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告秘

元莞的性子与幼时改变很大, 元乔初见她之际,就如元意欢一般,见人不怕, 逗得先帝时常开颜, 也不知何时渐渐就变了。

元莞低眸看着自己身前的孩子, 摸摸她脑袋, 吩咐孤鹜将人送回去, 而后与元乔一道入殿。

资善堂内的五个孩子,只有意欢一人是女子, 且地位不显, 父亲不喜,也不知元乔是何想法。

元乔知她所惑,也没有解释得太清楚,只道:“眼下还早,这五人资质如何、品性怎样,还需看将来。”

意欢的入宫,似是迷惑众人,可踏入宫门, 就算蠢笨了些, 只要安分, 都比在郡王府里好。

元乔的心思, 常人难以揣测,就连元莞也愈发看不懂她,君心似海, 她也懒得去猜。

两人坐在宽榻上, 几上的炉火烧得正旺,元莞托腮, 就见元乔素白的手在眼前穿梭,茶之一道,悠远绵长,元乔善此道,她也是第二次见。

心平气和地坐下来,殿内就温馨不少,元莞想起废帝之前,在亭中元乔也曾亲自沏茶,与现在一样。

元乔在宫里多年,就像是为这座宫城而生,注定一辈子困于此。元莞不同,她卸下帝位的重担后,可出去走一走,没有那么多的束缚,可一次次被元乔阻拦。

她望着袅袅烟气,元乔周身裹了层云雾,缥缈中带着虚无,似要随时羽化而去。这样的女子最令人动心,在一抬眸间,染了几分人间烟火。

元乔将沏好的茶推至她面前,“你觉得意欢不合适入宫?”

“没有,她的性子若在宫里,也会令你多些乐趣。母亲早逝,父亲不喜,留在宫里也是不错。就算日后资质差,做一公主也很好。”元莞随意道,庶女本就不惹眼,约莫着旁人都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宫城内的事,朝臣与宗室是插不进来的,就算迂回打探,也探不出什么缘由。她想了想,还是提醒元乔:“膳食最重要,陛下令人盯紧了些。”

先帝的子嗣大多夭折,是身子不好,还是后天有人故意而为,都令人费思。

元乔在德惠太后膝下长大,或许难以体会那些肮脏事,她则不同,跟在刘氏身后,耳濡目染,知道得多些。

“我令皇城司密切注意着,不会有事。”元乔点头,见元莞眼中映着茶盏,不觉一笑:“第二批易军就会到了,你的府邸可安静?”

闻言,元莞抬眸狠狠瞪她一眼:“我何时安静过?”

元乔笑而不语,见她气得狠了,还是说起旧话:“入宫来,就会安静许多。”

“我回去了。”元莞不想听那些话,元乔如今所为与她之前好不到哪里去,她藏着掖着,元乔也不敢公之于众,私下里才会说几句好话。

细细一想,她二人也没有什么区别。

若说有的话,那就是元乔聪明些,知晓筹谋将来的事,而她是天真的臆想。

她要走,元乔拦不住,照旧伸手握住她的手:“你若喜欢意欢,得空过来看看她。”

“陛下想多了,除了我自己外,谁都不喜欢。”元莞挣了挣,没有挣脱开,元乔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越握越紧,她蹙眉冷对:“陛下纠缠不放是何意?”

“嗯,近日天气不好,手可疼?”元乔没有说着她的话去说,关心起她的手臂来,当年留下的病根,已然无法根除,平日里还好,阴雨连绵就会感到疼。

她起初不知,后来落霞无意透露的,可惜太医也束手无策,只能平日里多加注意。

被握住手腕后,元莞也不动了,随她握着,就想知晓她做什么。

她难得地乖顺,令元乔眼中蕴起笑意来,诧异道:“你今日倒很乖。”

“我非稚子,乖字一词不合适。”元莞冷着脸色,转首看着窗外,元乔握了会儿,也未曾做什么,松开了手,“回府注意着身体。”

元莞应了一声,目光从她腰际的香球上略过,想起一人来,“元清守孝一年多了,难不成真的守满三年才回封地?”

元清与其父不同,为人温润,待人谦虚,给父亲守孝之际,几乎不出府邸,就像不存在一般,元莞看到腰间饰物想起那枚玉令,这才忆起临安城内还有这人。

“嗯,他不惹事,恳求替父守孝三年再出城,你放心,我令人盯着,不会生事。”元乔道。

是人都有软肋,元乔对豫王一脉一直都很宽容,元清又真的是她侄子,比元莞这个假的要真的多了。元莞也没有再说什么,淡淡提醒她一声:“陛下莫要砸了自己的脚。”

她不信元清憨厚老好,就凭着他父亲膝下那么多儿子,他还能稳坐世子之位,就可知心思不简单。

“好,我会注意的。”元乔笑意温煦,心口的暖意渐渐而起,见她担忧,又宽慰她:“他在京无权,又不与人来往,待孝期结束就令他就藩。”

元莞见不得她为豫王一脉的人说话,眄视她:“既然有孝心,哪里不能守孝,偏偏选择临安城这个是非之地?”

