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乔想不出两全的办法, 那厢的魏国大长公主肠子都悔青了,只觉得两人相配,未曾想到朝堂上的忌讳, 恐给元乔惹来麻烦, 她又亲自入宫给皇帝解释。
然而皇帝真正在意的并非是两府联姻, 给自己带来威胁, 厌恶的只是有人与她抢元乔罢了。
听闻魏国大长公主的解释后, 她摆摆手,装作毫不在意, 反安慰魏国大长公主:“姑母有所不知, 朕听你的话召了秦小公爷来看。此人恃才傲物,德不配其位,恐非小姑姑的良配。”
朝政之事,魏国大长公主不明,但说起各家府邸的后宅事,就懂得不少。她不明皇帝的意思,诧异道:“我瞧着不错,哪里不好了?”
“他与朕对弈, 连赢三局, 后小姑姑观其棋局, 道他乃是急功近利之人。”小皇帝底气很足, 这是元乔说的,元乔自己嫌弃他。
魏国大长公主闻言,彻底愣了下来, 元乔识人厉害, 想必秦小公爷是真的不好,她长长一叹, 望着皇帝道:“陛下看在她辅助您多年的份上,多在意些,再耽搁下去,可就不好了。”
她年长元乔二十余岁,更甚的是女儿比元乔大几岁,孙子都可去读书了,元乔还是孤单一人,如何不急。
皇帝状若未曾听闻般,呆呆不应。魏国大长公主沉浸于自己的愁绪中,没有感应到皇帝的抵触,拉着她道:“此事是我思考不周,陛下莫要怪她。”
“朕信小姑姑。”皇帝沉闷一应,面上不显。
解释过,魏国大长公主就不再说了,起身出宫,皇帝也不去送她。
魏国大长公主就感应出小皇帝的不喜,恼恨自己办错了事情,唉声叹气一番,在内侍的引领下出宫。
马车出西华门时,遇到元乔的车马,她令车夫紧急停了下来。
元乔位尊,也未曾仗着权势令魏国大长公主下车,而是先下车登上魏国大长公主府的车,恭谨一笑:“您怎地入宫了?”
元乔与皇帝不同,魏国大长公主可剖开心思,为难道:“秦国公夫人未曾来寻我,我就听说秦小公爷不错,本当是良缘,后得中书令提醒,才感悟出不对,倒令你惹了陛下猜疑。”
她极为痛心,元乔也不去宽慰,只道:“陛下年岁大了,心思深沉,我也无甚心思。再者秦知尧确非外间所说的那般好。”
提及秦知尧,元乔脸色就沉了些,魏国大长公主警觉了些,担忧道:“怎么了?”
元乔沉声道:“他不敬陛下。”
这句话俨然很严重了,车里气氛就紧张起来,魏国大长公主不知是怎么不敬法,也不好多问,就从中缓和道:“年轻气盛罢了。”
元乔言简意赅:“陛下是天子。”
魏国大长公主彻底说不出话来了,好端端的良缘遇上政事,就变了,她试探道:“陛下可曾怀疑你?”
元乔摇首,小皇帝若怀疑,就不会令秦知尧入宫了。
“于你无碍就成,至于不敬之事,你如何处置?”
“不知。”元乔道。
事关朝政,魏国大长公主就不再问了,心思也彻底放下了,元乔摄政,看似风光,实则诸事不易,还不如不沾染朝政的好,乐得轻松自在。
元乔这般的年纪,放在寻常人家,早就是儿女饶膝下,哪像现在,说亲事都得顾及皇帝的想法。
魏国大长公主唉声叹气地回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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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书内的迁任都是商议后定夺,且都是学识渊博之人,科举出身,能进中书任职,都是莫大的荣幸。秦知尧便是如此,他十几岁就入中书,起步甚好,人人夸赞。
多年来,就连魏律都多看重几分,秦国公府更是以此为傲,才想与元乔联姻,被中书令一盆冷水浇了下去后,都醒悟过来。
秦知尧不屑,心中更是不平,回府后听闻此事,与父亲道:“儿在中书,您再过些时日,就会卸下兵权,怎地就引起陛下猜忌了。陛下年岁不多,怎地这般是非不分。”
好端端的亲事因皇帝的猜忌而取消,如何不恼,他几乎维持不住自己的颜面,想起那日皇帝拙劣的棋艺就觉得不公,他将自己后方暴露于皇帝面前,皇帝都看不出来。
棋艺可看出人心,可见皇帝并非是聪慧之人。
秦国公斥道:“就算皇帝不曾猜忌,大长公主也未必肯。”
秦知尧自傲:“为何不肯,再过些时日,儿就要升迁,在年轻一辈中,中书令大人尤为看自中儿。”
“心浮气躁,如何成事。”秦国公心中宽慰,口中依旧训斥一句,想起中书令登门提醒,必然是看中儿子的才学与能力,也就不在意这件亲事了。
然后至年底迁任时,秦知尧反调去外城做一观察使。本朝观察使是一虚衔,看似与州有关联,实则并不履行州之名。
调度一下,就连魏律也不明白,此事是大长公主执意而为,他与苏相反对过,奈何无用。他只当是为避嫌,亲去找元乔解释,陛下都不甚在意,何必埋没良才。
魏律与秦国公交好,为好友问一问总是应该的。
到了公主府后,门人引他而进,元乔恰好在府,奉茶而坐。
魏律不知如何开口,品茶后,略有为难,反是元乔淡笑开口:“中书令为观察使一事而来,觉得秦知尧能力足,外调出京,着实浪费?”
