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面吹来的风渐的起了凉意。
常千佛脱下袍子,盖在穆典可身上。怀中人儿只不动,顺从地依偎在他胸膛上,忽然说道:“千佛,你看太阳落山了。”
千佛,你看太阳落山了。
那声音褪了白日的软,亦不似往日那般清冷,是低哑的,如携亘古的苍凉。
常千佛的心开始往下沉。
穆典可今日表现得太过反常,太依赖,也太顺从了。憨软娇痴,亦笑亦嗔,像是特意哄着他开心一般。
他早该发觉的。
常千佛俊朗的眉目蒙了一层沉郁之色,抬手,轻轻抚着穆典可的背,嗓音柔和而坚定地说道:“太阳落了,还会再升起来的。人这一辈子,很长,有多少个日落,就有多少个破晓黎明。”
穆典可扭身抱住常千佛,把头埋进他的怀里,久久寂寂。
再开口嗓音有些哑,好似哭过:“千佛,我冷……我们走罢。”
常千佛说道:“好。”
他将袍子给穆典可披好,从大青石上站起来,长腿跨上岸,双手托了穆典可的臂膀,接她过来。
绸布料的袍子略滑,从穆典可肩头滑了下来,被常千佛眼疾手快抢住,逆着风一抖,复将她围裹其中。
穆典可垂眉看着脚下,长长的袍摆几乎拖到地面。
怕空气太默,她提了提袍子,仰脸冲他笑了笑:“你看,你比我高这么多。”
常千佛最爱看穆典可笑,此时却怕她笑。伸臂将她圈到怀里,托了她的头抵在胸膛上,在心口位置比划了一下:“在这里。”
穆典可抗议道:“我哪有那么矮?”
常千佛固执地说道:“就在这里。”
穆典可微怔,随后笑了,装傻卖痴地转到他右边,与他并肩而立,手搁在头顶上平划过去,正好抵到常千佛的脖子中,道:“你看,都到这里了。”
猝不防地手指一紧,被他握住手,拿到面前,俯首吻住。
指尖湿润而燥热的触感叫穆典可浑身一却并不意外,反倒是她自己察觉自己哭了,有些不知所措,扭头看着一边。
过了一会,轻声说道:“千佛,我要走了。”
足有一刻钟那么长,常千佛没有说话,风吹得两人衣摆飘飘缠在一起,心却那么远。
前一刻还在咫尺,转眼就天涯。
他说道:“我知道,我等你回来。”
穆典可眼角刺痛,手指在衣袖里死死地掐着掌心,才忍着没让眼泪流下来。
迎着心肠不回头,咬着牙,目无所寄地看着远方。
目之所及,杨柳萧条,沿河黑瓦白墙的房舍被暮色蚀去轮廓,连成一片昏糊的影,有种荒凉凄清的味道。
“你不要等我。我不会回来了……永远不回来了。”
常千佛道:“你知道永远是多远?”
他抬手去触她的眼角,指尖分明沾了湿意,轻声说道:“人这一辈子,时光很长,变数太多。没有人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所以不要轻易说永远。”
穆典可忽然就有些崩溃。
这个人一直都这样!永远都这样!
她冷淡他,疏远他,拒绝他,说最狠的话刺伤他,他依然坚信她心中有他,锲而不舍地守候在她身边,慢慢融化掉她坚冰垒筑的心防。
现在她要走了,他还是这么说:我放你走,但我知道你终会回来。
他总是主掌着一切,让她困顿其中,苦苦挣扎而不得解脱。
她突然回过头,冲他大声吼起来:“你为何总是这么固执?为何我说的话你统统都不信?我没有跟你开玩笑,我说的是真的,我不会再回来,我这一生都不会再见你,再也不想见到你”
她忽觉懊恼,抬手捂住自己的脸,喃喃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常千佛心痛如刀绞,伸手来抱她,被她伸手一挡,往后退了一步。
“对不起。”她又说了一遍,神色慌张而茫然,不知自己刚才究竟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