她极为反感,元乔不好再谈,避重就轻地令她多保重自己的身体,莫要贪凉。

“执迷不悟。”元莞临走说了一句,元乔目送着她离开,想起她陡然生气,又是一笑。

元莞并非是执着于旧事的人,或许在时间的流逝里会渐渐忘怀。

她可以等,三年五载,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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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莞去资善堂的事,隔日宗室就知晓了,有人表示不满,道废帝居心不良,意图利用宗室子谋事。

上奏的不仅有御史,还有宗室内的人,奏疏发回中书,魏律令人压下,翌日又有人接着上奏,御史台不可动,皇帝将不满的宗室子贬出京去做巡察使,体会民生疾苦。

几道调令一下后,就不敢有人议论此事,宗室捏着鼻子不敢出声。

皇帝有意偏袒,也无人敢说什么,御史再不满,也不敢接着去上奏。元乔与小皇帝不同,她并非是傀儡,是握有权柄的皇帝,他们言官只有劝谏的作用,皇帝不听,他们吵破天也不无用。

毕竟非是触及朝堂根本的大事,闹狠了,也是他们无理。

贬黜的消息很快闹到全城皆知,皇帝与元莞一般,对宗室并不亲近,他们所为无异于自寻死路,也无人敢去求情。陆连枝对此事有不同看法,恰好在魏国公主府做客,就当作玩笑话同长公主提起。

魏国长公主不涉政,但此事涉及到元氏宗室,她也有所关注,可心里依旧偏袒元莞,不屑道:“不就路过看一眼,也值得这么闹,就是闲得无趣,打发出去也好。”

陆连枝手中剥着坚果,明白魏国长公主的偏袒,跟着道:“是小事,可我感觉陛下对元莞格外看重,感觉不一般。”

“姑侄这么多年,若无情分,也奇怪。”魏国长公主不明白话中之意,只当是平常疑惑,她熟知元乔的性子,并非绝情,废帝后对元莞一直愧疚,也是不断弥补,更不会因为小事就发落她。

两人想不到一处去,陆连枝感叹她被姑侄关系所蒙蔽了,便道:“元莞道她二人并非是姑侄。”

这些话听了太多,魏国长公主不信了,若不是姑侄,元乔将人留在身边做什么,她不予回言,陆连枝又开口:“陛下好似喜欢元莞,待她不同寻常。”

“哪种喜欢?”魏国长公主眼皮子一跳,感觉话中有话。

陆连枝将剥好的坚果递至她身旁的几上,虚虚一笑,将声音压低:“自然是男女之情的喜欢。”

*****

夏日里酷热,元莞搬进三面围水的竹楼里,开窗可见碧绿的湖水,躺在床.上就能听到潺潺流水声,清凉而惬意。

府里被她修缮过一番,不抵垂拱、福宁二殿奢华,冬日取暖、夏日避凉却不差,她走在竹楼廊下,赤脚踩在水面上,透骨的凉意从脚底传至肌肤内,舒服得眯着眼睛。

她快活不已,那厢落霞迎着魏国长公主走来,竹楼内清凉,踏上来就感觉散去酷热,魏国长公主也觉得散去几分酷热,见到水面嬉戏的人,眸色沉了沉。

落霞察言观色,见她不喜,轻轻咳嗽一声,元莞回身,弯眉一笑:“姑母怎地来了?”

她急忙爬起来,赤着脚走近,请她入楼内坐坐,又急忙去换身衣裳。

魏国长公主细细打量这座竹楼,幽雅别致,一人住着很自在,屋内摆设古朴雅致,与元乔性子挺符合的。

打量好了之后,元莞才匆匆出来,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十七岁废帝,如今她已有二十一岁了,算不得年少,蓝眸润泽,给她昳丽的面孔添就一抹特有的风情,笑意绵软,令魏国长公主想起当年刘氏入宫也是这般模样,一颦一笑都勾得先帝挪不开眼。

落霞奉了凉茶,觑了魏国长公主一眼后,小心地退下。

元莞不知她为何而来,在一旁坐下,寒暄几句问她身体可好,魏国长公主不问反道:“有几位小郎君长得不错,家世又好,性子温润,你可要见见?”

