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修来传信时,穆典可正坐在窗边,翻看着霍岸刚送来的当票和账册。
傅修道:“公子抽不开身,特意叫我来跟四小姐说一声,不管前堂发生任何事情,都不用去理会,安心养病就好。凡事有公子。”
穆典可点头说道:“好。”
这是他最爱跟她说的一句话——凡事有我!
许是病中的缘故,她看起来很有些憔悴,苍白脸上泛着一团酡红。认真点头的模样乖巧又可怜,让人心疼。
傅修怜惜她,却也知道,穆典可的这份温顺和欢喜只属于常千佛一个人。只有常千佛这种有能量又有担当有的男人,才能破除她心里的冰霜,让她全身全心地仰慕依赖着。
她是冰山之巅的一株莲,他没有顶风冒雪攀登到底的力量和勇气,只能远远看着。
穆典可将票据收好,一摞叠整齐,夹进账本里,回头唤了声“缇如”。
安缇如小跑了几步上跟前。
穆典可递过账本,道:“你和傅掌厅一起去前堂,趁着人不注意,把这个交给千佛,他知道该怎么办。
另外告诉良爷,廖十七在我手上,让他派个可靠的人来接手。但是我有一个条件,在他见到廖十七之前,这件事不能对外声张。”
安缇如颇感惊异:“四小姐找到廖十七了?”
从廖忠毅供出廖十七到现在,才不到一刻时间,穆典可哪里也没去,廖十七怎么就到了她手上?
穆典可道:“严苓出事后,我就在找她了。也是刚刚才找到的。”
“严小姐的死跟她也有关系么?”
穆典可摇摇头,道:“没关系。但歆红语的死跟她有关系。”
她之所以会怀疑到廖十七身上,是因为余欢的死以及严苓的受辱查到最后,全落到了歆红语一人头上。
然而歆红语被她杀了,歆红语身上的污水便有一半泼到了她身上。
谭周就像算准了她会杀歆红语一样。
而她之所以对歆红语出手,是因为廖十七告诉她,有一个穿红衣、执拂尘的女子去找穆子衿吵过架。
廖十七就算不是鬼,背后也有一只利用她的鬼。
安缇如听不甚懂穆典可的话,见穆典可也没有同他解释的打算,遂道:“四小姐放心,缇如定将四小姐交待的事情办好。”
穆典可交待的两件事听起来容易,想办好可没那么简单。
常千佛和良庆此时都在前厅参与审案,尤其常千佛,必是众人关注的中心。如何悄悄地把话传了,还得把账本交给常千佛,着实得很费一番脑筋。
这也是为什么穆典可特意选安缇如去送账本的原因。
赵平也能干,但是为人太实在,不如安缇如圆滑会变通。
安缇如一只脚跨出了门槛,穆典可又叫住了他。
“告诉公子爷,我就在这里等他。”她语调柔和地说道。
安缇如微愕了一下,不知其中深意,只应道:“好”,转身和傅修一道去了。
穆典可起身出来透气,门前一架子红黄紫白的蔷薇花已开到荼蘼,倒是沿着长廊新发了一长溜栀子,如新雪点缀绿叶间,素雅洁净,馥郁芬芳。
她看着手边空空如也的深色长廊,想起那个眼睛清透干净如清江之水的少女一边嚼着李子,一边神采飞扬地同她说起自己心上人的情形,不禁怅然。
廖十七究竟是人还是鬼?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可怜的二哥,终究遇不到一个真心待他的人么?
昭辉从房间里出来,见穆典可已不在屋里里。将包裹放在桌上,轻手轻脚走来,轻唤了一声:“姑娘。”
“姑娘,我们真的要留下等常公子回来吗?”她不知道第几遍说这话了:“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你觉得,他扛得住吗?”穆典可背对着昭辉,言语幽幽地问。
昭辉性情泼辣,向来言语爽利,从不拖泥带水,此时却犹豫了一下,说道:“奴婢觉得不能。”
见穆典可半晌不言,恐她是伤了心,劝慰道:“常公子对姑娘一片痴心,自是没什么话好说的。可是姑娘自己也说了,他不是你一个人的,他还有一整个常家堡的人要管要顾。
谭周老谋深算,如果最后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姑娘,所有的人都相信,是姑娘你一直在利用他,放火烧了东药库、害死了他的兄弟。那时候,就算他还相信你,又该怎么向其他人解释?他护着你,又怎么向死去的人交待?”
“所以连你也觉得,我应该走?我走了,他就不会为难了。”
“姑娘,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昭辉劝道。
穆典可摇了摇头:“昭辉,你不知道,他让傅修来给我传话,就是希望我能留下来。他不怕我让他为难,他最怕我不相信他。”
如果她现在走了,她身上的污点就再也洗不掉了。
他们之间那一丝微渺的希望也就彻底地断绝了。
这个道理,她明白,常千佛也明白。他让傅修来传话,让自己安心养病,其实是希望她能留在议事厅里养病。
但是他不说。
因为他知道她如果留下来,将要面对的是怎样一场凶恶的战斗。
他一面坚守,一面等待着她的决定。她怎么忍心在他最艰难的时候将他的后防抽空,留他独自一个人失落地战斗。
“我不想再让他失望了。”穆典可轻声说道:“在我跟他的这段缘分里,我始终是懦弱的那一个。始终是他进一步,我就退一步。他再进一步,我就再退一步。直到他把我逼到墙角,退无可退时,我才敢抬起头来正视他。
说到底,我从未相信过他。不相信他会为了我披荆斩棘,不相信他能坚持到最后,也不相信我跟他会有将来。
但是这一回……”
她抬眼看着天边,眼神温柔而笃定,轻轻说道:“我想相信他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