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嘉十八年,对于大晋朝廷来说绝对算是多是之年,在上半年之中,南北相继作乱。一者恒州沙门作乱,二是世居江南道的宗室吴王赵德玉作乱。
上京城那些原本的沉寂在太平盛世中的贵人们,对于耳边突然响起的兵戈声极为不适应。
不过还好,还没看在眼里。
所以繁华的上京城,并没有因为南北的乱局变得萧条。
贵人们依旧一掷千金,锦帽貂裘,飞鹰走马。
而上京小民们对于千里之外的战事,并没有多少渠道去了解,所听说的也不过是英国公在河北收复多少州县,吴王造反了又拿下几个城池....这些事情对他们来说也就是一听一热闹。
对于这小名来说。他们每天还是要做工,或者照样出摊做买卖,有个空还是要去听书听曲,有点闲钱还是要去吃些杂嚼解解馋。
没有人会认为,江南叛军真的能跨过江淮直驱京畿。
但上京城多少还有些明白人,而这些明白人中恰好又一些身居高位,甚至可以影响朝廷的决策。
大明宫。宰相李辅之,谢佥,会同老太师许崇简,以及兵部尚书牛道骞,辅国公杨继勋,等一干重臣被道君皇帝相召,前来商讨战局。
“...河北行军大元帅府传来的军报,英国公已经收复四县之地,并且把叛军困在石邑、房山一带,正在寻找战机,将沙门叛军主力一举歼灭...至于燕王大军,尚在关外,几日前长兴侯亲自赶往卢龙塞和渝关巡视,燕山防线料无意外...”
“扬州都督府军报,清正军使毕思立勾结吴王、贩卖私盐...并其侄左虞侯毕义、右虞侯张顺等一并收捕处斩...自吴王叛乱以后,淮南各地都有贼寇遥领吴王之命作乱,七月初巨盗张狗儿聚众万人攻高邮,武安侯率军自扬州出,两日击败贼众,阵斩贼首张狗儿,高邮之围遂解...”
“江南军报,杭州全境已失,刺史刘敬之阖门死节,杭州司马陆庆开城降逆...截至军报发出前,吴逆叛军已经攻破吴县,苏州危矣...另一路叛军是原越州都督同知薛巨鳞率领,日前已经攻克宣州两县,下一步应是采石...”
牛道骞将具体的军报复述之后,又指着地图道:“看叛军两路的动作,应该是想要先行攻下润州和采石,而后合围建邺,控制江表,卫国公处本有三万军,但都是吴王旧部,不堪用,扬州都督府武安侯处也上报手中军数,原本应该有三军,正军四万两千人,辅兵一万八千人,但...实际军额只有正军三万余,辅兵万余...加上清正军也是跟吴逆有勾连,可用之兵甚少...料想江南道东大部,都会陷入吴逆之手......”
道君皇帝听后叹息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卫国公和武安侯都是国朝名将,可手无可战之兵,要他们拿什么去平乱?传令江南,建邺若不可守,卫国公可退至江北,组建大元帅行辕,调度诸军平叛。另外追授杭州刺史刘敬之为中书令,谥忠,若有后人当嘉奖之,若没有则命同族过继嗣子,恩荫厚赠,如此忠节之臣,胤嗣不可绝。还有诸多死节之臣,礼部和御史台商议,都要一一封赠。”
这时候御史中丞陈伯远道:“陛下,忠烈死节之臣,自当嘉奖厚赐,以彰忠义,可这东京建邺乃国家五京之一...若失,则江表皆为吴逆所有...绝不可弃,当令卫国公李世忠死守,而后名扬州都督府安州都督府襄州都督府江州都督府全力增援,不可让寸土与吴逆。”
道君皇帝一听陈伯远的话顿时觉得有些头疼,却没法反驳。
这话错了吗?没错。
说破大天去,这话也没错。
叛军攻势在勐,也不能轻易放弃国家五京之一的东京建邺。
但就是因为没错,赵令渊才觉得头疼。因为对错这种事,说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
朝廷面对目前的局势其实已经有些相形见绌,燕山防线外,吴仁光的数万大军虎视眈眈。
江南吴王作乱,更是让朝廷疲于应对,有左支右绌之态。
所幸,恒州之乱大局已定,只要恒州乱军被消灭,燕山外的燕王就必然会退兵。
这件事双方都是心照不宣。
吴逆之乱,想要从速解决已经不可能了。吴王经营日久,与江南豪族勾连很深。
而江南士绅对于朝廷一直对江淮科以重税,却在朝堂上打压南人也是非常不满,所以明里暗里都在盼望吴王能够把事情闹大一点,最好真的能够打进上京城,改天换日,江南世族也自然水涨船高...
