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草蜻蜓到乌头狼

天将黄昏,夕阳洒下,远天近树镀上一层淡淡金。

穆典可倚在门框上,望着院中的老柳树出神。梅陇雪坐在屋里,手指上缠着两根淡绿色的草茎,认真地编着什么。手法有些笨拙,穿绕了半天,草茎依然不成形,重新散成独立的两根。

梅陇雪有些沮丧,托腮想着晚上去偷蟋蟀的事。想了一会,抬起头,见穆典可仍然保持原来的姿势站着,双眉烟笼着,仿佛笼上了轻愁。余晖淡淡的往身上一打,格外好看。梅陇雪忍不住想:要是自己的亲娘也长得像师姐这样好看就好了。

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她忍不住问道:“娘,你在想什么?”

对梅陇雪这种尽职尽责的态度,穆典可已经从最开始的不适应,到现在不得不习惯了,说道:“在想一个人。一个可能再也见不到的人。”

“为什么,他死了吗?”

“……没有。”

梅陇雪不解:“那为什么会见不到呢?娘要是想见,去找这个人不就完了吗?”

穆典可不想跟她说下去了,走进来倒了一杯,捧在手里慢慢地啜。看了眼梅陇雪手上的草茎,问道:“你在编什么?”

梅陇雪道:“草蜻蜓。”

穆典可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徐攸南那张不怎么友好的笑脸,心里越发觉得闷,道:“好好的,编什么草蜻蜓?”

梅陇雪道:“上次徐长老送了我一只草蜻蜓,可漂亮了。碧绿碧绿的,眼睛一只是红的,一只是蓝的,还有两只黄色的翅膀。”她说着叹了口气:“可惜我跟柳绍同打架的时候,把蜻蜓给弄坏了。”

穆典可实在不知道说点什么好。一只绿色的草蜻蜓,眼睛一只是红的,一只是蓝的,还有一对黄色的翅膀……徐攸南可真是个了不起的人,谁人是什么喜好,他一拿捏一个准。

梅陇雪低下头,继续跟那两根草茎较劲:“徐长老说我学不会,娘,我真的很笨吗?”

“你是天才,谁敢说你笨?”

“可是我除了练武什么都不会。莲蓉会叠衣服,花满会梳好看的辫子,我都不会。”

“你要会那些做什么?一个人一辈子,能把一件事做好,就很了不起。会叠衣服叠被子的人千千万,会梳辫子的人也很多,可是武功练得像你这么好的人,却很少。”

梅陇雪对穆典可一向信服,听她这么说了,很快便转了心思,不再想这事了。

过了一会,她又问:“娘,这样真的能把俏兰花找出来吗,她要是不出来怎么办?”

“那就不是你操心的事了。徐攸南自有办法把她找出来。”

“噢。”梅陇雪由衷地说道:“徐长老可真了不起。”

穆典可也不想同她讨论这个问题,静静地坐着喝了会茶,实在看不下去了,说道:“把草茎给我。”

梅陇雪从座椅垫子上取过一大把草茎,从里摘了最粗最长的递给穆典可。穆典可双手捻着草茎,捋直抚软后,手指飞快地动作起来。

她的手指生得十分细长,硝水浸泡后,连茧子都没有了,莹白如玉。柔软的草茎缠绕在十指间,颜色青绿,素手晶莹,简直好看得不像话。

梅陇雪盯着穆典可上下翻飞的十指,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正在出神间,穆典可将编好的草蜻蜓递了过来,道:“眼睛位置给你留了洞,你自己去找花瓣裁了安上去。”

草蜻蜓栩栩如生,翅膀是浅绿的,身子颜色深一些。双目位置留了洞,虽然没有眼睛,看着却依旧生动而灵活。

梅陇雪惊喜道:“娘,你可真厉害。你怎么会编草蜻蜓的?也是徐长老教你的吗?”

穆典可淡淡“嗯”了一声,显然不想将这个话题继续。

梅陇雪便不再问了。一只手托着蜻蜓,在空中滑来滑去,样子很有些兴奋。

到底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哪有不喜欢这些小玩意的。

穆典可想起自己小的时候,也跟梅陇雪一样,顶喜欢这些个精巧的物什。一只草编的蜻蜓,一块彩色的石头,都能让她高兴上半天。

编草蜻蜓是徐攸南教她的。

她刚到大漠的时候,徐攸南待她真的很好。她被人欺负的时候,他会保护她。伤心流泪的时候,他会安慰她。他经常出远门,回来的时候给她带各种各样的小玩意,零嘴,还有她穿都穿不完的好看衣服。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

她细细地思量,大略就是她为金雁尘挡刀前后吧。

那时瞿涯和正和佐佐木的大舅子,也就是长乐宫第二席长老辛格明里暗里斗得厉害。金雁尘因为深得瞿涯的器重,自然成了辛格的眼中钉。

七位天字宫杀手一起出动。金雁尘身中数十刀,最后侥幸获胜,已是筋疲力尽一身伤,没防着最信任的随从会突然从身后发难。

那一刀穆典可为金雁尘挡下了,落下后背上一条从左肩贯穿到右腰的伤疤,再也没能去掉。

刀口太深,伤的位置又刁,她坐也不是,躺也不是,疼得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

然而那段日子,是她当时最为快乐的一段时光。因为金雁尘每天陪着她。她睡不着,他便也不睡,给她讲故事,逗她笑,唱歌给她听。

她开心得发晕,觉得他终于不怨恨她了,他们又能像从前那样好好地在一起了。她很高兴地把这个消息告诉徐攸南:“徐叔叔,你知道吗,六表哥今天跟我说,他不想继续叫我做他的假妹妹了,他还要像从前一样待我好呢。”

当时徐攸南脸上是笑着的,只是笑容有些冷,被幸福冲昏了头脑的穆典可并没有看出来。

徐攸南说的是:“那很好啊,隔着这么大的仇,他居然还是没放下你,看来他是真心疼爱你呢。”

往后的日子,徐攸南还是一如既往地对她好,甚至比以前更好。给她买衣服、买头花,编各种小动物送给她,给她带各种连见都没见过的小吃食……直到有一天,他说要带她去一个很好玩的地方。她没有任何防备地跟他去了。

白雪皑皑的深谷里,她回头不见了徐攸南,却看见一群眼神饥渴的乌头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