魏律讪笑,起身揖礼:“臣不解,望殿下解惑。”元乔行事有度,这次他与苏闻都谏议过,元乔不闻,他如何不惊讶。
元乔道:“你我侍君,挑选良才,为的是大宋,亦为陛下,能力虽足,行事无度,不敬天子,与陛下而言,此人还不如平庸之辈。良才好,也需看其心。”
魏律惊讶,不明其言,问道:“殿下所言是否有误会?”
元乔坚持:“陛下年岁小,两府宰执的职责重了些,可也需看明白,虚有其表之人,不可为陛下所用。”
如此严重,魏律不敢再问了。元乔意在秦知尧不敬天子,这般的罪名任何人都承担不起,且秦国公又掌兵权,此事闹大了,秦府必然受猜忌。
他不敢再问,匆匆行礼离开。
冬日里飘着雪花,冷意浸入骨髓,魏律打马回府,冻得四肢僵硬,在炭火旁烤火。天色擦黑之际,不死心的秦国公携其子登门。
秦国公老成,面色如旧,秦知尧脸色崩不住了,行礼后坐在一旁不语。
魏律扫他一眼,从他的举止中看出些端倪来,不好直言,便道:“外调也是好事,磨炼一番,到时回朝,功绩多些。”
这话一听就是推辞,秦国公不解,低声道:“兄有言,可直言。”
难住魏律了,余光扫了一眼秦知尧,迎上秦国公的眼睛,叹道:“小公爷自毁前程,我也帮不得。”
秦国公大惊,抓住魏律的手,急躁道:“何解?”
魏律将元乔的话一字不漏的说了出来,秦国公父子脸色大变,尤其是秦知尧,羞得脸色通红,张口就解释:“陛下与我对弈,我难不成还藏着掖着不成,我哪里做错了,陛下是非不分……”
“小公爷此话莫要再说了。”魏律彻底信了元乔的话,出府之际还当是借口,再观秦知尧的言行,对元乔的行事更为佩服。
此人就算是他来择,也不会挑了。
他又道:“大长公主一心为陛下,小公爷不如外调。”
再闹下去,惹恼大长公主,事情就更加麻烦。
为几局棋而争强好胜,也不值当,或许皇帝未曾意识到什么,离开临安城也是一好事。指不定皇帝哪日回过神来,秋后算账,整个秦府也承担不起。
中书令解释后,秦国公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毫无生气,看着兀自愤懑的儿子后,良久一叹。他养大的儿子,自己心里清楚,平日里心高气傲,见到皇帝也不知收敛。
父子二人回府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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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至除夕,得了几日好天气,雪后初融,天气冷得不行,好在临安城并非是北方那样白雪不化,太阳一出来,照在人的身上,就舒服多了。
皇帝要陪太后吃饭,宫内冷清,她不愿去,想办法又避不过,避了几月总得见面的。
整理好衣袍之后,欲领着人去慈安宫,数日不进宫的周暨偷偷来见她,带了些民间小玩意。
侯府无事,她无心赴宴,就来叨扰皇帝。元莞瞧着她开心的模样,问起她的亲事,顺便将太后处推了,明日再去。
魏国大长公主来试探过,想必很是满意,就是不知为何人说的。
周暨带了自己做的饮食果子,往嘴里塞了一块樱花糕,大眼睛瞪了两眼,咽下嘴里的点糕点:“我这身份尴尬,哪里有人嫁我。”
元莞托腮,见她嘴里吃得鼓鼓的,笑道:“必然是有的,魏国大长公主向我打听过你,指不定你好事将近了。”
“陛下莫要打趣我,反是你自己,手臂的伤可好了,听闻大长公主欲寻医的。”周暨喝了杯茶,去除口中的甜腻,将糕点推到陛下跟前:“陛下试试看。”
“寻医之事,朕有耳闻。”元莞看着精致的点心,模样喜人,樱花色好看,她好奇道:“你自己做的?”