面对一南一北遥相呼应的乱局,朝廷想要迅速解决,也就必须得有能臣干将。
北边是英国公傅懋修,南边自然是卫国公李世忠。
这两人都是正值壮年,名位、威望都足以镇服诸将,所以在道君皇帝看来,即便是建邺失守,只要李世忠能够在江北组建元帅行辕,朝廷在派出可用之军,那么平定叛乱不过或早或迟。
但一旦李世忠死于建邺,诸军震怖之下,武安侯傅津川的威望又不足以威服一众老将,江南则无可用之将。
至于大晋第一名将冯神绩所节度的河东虽然无事,却更不能轻动,大晋内乱之时,尤其要防着北面。
但陈伯远说的也很有道理,最起码这样的旨意不能发,地也不可言弃。
这时候老太师许崇简猝然开口道:“此非常之时,老臣以为,对于战局,前线将帅自有思量,而朝廷居于千里之外,诏命再快,一来一回也有月余,前线战事瞬息万变,若指望朝廷诏命打仗,将帅们无异于作茧自缚,而用兵者,不当拘泥于一城一地之得失...卫国公既以为江淮行军大元帅,统全局战事,就当信之重之。”
这一番话倒是让一众人等有些意外,毕竟这话出自这位曾经三度拜相的许老太师之口。
这位老太师担任宰相的时候,作为官之首,是经常在朝廷上跟老英国公傅巽、定国公冯神绩等一干武勋吵得面红耳赤。
所以年岁相彷的辅国公杨继勋和信国公汤显宗对此都极为诧异,他们算是对许太师比较了解,自然知道其人秉性,这老头今天转性了?
这要是往常,这不得吵着要加派个官监军?
不过要是傅巽活着,或者冯神绩在上京,肯定能明白许崇简的心思。毕竟他们才是斗了多年的老对手,而杨继勋和汤显宗两位国公,名位虽高,资历虽老,但论能力只能算是庸碌。在当时,连做许老太师的政敌都没资格,属于那种在街上会面都要躲远点的...
但这其中道理也很简单,赵令渊和李辅之都清楚,因为局势真的很凶险。现在已经不是武之争的时候了。
这时候上京城的官武将在斗起来,那就真的要让南人打到上京了,毕竟现在的朝堂可是北人的朝堂啊...
这也是道君皇帝之所以会让这位三度拜相的老人出现在此处的原因,许老太师的名望,比起大权在握的左相李辅之都要远胜之,也有足够的分量压制一些士林清议的对于战事的嘈杂声。
按下葫芦浮起瓢,这边兵部尚书牛道骞继续建议道:“陛下,按照江淮如今的态势,平北侯所率三卫禁军不过四万余,对于江淮战局不多杯水车薪,远远不够,必须从关中河北在募集新军。同时清退禁军老弱削减三衙军额...”
辅国公杨继勋道:“牛尚书,朝廷尚有禁军近三十万,足以应对南北战事,江海的兵力若是不足,加派增援就是,何必在募集新军。再者说三衙禁军是国之根本,如此紧要之时怎么能削减...”
牛道骞道:“辅国公以为?如今三衙禁军还能作战?”
“如何不能?”
关于三衙禁军的争论,也是老生常谈了。只不是却没想到今日又被提起,就连许崇简都觉得头疼。
李辅之见状有站出来岔开话,“如今募集新军却多有不变,江淮战事紧张,势必影响今年的财赋,从河北关中募兵也远水不及近渴,不如令各都督府自行募集新军,加以整训,用以平叛作战。”
李辅之的意思是直接开放给各地的都督自行募兵的权力。毕竟以往,各大都督府虽然掌管地方武备,但军额都有定数,少了朝廷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是多出一些,指不定就会有御史弹劾阴蓄甲兵妄图谋反之类的罪名,现成的吴王府不久是例子?
原本吴王赵德玉只是越州都督,督三军,满额加上辅兵也才六万人,如今江淮的军报显示只算战兵可能已经将近十万了,这才两个月的时间,若不是早就有反意,绝不对会有如此局面。
至于各地名壮团练,虽然需要都督府下达军令才能动员征召,但却是官直接指挥负责的,这与征召正兵完全不是一回事。
赵令渊听后果然有些犹豫,前线将帅本来权势就很重了
现在还要准许前线的各都督府自行募军,要作出这样的决定,也同样需要魄力。
“准。宁可饮鸩止渴,也要把吴逆荡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