又是耳朵生茧的事情,元莞敷衍一笑,直言拒绝。

魏国长公主没有往日的和蔼,眼中透着冷光,继续道:“你若喜欢女子,陆家的县主也合适,再不济还有旁人,我替你相看着,这般干耗着辰光,于你也不好。”

元莞灵敏,感觉大姑母今日情绪不好,她警惕道:“您有话可直接说来。”

“你与陛下是何关系?”魏国长公主也不是委婉的人,直接说出今日来的目的。

她为长,将元莞看作自己的孩子,近年来也担忧她的处境,可元乔坦言不会为难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如今方知两人暧昧,她心中更加担忧。

元莞被问得有口难言,更不知她如何知晓的,勉强一笑:“新帝与废帝,您说是何关系?”

“若只是简单的废帝与新帝,你为何至今不嫁人,陛下为何不立皇夫?”魏国长公主言辞犀利,问得不留余地,就连敷衍的机会都不给元莞留。

她问得直白,元莞知晓糊弄不过去,回道:“您想多了,我与陛下如今很清白,她不立皇夫,您该去问她,我不嫁人、您想想谁敢要废帝?”

魏国长公主并没有放过她,直视她的眼睛:“陆家敢要。”

提起陆家,元莞嗤笑:“陆家跻身于大家之中,陆连枝行走于勋贵之间,左右逢源,数次来我这里打探消息,您觉得我会喜欢她?”

陆连枝的变化,并非只有元莞一人看出来,魏国长公主看破不戳破罢了,被元莞这么直白一说,沉默下来。

她并不死心,元莞与元乔二人是姑侄,哪里能走那条路,她担忧又不好直言,索性道:“既然如此,你出临安吧。”

元莞不肯:“我为何要出临安,您听了几句话,就赶我出临安?”

“你既无留恋,为何不走?”魏国长公主不信她的说辞,元乔将拘在宫里多日,又甘愿为她得罪宗室,其中关系必不简单。

“走与不走是我的自由,退一步说,我与元乔毫无关系,就算喜欢又如何?”元莞敛去笑意,觉得世人莫名可笑,元乔并非昏君,她又非祸国殃民之人,还未曾做出什么,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赶她走。

眼下她与元乔没有什么,若真的做了什么事来,她就是千古罪人了?

魏国长公主被她直白的话气得手发颤,质问道:“你二人真的不顾及天下人的眼光?”

“我并非是先帝血脉,否则以元乔的性子,不会废帝,这点您该明白,至于我二人的感情,并非是您想的那样,清白二字,您该懂。”元莞努力解释。

“眼下清白?日后还能清白?”魏国长公主气得脑壳疼,恨铁不成钢地望着元莞,恨不得敲开她的脑袋,看看她的心思,又道:“悬崖勒马,为时不晚。”

元莞不搭腔,面色漠然,落在她眼中,就是执迷不悟,她忍不住叹道:“皇帝什么都有,权柄天子,富有大宋,你呢?”

“您不信我,我也无话可说,再者感情一事,不能以物质权势来形容。外间日头炎热,您早些回府。”元莞不想再谈,令落霞送客。

魏国长公主在她面前罕见吃瘪,面上阴云不断,被簇拥着出了府门。

她的到来反令元莞安了心,虽说不知是何人嚼舌根,可她二人的关系想必是暴露了。

元乔身旁的人嘴巴严实,元府里就算落霞都未曾察觉,必然不是她这里出了差错。

思来想去无果,不如入宫去问问元乔,或许会有答案。

午后正是酷热之际,她顾不得太阳日晒,令人套了马车入宫。

垂拱殿外鸦雀无声,炙热的太阳顶着晒,孤鹜等人还站在廊下,衣襟都湿透大半,见到疾步匆匆的人而来,本能地反应出了什么事。

他迎过去,抹了把头上的汗水,“您来有事?”

“自然有事,陛下在何处?”元莞也惹得脸蛋通红,见殿门紧闭,猜出元乔眼下没有时间,她择了一处清凉的偏殿等着。

偏殿比起外间要凉快,她喝了一盏去热的凉茶后,夺过宫人手中的扇子,自己扇了起来,问着孤鹜:“魏国大长公主近日可来了?”

“未曾,她久不入宫,可是出了什么事?”孤鹜担心。

“那就算了。”元莞深深一想,大姑母约莫是不敢来找陛下,只得寻她说话,劝她离开。

她摆手示意孤鹜退下,心头更加燥热,她本不欲与人为敌,但被人盯着,也不会示弱。

热意围绕着她,她几乎坐立难安,走到窗口,发觉风也是热的,面上汗水不断,她有些后悔急匆匆入宫来,就算大姑母知晓,也算不得大事。

她并非是爱嚼舌根的人,想来也是会隐瞒的。,深深一想,又觉得无甚可怕,她与元乔本就是清白,嚼舌根的事历来都有。

安慰好自己后,就想回府,回身就听到殿门开启的声音,元乔来了。

元乔款步而来,见到被热气熏得脸色通红的脸,好笑道:“你这是出了大事?”

