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叛军继续对润州发动勐攻。
叛军士卒顶着城头上的失石如雨,前赴后继的攀爬着云梯。有那么一瞬间,看到士气如此高涨的叛军,守将袁亨一度怀疑自己才是叛逆。
朝廷在江南,如此不得人心?
然而战局并没有给他过多考虑的时间,面对叛军攻势,袁亨也算是拿出了全部的手段应对。
润州刺史魏宗卿也组织了一千青壮参与守城,总算让摇摇欲坠的润州城,挺过了第二日。
而傍晚时分,江对面的瓜州渡来了一艘小船,送来了一条振奋人心的消息。
三千安国军将士已经在瓜州渡待发,为了防止叛军袭扰,所以会在夜间渡江来援。
入夜,原本用于运送漕粮的千石漕运船只分批次的将三千士卒运送至润州北门,由水寨入城。
袁亨布置好夜间防务之后,亲自来到北城迎接扬州援军。
“陆兄弟,有劳了。”
扬州的来的三千安国军士卒趁夜入城,极大了缓解了城内守军的压力。因此袁亨见到陆勋之后极为兴奋,而且二人同在李世忠帐下为将,还是一起经历过大战的袍泽兄弟。
而令人袁亨极为意外的是,援军之中才藏着一个大人物。
“傅三郎?”李昭信在见到陆勋旁边的年轻将领之后直接惊呼道。
袁亨听到这声惊呼之后,有些诧异的看向李昭信,然后看向老兄弟陆勋旁边年轻人。
李昭信这声“三郎”叫出口后,马上又肃容道:“末将李昭信,拜见大都督。”
袁亨这边也才明白过来,难怪看着陆勋身边上的年轻武人气宇轩昂,原来是扬州大都督、副元帅武安侯傅津川亲至。
“见过大都督。”
“袁将军李二哥不必多礼。”
李昭信是李世忠之子,上京的勋贵子弟中,自然不可能不认得傅津川的。
袁亨看着身穿一身玄色圆领袍,头戴幞头,披着披风的傅津川也啧啧称奇,因为没有着甲,一开始还以为他是陆勋的幕僚呢。
“大都督为何亲至?润州虽然尚在,可按照叛军的攻势,能不能守过明天还不好说啊。”
袁亨颇有些意志消沉。
傅津川道:“总要看看叛军战意如何,做个心里有数。”
袁亨听闻此言,拱手道:“大都督老成持重,末将佩服。”
什么叫盛名之下无虚士?
袁亨原以为傅津川虽然是国朝名将,几次大战,展现的都是其武勇绝伦,以及两军对战时候的战机把握能力。
却没想到如此年纪,已有赫赫声名,对敌却如此慎重。丝毫不像个弱冠之年的勋贵子弟。
这才是国朝名将该有的样子。
傅津川却笑道:“袁将军过奖了。”
而袁亨身后的长子袁纲听到几人对话,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位就是武安侯傅津川?
“拜见大都督。”袁纲情绪有些激动的说道。
袁亨也顺势为傅津川介绍道,“大都督,这位是犬子袁纲。”
傅津川上下打量了一样袁纲,看看这年轻人手上的厚茧随口道:“将门虎子,有些锐气,不错。”
“谢大都督夸奖。”
寒暄过后,袁亨带着傅津川来到了南面城墙,并且拿出了李昭信和袁纲所画的叛军的营帐部署图。
城头上的灯火,忽明忽暗,抬头看着数里之外的敌军大营,灯火通明。
“观其立营,叛军之中有能人啊。”
第三日,太阳照常升起,叛军照常进攻。
只是对比前两日,更多了些手段,无数民夫辅兵在甲士的驱赶之下,开始负土填壕。
因为有了安国军将士的加入,守军的压力顿减,兵力也不在像前两日一样捉襟见肘,可以从容的轮换队伍。
傅津川依旧未曾披甲,只身穿一身圆领戎袍,并且也没有展露旗号,城中军士也只当他军中吏。
除了几个守城将领,以及刺史魏宗卿,也没人知道扬州大都督武安侯来到了润州城。
望楼之上,傅津川看着已经成阵的叛军,正在有条不紊的一队一队的前后加入攀城作战之中,叹息道,“吴逆举起反旗不过月余,虽然有数万叛军作为根底,但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成军作战,还能有如此战意和军纪,这定然是谋划日久了。”
甚至傅津川可以肯定的说,虽然军士可能是最近招募的,但作为骨干的什长、伍长、队正、旅率甚至校尉,这些级别的一定是都是老军伍。
而且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能让叛军有这样的气象,领兵的将领也绝对是有些本事。
换成是他,面对一群新兵,一个多月的时间也难调教到这种程度。
或者,这支叛军可能存在成军的时间不一个月,而是更早...