“无事学来的。”周暨无事,于厨艺上颇有心得,她见皇帝在意,就道:“陛下喜欢,我明日再做就是了。”
元莞摇首,反笑话她:“一府侯爷,整日做厨娘,也不怕旁人笑话你。”
“臣本当是按照陛下喜好来学的,如今学成,却被赶出宫去了,陛下还笑臣。”周暨哀怨地看她一眼,手中的樱花糕就失去了甜味。
元莞笑不出来,低声与周暨解释:“你莫盯着朕,朕有喜欢的人。”
皇帝神色飞扬,语气透着欢喜,不似作假,周暨听后怔了怔,她与陛下在一起时日也不算少。陛下整日里见到的人屈指可数,那些朝臣是绝对看不上的,又鲜少出宫,喜欢何人了?
她撇了撇嘴巴,不甘心道:“陛下诓我?”
“诓你作甚,朕确有心上人,只是不能告知你,你这么会哄人,喜欢旁的女子,定能娶回府。”元莞宽慰她,周暨就是胆子小了些,心地良善,魏国大长公主看中她,肯定还有后续的。
她想到周暨女子的身份,略有头疼,主动道:“朕替你看着,若真喜欢你,不会介意你女子的身份。”
周暨闷闷不乐,清可见底的眸底闪过失望,凑到陛下跟前,坚持道:“臣等陛下不喜欢那人时,你再来找臣,臣等你。”
“真是个傻子。”元莞道一句,但以后的事谁又能说的准,元乔不准她喜欢女子,不会再立周暨为皇夫的。元乔心思过于正派了些,也不知是不是好事。
周暨闷闷不乐地待了半日,在皇帝跟前处蹭了午膳才不舍地回府而去。
后宫无人,中宫虚设,皇帝的休沐日过得十分清闲,本想将元乔召入宫,又恐她无暇,凭白耽误她的时间,思来想去,不如自己去。
初三这日,实在耗不住之际,皇帝换过一身常服,领着殿前司的人出宫。
她并未直接去公主府,而是先去临安城街坊走一圈,
街坊之间错落有致,布置整洁,透着一股赏心悦目的严整之美。从马车里看去,也是舒心。先帝去后近七年,她这个皇帝不管事,大宋百姓的生活反而愈发好了。
元乔之为,确实独到,比起先帝也是不差的,她看着一排排的屋舍,心中波澜起伏。
走过一圈后,已近午时,她才令马车转去公主府侧门。
这次入府她带了侍卫,又表明自己身份,不需等候就直接入内。与上次一样,府内寂静,婢女小厮走动时,声音都不大,府内规矩甚严。
与元乔的性子极像,不知为何,她在元乔身上看到一股严于律己的性子,比起垂暮老人,都要古板些。
也未曾听说德惠太后与先帝如此,怎地养大的元乔,就是这种性子,按理德惠太后宠大的公主,应该是开朗之色才是。
可她记忆里的元乔就一是一副故作老成之色,旁人笑,她不笑;旁人不开心,她还是一副淡漠之色,清心寡欲之色,与那铰了头发的姑子很像。
小皇帝出宫,思路就活络不少,举步前行,得见一株红梅,开得煞是好看,她伸手想折一枝,手碰到红梅之际,想起这是元乔的府邸,不能随意妄为,只好又收回手。
陈砚匆忙而来,见皇帝眼中的喜欢之色,大胆道:“陛下若喜欢,臣令人去摘。”
“不必了,带朕去见你家殿下。”元莞将手背于身后,撑起几分皇帝气势,小脸板着。陈砚不知皇帝心性,只好引着她去,本当引她去待客的前院,哪里知晓她不肯去。
皇帝道:“大长公主在哪里?”
“在书房。”陈砚为难道。今日豫王遣人来了,殿下本不想见,又恐豫王心腹在临安城内无头乱撞,便见了,见后就打发他回去。
哪里晓得,小皇帝直接来了,如何也不能令她碰到豫王心腹。
皇帝颔首,直接道:“去书房。”
陈砚站着不动,劝道:“殿下很快就会出来,天寒地冻,此地离书房较远,走去会有些冷,不若陛下去喝茶暖暖身子。”
说话的间隙,使眼色令婢女去传话。
小皇帝眼色尖,对阳奉阴违的事历来敏感,在宫里多年见过太多,见此恼道:“站住。”
一声令下,婢女吓得止住脚步,回身叩首,不敢再动。陈砚见糊弄不住,只好带着小皇帝过去,一路上将步子放得很慢。
元莞感知有古怪,她又非稚子,哪里有那么好糊弄,回头望了一眼孤鹜。
孤鹜颔首,朝身后侍卫打了手势,复又紧步跟着皇帝。
走了许久也未曾见到书房,反是元乔疾步而来,见到皇帝也没有吃惊,淡笑道:“陛下可是无趣了?”
