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梨花瓣入窗,扑到金雁尘尚还湿漉的躯干上,寒浸浸刺到骨子里。
他就这样这样不知道一个人站了多久。拳头紧握,被女子颅骨扎破的手背“嗒”“嗒”地往下滴着血水,跟从水桶里溢出来的水流和在一起,流得满地都是。
门外的刀兵声歇了。
鬼若身中数剑,鬼相也满身是血。两人飞跑进屋,见到屋内情形,脸一白跪下:“属下大意,中了敌人调虎离山之计,请圣主恕罪!”
金雁尘抬起头,慢慢伸手将袍带系好,看也没看脚下破布一般的女子,冷冷道:“走吧。去看看我那位好姑父又给我送了条什么样的大鱼。”
穆沧平送来的大鱼,是许添,洛阳八俊的老二。
许添从小拜在万剑门门下,是万剑门掌门闫知章最为得意的弟子。出师之时身负短剑十五把,群剑手中过,剑剑稳准快。一人双手,可抵百余勇士。
难怪鬼若和鬼相联手还受了不轻的伤。
金雁尘望着地上躺着的被誉为万剑门五十年来最杰出弟子的许添,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布局。用许添引开鬼若鬼相,用王妪扰乱他的心神,然后由那个酷似乔雨泽的女子出场,给他最致命的一击。
无论王妪,还是许添,都是为了保证这场刺杀顺利进行的登山路石,是必然要死的。
许添是大材,可是穆沧平并不惜才。
徐攸南很快赶来,看着地上散落的二十余把短剑,不胜惋惜道:“似许添这等俊才,若肯留在万剑门潜行修行,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何苦叛出师门,为穆沧平做走狗?”
金雁尘道:“还不是因为穆沧平有个好女儿!”
金怜音去世时已经三十七岁,容貌不复青春之盛,却依然是毫无争议的江湖第一美人。
穆月庭容貌肖母,与金怜音生得有八分相似,剩下两分也汲取了穆沧平的长处,美艳里更多了几分灵动,比起金怜音的容颜有过之。多少英雄豪杰一见之下神魂为之夺,从此茶饭不思,苦害相思不起。
许多青年才俊纷纷投奔穆门之下,甘为穆沧平驱策,为的就是能就近一睹穆月庭的芳容。
而许添,正是这许多才俊中的一员。他在见过穆月庭一面后,念兹在兹不可忘,毅然舍弃唾手可得的掌门之位,到穆家做了一个小小的护卫。
江湖人戏言,穆家有两宝:一剑承天骄,一女倾天下。
这话一点都不夸张。
徐攸南心中暗想:穆沧平岂止一个好女儿!这话他却没有说出口,只吩咐下人将许添的尸体抬了出去。
王妪的身体被砍成两半,一左一右倒在地上。
金雁尘砍她的那一刀很快,断面光滑,笔直一线,连滴多余血都没来得及溅出。因此面貌很好辨认。
徐攸南一眼就认出只有一面之缘的王妪,叹了口气,道:“七小姐的老婢无缘无故地要杀你,你就不想当面问问清楚?”
金雁尘明白他的意思,说道:“七姑姑不会杀我。”
徐攸南目露隐忧地看了金雁尘一眼,脸上少有地没有笑意道:“六公子应该明白,一个身负家族血仇的人,心中不该还残留着不该有的柔软……血亲,至爱,良朋,只要给的价码足够高,都是可以背叛的。”
金雁尘又笃定地说道:“我相信七姑姑。”
徐攸南眼神有些怜悯,终究没再说什么。蹲下扳过那绯色衣裙女子的脸,十指用力,尽力将女子那张已扭曲变形的脸复原。
恢复成原样是不可能了,但也能瞧出本身的模样。
除了鼻梁高挺,眼窝略深一点,女子的容貌与乔雨泽却并无多少相似之处。
金雁尘看着那张陌生的脸孔,有些茫然:那一拳下去之前,这张脸,分明跟乔雨泽长得一模一样啊。
徐攸南淡然起身:“茫茫人海寻一个面容相似之人何其难!这个人还要刚好武艺高强,擅长刺杀,还要甘心情愿为穆沧平所驱遣,不会临阵脱逃……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他顿了一顿,冷冷说道:“看来是有人给你下毒了。”
金雁尘天性警觉,又受过特殊的训练,于毒药暗器十分精通。想要给他下毒,不是易事。
且下得神不知鬼不觉,事后都懵然不知,这就不是一般的人能做到的了。
阿西木在金雁尘身上,在那绯裙女子和王妪身上,包括浴桶的水都检查过了,没有发现任何可致幻之物。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相当严重了。
堂堂明宫圣主被人下了药,可被下的是什么药?是怎么下的?那药又去了哪里?明宫对此一无所知。
专司毒药暗器的第六宫宫主里莫扬头低得都快钻到桌子底下去了。
穆典可也很快赶到了。
她从竹林回去,刚睡下不久,烟茗就来敲门了,慌慌张张地说圣主在洗澡的时候被一个女刺客行刺了。
穆典可听完全然没当回事,正准备关门继续睡了,结果烟茗支支吾吾了半天说金雁尘哭了。
穆典可这才知道事大了,随手套上一件袍子就出了门。因为走得匆忙,头发也来不及梳,胡乱用手抓了两下,在脑后扎成高高的一束。轻功施展,不多功夫就到了揽胜院。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王妪已呈青灰色的半边脸。接着是女子的高屐,绯色衣裙,满地碎成片的水蓝色玛瑙……穆典可于是什么都明白了。
杀人诛心!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人,他还是那样狠。
片刻的伤怀一闪而过,穆典可的眉目迅速冷了下来,问道:“请苏夫人和苏公子过来了吗?”
徐攸南看了金雁尘一眼,道:“还没有。”
“去请!”
金雁尘的手指抖了一下,眼眸中有一丝慌。
经历了那么多背叛和伤害以后,哪还有什么绝对的信任可言?所谓相信,不过是不敢不信罢了。
徐攸南站着没动,面上有些不忍。
对于孤单一人苦苦在人世间挣扎的金雁尘来说,来自金采墨的那一点温暖是多么地难能可贵。不仅金雁尘不敢面对,连他都不忍去破坏。
穆典可冷声又道:“去请苏夫人和苏公子!你需要我说第三遍吗?”
她往前走了两步,抓起金雁尘颤抖不已的手,紧紧握住,不允许他的丝毫的软弱和退缩,回头冲徐攸南喝道:“还不快去!”
穆典可的底线很长,长到徐攸南可以肆无忌惮给她设绊子,尽其所能地挖苦她,嘲讽她。但在这种关系到立场的大事上,徐攸南很清楚,他若胆敢跟穆典可拧着来,她会毫不犹豫地出手将自己击杀。
对这一点,他从不怀疑。
徐攸南面上的犹豫之色尽去,只剩下服从与坚决,俯身恭敬道:“是,属下遵命!”
再也不看金雁尘一眼,灰袍一闪,在门口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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