而这样一支已经可以称得上是训练有素的大军,在经历过几次大战的磨炼,就能得到一支不逊边军的精锐。
所以在亲眼看过叛军之后,傅津川很确定,想要速平叛乱,无异于痴人说梦。
目前朝廷能够在江淮所调用的兵力来看,江南沦陷是早晚的事。就算扬州那两万兵都填上来也没用。
这一点,袁亨也明白。
“袁将军,你能守几日?”
听到傅津川突然发问,袁亨思虑片刻道:“...五日,即便有都督这三千援兵,也最多就五日,城内的军心和民心都不可用,吴王在江南多年,特别是润州、建邺这一带,颇有人望,反而是朝廷,年年加赋...”
说道这,袁亨也说不下去了,在往下说就有些犯忌讳。
望台之上,袁亨父子是北人,刺史魏宗卿是北人,都督府幕僚张杲是北人,李昭信、傅津川还有许应龙是上京人,上京虽为天下之中,但从南北来说,也都算是北人。
但城内的军民,城外的叛军,都是南人。
所以袁亨的话没有说完,但除了袁纲在内的所有人都听懂了,朝廷在江南,真的不算是得人心。
江淮财赋半天下,即便是江淮富庶,苛捐杂税和各种徭役都免不了的。江南的升斗小民其实并不比河北、关中、河东这些边地的小名日子好太多。
小民的日子不好过,自然对朝廷谈不上什么忠心。这一点看恒州之乱也能看的明白。
恒州叛军连克数县,最后却在获鹿县吃了大亏,最后不得不放弃攻城。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县令严叔玉为官清正,百姓日子好过些。
除了小民不得意,江南的豪族和世家,也都不得意。因为无论是官还是为武将,只要是南人,在官场上都不得意。
朝堂上北人对南人的压制,激烈程度可能还要盖过武之争。
吴王赵德玉作为叛贼,被朝廷口诛笔伐,却在江南颇得人心。
朝廷在江南的军心、民心、士心,都丢了。
这种事如不是傅津川亲临润州,他是绝不会相信的。
润州能守多久,其实对于战局都影响不大了。短期内朝廷没法通过润州、采石两地渡口运送大军过江平叛。
因为江北目前也无军可用。
无论是编练新军,还是等朝廷调集禁军、边军过来,这需要时间。最少也需要几个月的时间。
而润州城绝坚持不了那么久。
所以傅津川很干脆的问袁亨,能守多久。后面没说出口的话是,守多久都没什么用了。
但是弃城这种话,傅津川是绝不可能说的。守土之责怎可轻弃?到时候朝廷上追究下来,若是追究起来,甚至可以直接问罪了。
且傅津川作为扬州都督,虽然也是江淮行军副元帅,但毕竟不远处的建邺城里可还有个大元帅呢。
越俎代庖的事,傅津川是肯定不干。他这趟渡江而来,目的很明确,就是来亲眼看看叛军的成色,做到心中有数,料敌从宽。
往后的仗肯定是有的打,甚至傅津川觉得,不同于阿耶平河北,快些时间年内就能解决。
江南这乱局,两三年可能都有的打...
“城内有骑兵多少?”正在观战的傅津川突然来了一句。
惊得众人都说不出话来,只有高纲很兴奋的道:“回都督,城内有骑兵三百。”
袁亨一听顿觉不妙,“侯爷,这是不是...”
“我知道袁将军要说什么,放心...”
放心?怎么放心?
你一个侯爵之尊,身为江淮行军副元帅,扬州大都督,在卫国公李世忠人在江南的情况下,江北防系于一身,这上来就要问骑兵多少,这不明摆着想要做点什么吗?
这谁能放心?
换句话说,傅津川这个驸马都尉要是在这出点事,即便润州没事,所有人也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放心,我就是想半夜去找吴王说说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