“并非是我一人的事,也是你的事。”元莞扇了扇手中的折扇,见到从容的人,自己也被她影响,跟着淡然下来。

“我?”元乔不解,从她手里接过扇子,反过来给她扇风,烈日下急着跑来,想必不是小事。

两人就近坐下,元莞也不隐瞒,将魏国长公主的话都说了一遍,疑惑地看着元乔:“何人在她面前嚼舌根的?”

起初她慌得厉害,毕竟被人知晓就会引起麻烦,易军的事还在继续,被这么一闹,元乔的筹谋就可能白费了。

她慌,元乔轻轻一笑:“不难查,她平日里鲜少见客,只需查一查她近日见了谁,便知晓了。”

“陛下好似不在意?”元莞犯难,元乔的态度云淡风轻,眼睫都未曾颤一下,显得她很慌张不安。

元乔不热,心静自然凉,反手给她扇着风,眉眼如画,平静道:“为何要在意,魏国长公主并非是乱说话之人,她知晓便知晓,不会横生是非,倒是背后那人,心计不浅。”

魏国长公主惯来和善,知道此事后,第一时间是劝元莞离开,而不是大肆张扬,可见她并无坏心。

“陛下处有人泄密?”元莞猜测道。

元乔抿唇:“不大可能,就算知晓,也不会去魏国长公主处泄密,思来想去,倒是有一人可疑。”

元莞紧张地看着她,扇子扇出来的风也无济于事,额间渗出细密的汗水,“谁?”

“陆连枝。”元乔启唇。

元莞恍然大悟,急迫之下,她竟将陆连枝给忘了,只觉得身上愈发热了,陆连枝确实怀疑她与元乔之间的关系,又与魏国长公主素来来往,她顿悟道:“多半是她了。”

元乔笑意清浅,就像夏日里山谷深处的泉水,清澈而冰凉,看一眼,浮躁的心情就会安定下来。

“若是她,你要如何做?”

元莞心里微乱,元乔的手在眼前晃过,阵阵风袭来,她觉得更加热了,将扇子夺了过来,自己使劲扇了扇,道:“我去问问她,若是她否认再说。”

“她承认又如何,再告知她喜欢你、爱慕你,你又如何做?”元乔淡淡道。

“你怎么知晓她会这么说话?”元莞犯疑,感觉元乔对陆连枝的心思很懂。

元乔微滞,不自然地看向他处:“我猜测罢了。”

“陛下竟很懂女子心思?”元莞望着她,总觉得对面不懂情.事的女子会有朝一日猜测其他女子的心思,有些令人不可置信,她还记得当初齐国侯嫌弃元乔的神色,就差将之比作木头。

每每说到这些事,元乔就无法淡然面对元莞,不自觉道:“你怎地又不正经了。”

“是陛下猜测陆连枝的心思,怎地成我不正经了。”元莞没好气,手中的扇子又扇了扇,觉得对面的人假装正经,虚伪至极。

虚伪至极的人不想同她说这些,将话引回正题:“我令人去查一查,你且等着,若真是陆连枝,我会去找魏国长公主。”

“找她作甚?”元莞不明,罪魁祸首是陆连枝,魏国长公主不过是关心罢了。

元乔道:“她知晓,不会放弃让你离开临安的想法。”

元莞想想也是,她就算想离开临安,也需自己愿意,犯不着旁人来逼迫。

外间的太阳依旧很大,光是看一眼,都觉得刺眼,元乔让她留下,待黄昏的时候再走,她则去见朝臣。

元乔离开,元莞乐得自在,寻一小榻躺着,孤鹜捧了些冰镇的水果来,她吃了几颗,昏昏欲睡,孤鹜退了出去。

垂拱殿内的元乔接见赵原,询问他可曾适应城防营。京内与地方不同,赵原多年未曾回京,不知城防营内竟成一盘散沙,有心调整,却被数次阻拦,险些惹祸上身。

他有苦难言,对皇帝不好直言,若真直言,就是他无能了。

他不说,元乔也知晓,道:“军中之事,将军擅长,若有想法大可直言,无需介怀。”

赵原颔首应是,皇帝宽慰几句后,又退了出去。

城防军的事进展缓慢,虽说在意料之内,可今日魏国长公主一闹,她心也跟着不安。

陆连枝的用心不难看出,不过是想逼走元莞罢了。

虽说无伤大雅,可见她的心思愈发深了,放在政事上,也未必是一手段光明之人。

布苏一事,还需靠着陆家,不好将人赶走,此事倒有些棘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