。
症结必然出在她这里。
用过晚膳后,元莞去沐浴,她趁机去问若竹。
若竹将白日里的事情说过一遍,低声还是为元莞辩解:“她也是为您好。”
元乔欲斥几句,想起不妥,若竹敬重元莞是好,她若出言呵斥,下次言行举止就少了几分敬重,便道:“下不为例。
”
若竹颔首,退了出去。
元莞道是子时,就不会多一刻钟,令元乔去休息。元乔手中的奏疏刚处理一半,见她过来,不觉头疼,轻声道:“你先去休息。”
“什么?”元莞故作不解,元乔沉默不语,只得放下奏疏,起身去安置。
元莞扬了扬眉梢,有些得意,一侧的若竹抿唇一笑。
安置后,元莞没有像白日那样同元乔睡在一侧,而是去偏殿休息,元乔并无睡意,喝过药之后,也很清醒,伸手间摸到香球。
里面的香气很淡,时日久了早就失去作用。
将香球凑近鼻尖,才闻到很淡很淡的香气,凝神静气是没有作用,暖人肺腑还是用的。
许是心里作用,她握着香球片刻后就睡着了。
夜间睡得好,次日精神就会好很多,朝后魏律询问昨日奏疏一事,中书内部改革,牵扯到许多人员调动,这是他多日才想出来的。
元乔笑道:“中书令奏疏拟得好,可也该知纸上谈兵,一旦有大调动,朝堂都会跟着受影响,我还在斟酌,卿稍待几日。”
魏律欲言,却见皇帝捂唇轻咳,就只得将话压回腹内,退出殿。
元乔并非是元莞,不好糊弄,两府行事愈发谨慎,苏闻亦感到力不从心,皇帝平淡无奇的举措就能减去他们手中的权力,避无可避,他们还无力去挽回。
魏律垂头丧气地回到政事堂,臣僚都在商议今岁中秋如何宴饮,又曾听闻皇帝所酿的菊花酒甚好,想要饮上一杯。
皇帝谦和,又并非是暴.戾之君,他们打着算盘,也是常事,正想着推荐何人开口,就见中书令回来。一人凑过去,笑着开口:“您可曾听过陛下所酿的菊花酒?”
“早些年陛下辅政之际,得幸尝过几回。”魏律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臣僚察觉后,纷纷过来询问,他只得打起精神应付,将话引回菊花酒上,“陛下所酿,自是好酒,不知今年可曾酿。”
“酿了,前些时日方听闻,宰执去讨些?”
魏律捋须一笑,算是应下了,心中依旧藏着事。
宫里的元莞知晓中书内不稳,是因元乔动了魏律的肉,新臣旧臣之争,只怕要开始了,如何平衡,也要看元乔的把握。
午后,魏律就过来讨酒,元乔恰好服药睡下了,话传到她这里,才恍然知晓元乔的菊花酒竟如此受人喜欢,让孤鹜回话:陛下未醒,明日午前再来。
孤鹜退下后,她不禁想起白楼,元乔的酒送去白楼,肯定能得高价。
这般想着,就令若竹带她去酒库看看,放眼去数,也不过十几坛酒,魏律处再送些,就不够了。
时至今日,她只喝过一次,那日心思都在赵原身上,也没有品出好坏,这次见到就抱了一坛回去。
抱着酒回去,元乔就醒了,在内寝更衣,见到她手中的酒,笑了笑:“你怎地想起喝酒了?”
“魏律来为臣僚要酒,我才知晓陛下的酒让人十分喜爱,就想着送些去白楼,定能卖高价,可是陛下处不多,我就只好自己先尝尝。”
“你何时成了财奴?”元乔扬了扬下颚,宫人的手自她颈间穿过,将衣领整理好。
扬首间,玉颈修长,添起两分柔弱,看得元莞心口一颤,不自觉撇首,道:“白楼内进出不少,给陛下的情报亦派上大用场,些许酒罢了,也值得你说我是财奴。”
更衣后,宫人退下,殿内就剩下两人,元莞已然打开酒封,凑近后闻了闻,好奇道:“你同谁学的?”
“德惠太后。”元乔道,她吩咐人去取酒盏来。
闻及德惠太后,元莞就将酒封好,睨着她:“病人能喝酒?”
“那你为何将酒取来?”元乔讪讪一笑。
“我自己尝尝,没有说同你一起。”元莞将酒递给殿外的若竹,道:“等陛下离开再试试。”
若竹被两人弄得眩晕,捧着酒坛就这么推了出去,元莞转身就将殿门合上,走至元乔面前:“陛下既然下定决心,为何又要将自己困住?”
元乔的性子别扭之极,若非年长,真想日日揪她耳朵,盯着她。
说话之际,步步逼近,元乔被她看着心中不是滋味,元莞又道:“觉得愧疚,就放弃。”
“你犹在,我不会放弃。”元乔罕见地表明心意。
“那陛下使的是苦肉计?”元莞不罢休,见她难掩羞涩,一步近前,彻底与她面对面。
面对她的逼迫,元乔后退一步。
元莞走了一步,直逼得她身后靠着案几,犹如身在悬崖,退无可退。
两人之间的气势不知何时早就调换过来,元莞目光平静,相反,元乔有几分紧张。
元莞忽而觉得拨开元乔身上那层外衣,看见的是迥然不同的人,羞涩、柔弱,碰一碰就会害怕,别有乐趣。
她倾身欺近,唇角贴向元乔。
元乔羞涩,不觉闭上眼睛。元莞停了下来,只静静地贴着,没有动作。
她故意逗弄,元乔不自觉,紧张地呼吸紊乱,唇上蓦地一凉,元莞松开了?
