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那天,太阳是橙色的。
我问MAY有没有看见,她说我眼睛花了,太阳就是太阳,哪来什么颜色?
“乔牧呢?又跑去哪里了?”MAY盯着脚下的行李,没有回答,我觉得她有很重的心事。
我安安静静地坐在医院门口的石阶上,等着乔牧来接我。
空气里有很浓的青草味,伴随着树叶一片一片地飘到地上,都说秋天是收获的季节,我到觉得是应该叫凋零的季节更合适。这就是世界,你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能看到不一样的景观。不一样的景观综合在一起就组成了不一样的心情。于是,人生便有了不同的乐趣。
趁乔牧不在,我小心翼翼地扭动身体,还是能感觉到微弱的酸疼循环其间,伤痛果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够平复的。医生说,接下来的日子里我还是必须好好照顾自己,以免留下不良的后遗症。这么一来,我的假期就被无限制地延长了。
乔牧还没有来,他到底在磨蹭些什么呢?
我无聊地瞥向MAY,她依旧苦思冥想心不在焉。
“MAY,乔牧说他大概几点到?”我问她。她摇摇头,意思是不知道。
“你和乔牧是不是要结婚了?”她突然冒出一句话来。
“你听谁说的?”我觉得她忧郁烦恼的样子很单纯很可爱。
“我猜的。”她没好气地回答,毫不掩饰委屈失落的心情。
这时,乔牧的车子开进来了。
“你先上车,东西我来拿。”乔牧把我扶进车里,然后去拿地上的行李。
“别傻愣着,赶紧帮忙啊!”他毛躁地推了MAY一把。
“乔牧,你好好跟人家说话,别那么横!”MAY默不作声地望了我一眼,好像并不领我的情。
车子在遗忘酒吧停了一会儿。乔牧必须把MAY送回去,店里没人看着是不行的,顺便把要紧的事情交代一下。
我没有下车,只是隔着相距不远的玻璃窗眺望着。我发现,从这个方向看遗忘酒吧,有着很不一样的味道。除去固有的神秘、沧桑与奢华,就这样静静地被橙橙的太阳照射着,竟然也是相当美丽的。
“回家么?”我问乔牧。
“要不要先跟我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潘月的墓地。听说归途想把她的骨灰带回A城去,和阮芫葬在一起,今天在那儿有个仪式。如果你还想见他一面,我可以带你去。”
“去就去吧,反正他也不认得我。”
乔牧没有立刻发动引擎,他温柔地凝望了我一会儿,然后抬起手来,从我耳边的发梢上摘下一枚合欢树叶。
我和乔牧到达墓园时才发现那里没有一个人是我们认识的,因为没有准备正式的服装,我们只好站在人群的另一角观望。几个身穿黄色圣袍的大师叮叮当当地操持着法器,念念有词地进行着类似超渡的仪式.乔牧偷偷问我有没有看见归途,我说还没有,他便有些失去耐心。
我说,就当送送潘月吧,无论如何,也算是一个朋友.乔牧就不再多话了。
仪式繁缛而复杂,断断续续进行了很久才结束,人群渐渐疏散,我和乔牧这才悄悄地把白菊放到墓碑上。
就在这时,我看见了归途,他就站在离我不远的石阶上,穿着一件深黑色的西装,手里捧着潘月的骨灰盒,神情哀伤得近乎麻木,加上一脸倦容和尚未染尽的白发,看上去更显苍老。
我没有想到他已经是个老头子了,我难以分辨他脸上浓密的斑纹哪些属于阮芫哪些属于潘月,我不想看见其中还跨着我的一条.因为我仍然相信,我是唯一一个真正给过他快乐的人。
然而,我还是怀疑,这个男人是否真的曾经与我共同拥有过一段如此漫长的、不为人知的夫妻生活.直到他迟疑地看着我,慢慢地走近我,让我的心因为更清楚地看见了他的衰竭而蓦然心痛时,我才能够确认,他的确是那个拿走了我年少时最纯真也最轻狂的爱情的男人。可惜,他这一生都不会再记起了。
“你们是潘月的朋友么?”他走到我们面前,沙哑地问道。
“在这里偶然认识的,不算太熟悉。”
“我姓乔,单名一个牧字,她姓安,叫安凌。”
“我好像见过你。”他对乔牧伸出手。
“我也觉得,可能你来我的酒吧喝过酒。”乔牧只轻轻与他握一下就放开了手。
“前两年我确实来过这里,具体情况不太记得。你也知道,人老了记性也就跟着差了。”归途把目光转到我身上,我沉静地望着他,心如止水。
“安凌?这个名字倒有点熟悉,我们以前见过么?”
“没有。”我微微笑了笑,他也礼节性地微微颔首,算是默认了。
我和乔牧再次向他致哀,便离开了那里。
乔牧还是没有送我回家,他把车停靠在郊外的一座小树林里,和我一起沿着一条无名的彩石路往山顶的凉亭走去。
“这里的空气很好,到医院看你之前,我总会来这里散步。那种感觉很幽静,很舒服。所以一直想着等你好了就带你一起来。”
“我喜欢。”我挽住他的胳膊,把头靠上去,“乔牧,现在再说谢谢你,是不是有点多余了?”“很多余,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那你还想听我说什么?故事已经讲完了,人生也轻松了一大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觉得有点空落落。”
乔牧停下脚步,转过身。前面就是亭子了,他却执意抱着我,站在如此狭窄的半路上。
“我想知道,明天,你会开始爱我么?”他诚挚地问我。
“不。”我摇摇头,“因为我不想等到明天。”
乔牧淡定地笑了,眼里浮起和太阳一样橙色的光彩。
我觉得应该再补充些什么,于是,又对他说,现在就吻我吧,反正亭子已经不远了,不过,要很纯洁很纯洁地吻。他说尽量吧,然后就覆盖了我的唇。
乔牧吻了我很久,我几乎以为自己已经睡着了。可我心里还是很清楚地知道,当明天的太阳重新照进这片小树林,过去的一切都将离我而去,永远永远地封存在乔牧的记忆里。也许,未来的某一天,不经意地,他也会忘记。
但是,SO LONG还在,遗忘酒吧还在,许多恒古不变的真理也依然存在:当一个故事结束的时候,无数的故事正在开始,或,正走在开始的路上……
完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