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骁和桂若彤成功走脱了,谭周却被良庆堵在了酒庄中。
即使没有良庆恰恰及时地赶到,谭周也未必会离开味藏另觅藏身之所。满大街都是徐攸南布的眼线,他根本没有无声无息消失得可能。况且同时被明宫、常家堡和虎骁营三家盯上,滁州城对于谭周而言,已经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了。
穆典可低声嘱咐千羽之时,良庆掉过头,继续在一张摊开的巨幅草纸上用炭笔作画。
说是作画,气势却堪比运刀,手臂大张大合,劲健如飞。笔落草纸,发出细密的沙沙之声,如春蚕啮桑叶,细雨筛芭蕉,恁地动人。画面与声音竟是截然相反两种意韵。
穆典可走了过去。
只见良庆画的是一套共六幅房屋布局图。从第一幅图显示的外侧道路形状和周边毗邻环境来看,正是他们身处的这家味藏酒庄。
酒庄共五进院,前三院起楼三层,楼隙颇狭,合成一个“目”字。这三院是迎客招待之所,设有酒室、茶室、采室若干,房间大不一,门窗巧设,错落布置,极富有私密性。
后两院场地转阔,房屋皆为单层。与前三院狭密集的房屋格局截然不同,后二院内房屋不设隔墙,形成四道彼此贯通的甬道,一通到底,颇是高阔。
两院合成一个“曰”字。是储酒之地。
前后两大院之间拦腰设有一道宽阔的竹林夹水屏障,将前后院隔开,泾渭分明。
无论前大院,还是后大院,下面均设有地窖。多数为单层,局部双层,以阶梯相连,内有石道不知数,或横或斜,交错相连,令人眼花头晕。
锦衣行一向传信迅速,徐攸南接到情报后,有意拖延了一刻,才去叫了穆典可同行至此。据他所描述的惨烈战况来看,良庆显然也不是立刻就到了,而是等八俊和谭周双方打得差不多了,才姗姗过来收拾残局。顶多占了一个地利之便,比穆典可早到了一刻半刻时间。
而这一番功夫,显然不是一时能就的。
“围困谭朗时,我曾到这家酒庄探过地形。”尽管没抬头,良庆也感觉到了穆典可的疑惑,淡淡说道:“很可惜,我当时并未有发现地下有暗室同道。”
谭宅下的地道两头都被铁护卫用铜浆铁汁浇死了,想从酒庄里打一条通道连到谭宅是行不通的。但谭周一行几十人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一个解释酒庄下另有天地。
“在这里。”良庆点着四进院下的酒窖图说道:“这是一个地下二层酒窖,南边的石壁是一道机关墙,内里有一道精钢门,谭周便是从这道门进入了地下暗室。
开启此门的机关只能触发一次,一次启用便即刻销毁。
我试着用刀劈砍过,声音不透,至少有一尺过半后,想从外面凭蛮力将门撬开,几乎不可能。”
良庆都说没办法了,那应当就是真的没办法了。
“不能找到别的入口么?”
狡兔尚且三窟,谭周既然费心打造了出这样一个隐秘绝伦的暗室,当不会只给自己留一条活命的通道。
万一机关失灵;万一他被人堵住,到不了四进院的地窖,这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尚且不知。”良庆说道:“即使有,也很难找。地窖里堆满了酒缸,如果不是掩护石壁的酒坛子被打碎,连这道门我们都发现不了。”
将地窖里的酒藏全部移出需要耗费相当时间,全部打碎又会让酒窖变成酒池,更麻烦。
谭周确实给他们出了一个难以应对的难题。
“我去看看。”穆典可说道。
她相信良庆归相信良庆,毕竟要亲眼见过了,才能作判断。她始终认为,这世上,只要心诚力至,没有攻克不了的难关。
“我跟四姐一起去。”良庆也跟了上来。
前三进院并无特异之处,叠石流泉,庭栽盆花,曲廊幽径,乃是江淮一带常见的庭院布置。只不过经过一场激烈厮杀后,到处都是残肢断躯,遍地血渍,花草染垢,全然没了庭院幽深的别韵雅趣。
穿过三四院只见一道茂密的夹水竹林后,房屋风格就变得奇峻起来,高柱阔梁,深挑翅檐,础石厚重,颇似长安洛阳一带的建造手法。
开阔的场院里用木栅夹成一条条狭长的花木带,有红有黄有紫,有的新发,有的将颓,郁郁盛盛连作一整片,随清晨稍显冷冽的湿风中送来浓郁刺鼻的花香,凛凛然让人精神一醒。
穆典可不觉地皱了皱眉,环目四顾,见四进院的房屋确如良庆图纸所绘,其间并无分隔,连通成一长条,兼层高过大,看来不似房屋,倒似一条加了盖的甬道。
从敞开的门窗可以瞧见里面密集展开的硬木酒架子。酒架与酒架之间不过半人之距,高却有十一二尺,其上满置大肚阔口的陶质酒瓮,以牛皮纸封口。
酒藏如此浩繁,置身其间,却不闻酒香。皆因叫院中花木异香掩盖了去。
所谓味藏,藏酒之味,当是取此意。
穆典可当初为了假借云林的身份入住云家庄,曾在川南徘徊过一阵,熟悉当地的人文风俗。因川蜀一带地势低洼,长年烟瘴弥漫,当地人为了去除体内寒湿,饮食好重口,当地广植花椒和怀香等作物。
那零星展蕊的复伞黄花她倒是识得,正是怀香,挂在植株上的八角青绿果实也眼熟,当是八角,其它的就不识得了。
既不识得,可见是没有毒的。
“让人回怀仁堂叫阿奇来了。”良庆一旁淡淡说道:“阿奇好钻研花草虫鸟,应当识得。”
穆典可点头。这一点她是不怀疑的,在清水镇的泰安客栈,常奇要考她药材习性,那底气十足的样子可不像是装的。
下到地窖后,酒香稠浓起来。
谷酒、苞米酒,花雕、春醪、竹叶青,各色俱有。分门别类地储存在石道两侧的大酒缸内。近墙呈阶梯状向上斜砌出一道道石平台,其宽刚好能容下去一只径长十来寸的酒瓮,瓮口覆以红布软泥,层层垒垒而上,不知几何数。
上不露墙,下部露地,想要在这么一大片酒海陶林中找到机关所在,委实是项艰巨的大工程。
“看这地窖的规模,建成绝非朝夕之功。”
穆典可无语道:“谭周这厮究竟是做了多少亏心事,才会早早地想到在老家给自己建这么个墓室。”
墓室……她的脑子里似乎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了,太快,抓不住。
穆典可苦恼地皱了皱眉。
良庆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常:“四姐怎么了?”
“没什么?”穆典可摇了摇头:“好像突然之间想到了什么,突然又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