皇帝整日里孤身一人,偌大宫城也没有说话的人,元乔预料到她会出宫,未曾想到会是今日。
元乔似是匆忙出来,只一身外裳,没有披抵御寒冷的狐裘,鼻尖冻得发红,元莞掩下狐疑,先担忧她的身体:“外间冷,大长公主带路,入内说话。”
元莞的目光先是略过元乔的面色,而后才说话,元乔明白她的意思,吩咐陈砚退下,领着皇帝入屋。
此地最近的便是书房,元乔不避嫌,将皇帝引入。
书房宽阔,放目而望,书架整齐排列,规格有度,案牍之上的奏疏亦摆得整齐。元乔走到炭火旁,拨了拨炭,随意道:“陛下从何处而来?不如中午在这里留膳。”
皇帝新奇,想起那本游记,就不由自主地走到书架旁张眼去看,像是一好学之人,元乔随她去,解释道:“陛下看上什么,可随意。”
元莞喜欢那本游记,又恐被元乔说她不思进取,就没敢开口询问。
她随意看着,屋内一尘不染,摸摸这本书,摸摸那册,就是不问游记的事。元乔见她难掩好奇之色,猜测道:“陛下可喜欢游记?”
小皇帝眼睛一亮,点点头。
拘谨之色,让元乔好笑,她引着皇帝至一处角落里,指着书架上的书:“这里有许多,臣只看过些许,不知陛下喜欢什么,您自己挑选。”
说完,她退出书房了。
元莞随意选了几本,至一旁随意看着,她发觉元乔看过的书都有了备注,字迹与现在不同,娟秀透着稚气,不露锋芒,现在的字迹许是为权势所左右,透着犀利。
她将书架上的书都翻过一本,元乔写了备注都取下,发觉元乔所看不过三四本,其他的都是摆设,她看着元乔旧日里的字迹,唇角微微上扬。
元乔去而复返,就见皇帝在笑,笑意清纯,似有趣事,她举步走近:“陛下笑什么?”
陡然出声吓得元莞手里的书就掉了,左手本就不方便,一下就握住了,她讪讪地看着元乔,不知所措。
元乔很久没有见到皇帝这般窘迫之色,微微一笑:“臣吓着陛下了。”
一面说,一面俯身去捡掉落地上的书籍。元莞呆呆地去看,从她的角度里见到元乔颈后白皙的肌肤,与往日霸道不同,似有一股柔弱。
她见过元乔的妩媚之色,端庄之间透着温婉,还是第一次,她看得出神,以至于元乔站起身,都未曾发现。
元乔本当将书递给她,忽而想到她右手不便,就代为捧着,又见她呆滞,便道:“陛下怎么了?”
“没、没什么。”元莞回神,想起自己的胡思乱想就懊恼,脸色倏而就红了。
少女心思不定,元乔猜不透,就随她而去,见时辰不早,就令婢女摆膳,道:“陛下随臣来。”
元莞亦步亦趋的跟着她,想起书房一事,随口道:“朕入府之际,大长公主在忙些什么?”
元乔道:“见幕僚,说及开朝后的事,陛下从何处而来?”
“街坊之间走了走,无事就来公主府了。”元莞回道。元乔没有说实话,方才若是见幕僚议事,陈砚不会拖延。
两人心思各异,元莞也不再问,待孤鹜查一查就成,元乔言不尽其实,想来不是小事。
公主府内与宫城无异,也甚是冷清,上次过来没有在意,今日感觉到不同,她怪道:“公主府略有些冷清。”
元乔淡笑:“府内仅臣一人,自然冷清了些。”
元莞嗯了一声,没有在意,她在宫里也是孤单一人,可惜元乔不能入宫,她颔首。
或许皇帝来了,府内求见元乔的人少了很多,整个下午都不见元乔见幕僚。
临走之际,元乔令人折了几枝红梅给皇帝,皇帝眯眼一笑,接过红梅就走了,神色极为坦率。元乔目送她离开,无奈摇首,回府后,召来陈砚:“人可走了?”
“应当走了,臣令人盯着,出了临安城再回来禀报。”陈砚道。
元乔觉得头疼,豫王的心思令人看不透,藩王身份本就尴尬,她复又道:“着人去见豫王,将话说得重些,与豫王府莫要有牵扯。”
陈砚颔首应了,揖礼离开,身后脚步匆匆,来人急道:“殿下,人不见了。”
元乔不悦:“何意?”
“臣令人一路跟着,不想出城后,就有人将人截走了。臣带人去追,发觉人又回到临安城了。”
回到临安城?元乔不解,想起豫王往日的作风,心中担忧更深,吩咐陈砚:“去找人,既然不愿走,就不要留了,也不用令人去见豫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