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石牢尽头的铁门被打开了。
天光泄进来,因为甬道太深,照不到地下的石牢里。只瞧见一团灰白糊影,夹杂如许尘土,那么近又那么远。
穆子建阖上眼,等了很久,那牢门也没关上。于是他又睁开了眼,借着从顶板缝隙里透下来的微光看清来人。
还是耀辛。
这一次耀辛没有带酒,也没有带肉,走过来直接将穆子建提起,扛到了后背上,朝大开铁门走去。
艳阳高照,是个晴天。
白炽的日光大喇喇地从门洞泼进来,被石牢的阴气逼停在倒数十步台阶上,阶上阶下,形成强烈的光暗对比。
这一线,是阴阳的分割,也是生死的界线。
穆子建自耀辛背上仰起头来,看着头顶上浴光飞扬的尘土,眼睛被强烈的日照刺得生疼,不知不觉泪落一脸。
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关了这么久,吃喝拉撒睡都在方寸狭小的地方,没有尊严,看不到希望,他早已存了向死之心。
何曾想鬼门关前转了一遭,还能再看见太阳。
“是小四儿让你来的吗?”
“除了她还有谁?”耀辛兀自迈着大步往前走,仿佛并没有留意到穆子建几近哽咽的声调,说道:“你那个爹倒是放出话来,要我们圣主拿姑娘去换人,一个字都没提到你。圣主说了,他这是掐准了姑娘不会袖手旁观——真是不要脸!”
“小四儿呢,她在哪?”穆子建声线里透着紧张。
穆典可能把他救出来,这件事本来就不可思议。
穆沧平是金雁尘杀家灭族的仇人,如今又剜了他妻子眼睛,金雁尘不拿穆典可撒气就算他情深义重。怎么可能还允了穆典可的要求,把自己放出来?
“放心,姑娘好好的在山门口等着你。”
穆子建将信将疑。
耀辛又说道:“姑娘不方便出面。圣主最恨她跟你们这些姓穆的亲近。上次为救你妹子,就那个傻仙子,她被圣主骂得狗血淋头的,这回还是拐了好大一个弯,说动徐长老和班长老去替你求情,才把你给捞出来。最后一步了,可不敢去触这霉头。”
穆子建默默听着,心里头存了一线疑,踌躇道:“徐长老?”
他没记错的话,徐攸南是金门旧人,对他这个穆沧平的亲子不说恨到扒皮拆骨的地步,也万不会替他去说情。
“你也觉得奇怪吧?”耀辛一偷摸着把耀辛叫走,支一通挑拨离间大招的不是他老人家!?
穆典可没吭声。
斗智斗勇,她没有怕过谁,唯独和徐攸南斗嘴,她是不战而降。她现在敢回一句,徐攸南又十句百句等着她。
空山寂寂,只闻行人脚步声。
石丛里栖着一只老鸦,被突兀闯进来的一群人惊起,扑棱翅膀飞走。空中荡悠悠飘着一支羽毛,久悬不落。
也不知道是被什么勾动了徐攸南的愁肠,他抚着胸口,沉声叹了口气:“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矣。”
娄钟脚下踩到一粒圆滚的碎石子,错步一滑。
他虽蒙着脸看不见,光听这声音,也能想象徐攸南此时的表情有多做作。
“人到高龄是喜丧,有些离别,是喜离别。”穆典可说道。
“嗳——”徐攸南一挥手,面容更忧愁了:“北来方知秋风劲,凭栏犹觉故人亲。你还小,哪里懂得。”
他捂着胸口,又把腰弯一弯:“一想到你要远嫁,我这心里呀,难受得呀……”
穆典可后悔自己为什么没忍住,非要接一句,又招出他许多话来。
凌涪和良庆套好了马车,在山脚下候着。
良庆形容不改。倒是凌涪一身素衣染了风尘,颇显脏旧,身形也瘦损了不少。只因去时肩负重任,还时又惦记常千佛安危,日夜兼程,这一趟跑的委实辛苦。
“凌叔。”常千佛唤了一声,眼角发热。
凌涪替他跑这一趟,辛苦倒是其次,只怕回到常家堡以后,还要遭常纪海一顿训斥。此事大,只因他执意要做,凌涪便也顺着他了。
凌涪如何不解其意,笑了笑,拍拍常千佛的肩,像长辈包容着自家子侄那样。一切,就都在不言之中了。
临上车,徐攸南忽然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做工精致的松木盒子,递到穆典可面前,“山高水远,会期不可期,送你一个离别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