下一息,颈间一疼,她被迫扬首,元莞抵着她,气息更加乱了。
元莞转换阵地,去亲吻、舔.舐颈间。
那里让元乔很敏感,整个身子颤.栗。
元莞却揪着不放,牙齿摩.挲肌肤,感觉到阵阵发颤后,才故作大方地松开她,平视她惊颤的眸子:“我就比不得先帝、比不得德惠太后?”
元乔周身都被她的气息包裹着,脑海里一片混乱,不知如何回答这句话,元莞见她不回,伸手又想掐她耳朵,她忙按住欺负她的手:“你与她们不同。”
“哪里不同,都是魂牵梦绕,都是念念不忘,都是愧疚的人,都是一样的。”元莞被她按住手,轻轻一挣扎就解脱了,依旧作势要去摸她的耳朵,元乔羞恼,终究冷了神色,她趁势道:“恼了?”
元乔不语,她自顾自道:“我也恼了,竟比不上死去的人,都说珍惜眼前人,你却珍惜死去多年的人,如何不恼?”
元乔神色缓了下来,听她的话后,解释道:“我只是觉得……”
“觉得愧疚?你活在过去的阴影里,又嚷着喜欢我、留下我,是何意思?”元莞打断她自怨自艾的话,见她沉默,不觉气道:“本该是你来哄我,怎地竟还是我来宽慰你。”
赌气的话让两人之间逼仄的气氛陡然散开了,元乔展颜,笑意温软:“有你这样哄人的吗?”
将人逼至墙角来哄,也是第一人。
元莞不服气地低哼一声,不甘心道:“难不成去你的龙床上哄?”
元乔心口一颤,当即道:“莫要胡言乱语。”
“胡言乱语你也得听着,不听吗?”元莞又踏前小半步,逼得元乔贴近着案几,上半身几乎悬空,她努力镇定道:“听着。”
“听着就莫要想那些看似对你有恩,实则不过利用的人。”元莞并非是安分之人,下定决心就不会简单放过元乔,目光在她身上徘徊,又道:“你后悔还来得及,上了贼船就下不去了。”
也不知贼船是谁开的,两人相处折磨多年,船早就翻了。
“贼船?”元乔不觉重复,又见元莞笑意绵绵,她安定下来了,主动捧起元莞的脸颊,将吻奉上。
元莞不肯,侧开她的唇角,不甘道:“你还没有回答我。”
说她安分又不安分,不安分的话,对主动送上的亲吻又拒绝,真是让人看不透。
元乔被她拒绝,也分不清是窘迫还是羞涩,抵着她的肩膀,久久不语。
元莞骄傲得很,道:“这次并非是我讨好你的。”
时至今日,元乔被她磨得耐心又多了几重,也没有生气,轻轻应了一声,元莞不肯罢休:“你嗯什么?”
元乔本就羞涩,被她一再逼问、亲又不给亲,实在无奈,不免直起身子,忍着羞涩望着她:“你想我如何做?”
这话问得太直白,元莞瞪着她:“不该你来讨好我吗?”
“讨好……”元乔出口的话又顿住,不知今日她要闹什么,素日的矜持让她不知所措,无奈道:“我、方才你又不肯。”
“你还未曾说我与那两人比,谁更重要些?”元莞大方地给她提示,整日想着旧事,心中郁结,就算再好的药喝下去都没有用。
她揪着不放,似个孩子,让元乔沉默下来。
元莞的好意,她如何不明白,然而明白与看开,却又不同,启唇道:“我没有执着于旧事。”
她既去做,就不会后悔。魏国长公主担忧的事,她都会尽力去阻止,时日久了,就会深感压力。
“将事情努力做好就可。”
半晌又说了一句,她不想同元莞说得太清楚,这些事是她坚持,就该她去做,避免给大宋带来动摇。
“努力做好,就是同你自己过不去?”元莞不明,她只知元乔心中藏着事,明明不是大事,却将自己困在其中。
元乔迎向她的视线,伸手去触摸她的眉眼,力气轻而缓,就像是羽毛拂过,酥酥痒痒,眸色染着几分释然:“你且放心,将来不会让你难堪。”
“陛下将骂名都背了,我躲在你身后就是了。世人敬仰你,待你也会很苛刻。”元莞松开她,后退两步,心中愁绪也深了几分,明白元乔的担忧,只是两人的事,哪里让一人去背,这样也太累了些。
“好。”元乔应了一声,也站直了身子,深深呼出一口气,道:“菊花酒好饮,后劲大,你莫要多饮。”
“陛下这就走了?”元莞出声,目光在她面上流连,暗示的意思很明显。
元乔垂眸,面对占着主动权的人,她总感觉自己很被动,明明自己年长,却在她面前总是抬不起头来。
“那你走吧。”元莞也不再为难她,侧身让开面前的路,小脸崩得紧紧的。
她让走,元乔也不会走,抬首看着她:“你方才拒绝了。”
“那陛下走罢。”元莞又后退一步,与她保持距离。
元乔等了四年才将眼前的人等得回转心意,若真的走了,以前所为就白费了,她踌躇须臾,走到元莞面前。元莞得意地扬了扬唇角,元乔靠近,与她贴得密不透风,唇角碰了上去。
主动到一半,事情就不会顺着她的想法去发展。
元莞伸手就揽着她,不给她离开的机会,唇角紧密贴合,冰冰凉凉遇到元莞的炙热,冰窟里的裂缝愈发大了,直到全部裂开,冰雪消融。
深吻让人透不过气息,元乔几乎软在她的怀里,眸中涌动着红色,蔓上水泽,盈盈光色。
明知她呼吸不顺,元莞却没有放过,反将人搂得更紧,那抹水润更加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