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在巴尔的摩市的灰狗车站,珍妮坐在椅子上,喝着巴士车站糟糕的咖啡,周围闹哄哄的,试图骗自己说这个计划是合理的。我能做到这个,她想着,只要我不专注于“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

诺亚起码看起来泰然自若地接受了:这段冒险,这个巴士车站。他曾惊叹于灰狗车站的庞大,惊讶于一辆巴士里居然还有卫生间。“而且我们还可以就坐在它旁边!”

现在他对电子游戏的机器感到很激动,尽管她没有给他钱让他去玩。他也没有很在乎,很开心地来回拉动着把手,自得其乐地看着所有飞速移动的人物而并没有发现他们不是由自己控制的。差不多正如现在的情况了,不是吗?你以为你控制的了局面,但是实际上你只是在盯着移动的灯光看。

他再次跑向她。“我们要去哪里啊,妈咪—妈妈?我们要去哪?”他们已经断断续续地开展这个对话几个小时了。

“我们要转车去阿什夫。”

“真的吗?我们真的要去?”

他从一只脚跳到了另一只脚,脸上流露的表情是她所不熟悉的。是兴奋和别的什么……焦虑?(那也是可以理解的。)害怕?不相信?她原以为她到如今已经见过了他所有的表情。

“我们什么时候到啊?”

“还有几个小时。”

“好,”他说。

“你觉得没问题?你想去那里吗?”

他睁大了蓝色眼睛。“你在开玩笑吗?我当然想去啦!杰里呢?”

这个问题吓了她一跳。“他在那边和我们汇合。”

“我能在车上再看一遍《海底总动员》吗?”

“不好意思,宝贝,我跟你说过了,我的电脑没电了。”

“我能喝些苹果汁吗?”

“我们也没有果汁了。”

她等不及第二辆巴士的到来了。只要他们在行动,她就没事。她被带着向前,将她的所有想法像岸边的一团衣服一样丢在脑后。

安德逊之前给了她一捆纸。她把它们用橡皮筋卷起来放在包里。是关于一个小男孩在弗吉尼亚州的阿什夫镇淹死的新闻。那个男孩在自家水池淹死了。打理水池的男孩忘记闩上后院的滑动门了,而家里的母亲之后马上去了地下室洗衣服,留下她八岁的儿子在客厅里一个人看电视。一个简单的错误,但却有严重的后果。

汤米·莫兰:一个陌生人的孩子。

她自己无法看那些纸上的内容。她面对着空白的一页。诺亚显然不知道上面的记载。

汤米·莫兰,汤米·莫兰。

“看看这些事实,”安德逊在他第二次拜访的时候说道。他们再次坐在厨房里。晚上了,诺亚已经睡了。安德逊看起来很镇静,但是眼里的热情却掩饰不住。他从手提箱里拿出文件并放在她面前。“两者有很大的相似性。”

她浏览了下最上方的一页:诺亚提起过的一些事情以及诺亚和汤米之间的相似点。一些词语向她跳了出来。阿什夫。热爱爬行类动物。国民队球迷。红房子。淹死。

而这些和诺亚的幸福健康有什么关系呢?

她将文件放在了一边。

“你从哪获得这些信息的?”

“有些是……”他含糊地表示。“从电脑上。同时我也联系了那位母亲。她跟我确认她的房子是红色的并且她另外一个儿子叫查尔斯。”

“你和汤米·莫兰的母亲联系了?”她发现自己在大声喊叫后尝试着降低了音调。她不想吵醒诺亚。“你为什么不先问问我?”

安德逊看起来很平静。“我想确定这个情况是可靠的。我们互相发了邮件。我告诉了她我的工作,以及两个小孩的相似之处……”

“而她回复你了?”

他点点头。

“那么——如果我同意——会怎么样?”

“之后我们带诺亚去那一家并查明前世家里的家庭成员,最喜欢的地方……那之类的事情。我们带他四处转转,看他能认出什么。”

她考虑了他跟他说过的所有话。她即将踏上这条路的符合逻辑的结尾。

她听说过有母亲经过不懈的努力逆转了他们孩子患自闭症的许多症状;母亲为他们残疾女儿建坡道,教会她们自己手语来和耳聋儿子交流。但是你什么时候会停下来,当这变成了你的孩子的时候?

她已经知道答案了。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她马上直击重点。“而这个过程会治好我儿子?”

“是的,这有可能帮到他。这通常对孩子会有益处。”

“而如果我不这么做呢?”

他耸耸肩。他的声音很克制,压抑着一丝紧张。“那这也是你的选择。而这个案例就无效了。”

“而诺亚会忘记这所有的一切?”

“通常情况下一个孩子会在五六岁的时候忘记这些。”

“诺亚才四岁。”

他眼里闪着光。“是的。”

“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坚持一两年。”

他隔着餐桌坚忍地看着她。她已经见过他两次了,在同意的房间里度过了紧张的时刻,而她仍然不相信他。她无法判断他眼里的光芒是一个天才的还是疯子的。他跟她说话的方式有一种呆板和迟疑的感觉,仿佛背后藏了些什么,虽然这有可能只是一名科学家的谨慎天性……然而,他对诺亚很好,温和而有耐心,仿佛他很关心他,而他是一名心理医生,并处理过很多类似的病例。她能信赖那点吗?

她再次感到了几个月以来体内一直涌动的恐惧感,就像一层薄冰之下的河流。她听到那条河流淌过她的梦想。当她醒过来,她唯一记得的就是那种恶心的感觉;她躺在床上,并让这种感觉侵蚀着她,并想着:我的儿子不开心,而我帮不了他。

“你仍然计划把它都写出来?”

他坐回到椅子上并考虑着。他说话的语速是如此之慢,让她不禁恼火。她恨不得摇晃他的身体。“我确实对记录这个病例感兴趣。是的。”

“病例,病例。这个病例是一个孩子,杰里。诺亚还是一个孩子。”

他站了起来,脸上有了一丝怒气。“我知道。你难道以为我不知道吗?我是一名心理医生……”

“但并不是父母。”

他脸上的怒气如升起时一样极快地消散了。他再次面无表情。顺从的。他拿起了他破损的手提箱并匆匆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有着克制。“等你做好决定的时候通知我。”

她在厨房里坐了很长时间,仔细阅读他整理好的文档。她心中的疑问数不胜数。诺亚会想从另外一个家庭里获得什么?他们能为他做什么?这样做很疯狂吗?也许她才是得病的那个人。也许有一种稀有的综合征会让母亲将她们的后代丢向新时代伪科学的漩涡里。

但是不是;她没有神经过敏。她是为了诺亚才这样做。不是因为他极其严重地破坏了他们的生活并让他们即将破产(虽然事实如此)但是当她哄他入睡时他脸上的神情,这一晚和每一晚(“我想回家。我能马上回家吗?”),都让她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