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门叠户的蜀王府,一间暖厅里,只坐了两个人。
东道主蜀王赵令清,客人是武安侯傅津川。
这一席比起半月前的那一晚的盛大宴会,自然是远远不及,但对于两人的私宴来说,也绝对称得上丰盛了。
各色菜式就有十样,还有各色点心瓜果,酒有蜀中特产的剑南烧酒,也有蜀王府的珍藏的私酿。
傅津川一边吃着,一边夸赞王府厨子的手艺,蜀王则是乐乐呵呵的给他介绍着各样菜式的做法和来历。
对于吃,傅津川还是蛮佩服这位蜀王的,可以说这位王爷不仅是好吃,也懂吃,甚至知道这些菜的工序。
“葫芦鸡,在烹制前用细绳把鸡捆扎起来通过煮,蒸,油炸三道工序之后鸡肉表皮金黄,肉质绵软脱骨又能保持了肉的原香,听说是早先关中以为姓韦的官员家流出来的做法...”
“这个是泡油糕,也叫见风消,据说是太宗皇帝起的名字...”
这一席吃的傅津川极为满意,赞不绝口。
而蜀王见到傅津川胃口如此好,也兴致极高,两人谈兴也从眼前的吃食上延展到别处去了。
“说实话,我虽然生在上京,但几岁的时候就跟这先王入蜀,几十年了,上京城也就去了几次,这上京城对我,倒像是异乡,回京几次吃食都不对胃口,说句不好听的,这上京城也没什么好吃的...还不如这成都...”
蜀王这话却让傅津川有些不乐意听了,直接放下筷子道:“王爷要说上京没好吃的,这我可是万万不能同意的,您回上京,吃的是什么?不都是光禄寺的安排的?您可听过上京城有四大不靠谱?”
蜀王这一听也来了好奇了,“这倒是没听过。愿闻其详。”
“这上京城的四大不靠谱,说的是‘翰林院文章,武库司刀枪,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
“还有这么一说?”
“这是自然...这翰林院的文章太虚,而武库司军械,都是样子货,造了很多根本不能用,而御厨和御医很多都是世袭的,子嗣后代不会做饭看病也没有关系只要按照本朝传统接任父职就行,他们的厨艺和医术可想而知...”
这些话本来是個上京人就知道,但蜀王虽然生在上京,但几岁开始就一直在成都,期间入京几次只觉得这上京城首善之地,怎么这光禄寺安排的饭食比起蜀中差了这么多?
却也没有细究,毕竟宗室上京,哪有闲心还在意吃喝这些?
“这上京城啊,要说好吃的好喝,还得是在街面上,夜市上的杂嚼,从头吃到尾用不了二两银子,还有七十二家正店,各有各的招牌手艺...等王爷您下次回京,若是我在上京,一定得带您好好品鉴品鉴这上京的饮食...”
蜀王一听也笑道:“如此可就说好了,一言为定...”
两人吃的差不多了,闲话也说得差不多了,蜀王这边也就话锋一转,说起正事来。
“侯爷今天能来,也是给我面子,是个爽快人,我也不来虚的,我们家老二啊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出去射猎的时候带了具弩,结果被贼人获取,那晚侯爷遇刺,贼人用的该就是那具,这事也算是我的不是,疏于管教...再就是我们家老二,在我当都督的时候,私卖了几万亩的军屯...也就是这两件事,也是我教子无方...没奈何,这不成器的是我的嫡子,早早就册立了世子,我这也只能豁出这张老脸,保他一保,不知道侯爷能不能大人有大量,放他一马...我这边,必有重谢...”
蜀王倒是说的直接,傅津川很喜欢这种这份坦诚,但这个面子,还真给不得。
“王爷,您是长辈,我也就不跟您藏着掖着了,世子这两件事,已经不是我放不放他一马的事了,您不会以为出了这么大的事,皇城司能瞒着陛下和东宫不上报吧?”
赵令清一听,皱了皱眉头,皇城司的耳目有多灵敏,他可是知道的。
刺杀节度使,这样的事,无论是节度使衙门,还是皇城司,都得跟上京城那边说道说道,而朝廷也一定会派人明察暗访。
现在的事在于,蜀王世子牵扯其中的人证物证都有,而且知之者甚广,想要把事情盖住都难。
即便是傅津川给面子不追究,但没理由让他也跟着一起把事情往下压吧?
毕竟这次是直接针对他本人的刺杀,是要人命的!不追着你蜀王府讨公道已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在让人跟着一起但风险,就为了你们家不成器的世子殿下?
图什么啊?
眼前这位二十多岁就做了节度使,俨然已经是朝廷重臣,陛下眼中的极为欣赏的晚辈,圣眷在身,又是东宫的亲信,蜀王虽然是身份尊贵也毕竟是外藩,又能拿什么加码才能让这位侯爷帮着一起遮盖?
赵令清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傅津川这边端起刚上的茶喝了一口,然后道:“我这里有一言,或许不怎么中听,不知道王爷想不想听。”
赵令清道:“侯爷尽管说,忠言逆耳利于行吗,苦口良药利于病,本王虽然愚钝,但这点道理我还是懂得。”
“如此我就直说了,我入蜀之前,东宫曾与我有过嘱咐,说是如今朝廷艰难,财赋不继,前几年又有吴王之乱,让江淮的赋税直接减去大半,幸亏是收缴佛寺的田产和浮财,才让朝廷渡过难关,而蜀中这边,赋税这几年也从未足额上缴过...东宫的意思就是陛下的意思,我来蜀中除了平定地方,就是要让蜀中的赋税足额上缴...”
赵令清不知道为什么傅津川突然提起这一茬,只能解释道:“蜀中之前虽然是由我主政,但各家盐税以及田赋,都是按照朝廷在册的数目上缴,即便是有些不在册,也不是莪能办的了...”..
蜀王这一席话直接摊牌了,有些事他就是解决不了,这些大户瞒报他知道不知道?肯定知道。
但他有什么办法?
这普天下的大户瞒报隐匿田产数目的多了,甚至已经是朝廷急需解决的积弊之一。
他这个蜀王身份在尊贵,也不可能让人心甘情愿的拿出已经落袋的钱。
“此事我明白,税赋之事,我自会解决,不过有一事我要提醒王爷,王府之豪富,已经足以称得上富可敌国了...这可未必是好事啊...”
赵令清闻言眉头皱的更深,却没有说什么。
“王爷是聪明人,应该明白舍得的道理,言尽于此,相信王爷自有明断,我就不在多言了...今日多谢王爷款待了...”
傅津川在说完这一席话之后,也就告辞离去,赵令清亲自送他除了大门,并亲眼见识到了随行的数百甲士。
“在城内就有这么大的排场,也不知道是做给谁看的...”
世子赵元椿悄然来到赵令清身后,小声的嘀咕着,也不担心这话让赵令清听到。
而赵令清也只是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训斥,也没有责问,只是叹息了一声。
但却让赵元椿心里咯噔一声,难道是今天他阿耶跟武安侯没谈妥,出了什么差错?
亦或是武安侯狮子大开口?
“阿耶...刚才...”
赵令清没有说话,只叹了一声,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转身入了府,不在理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