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张蕊在市电信局里当会计,是个容貌平平、略微显得有些苍老的中年女人。三十七八岁的年龄,脸上虽然以各种化妆品努力做了弥补和修饰,但看起来仍像是四十出头了。两名警察的到来,似乎不在她的意料之外,并不令她表现出格外的吃惊。他们找了一个僻静的房间谈话,普克、彭大勇还没说明来意,张蕊便先开了口。
“找我有事儿?”张蕊语气平淡地说,“我现在很忙,正在做账。”
“那我们都要抓紧时间,”普克说,“大家都好忙各自的工作。”
张蕊瞟了普克一眼,又瞟了彭大勇一眼,说:“对不起,没跟警察打过交道。有什么事儿,你们就说吧。”
“你丈夫这几天情绪怎么样?”普克劈头问道。
张蕊微微一怔,说:“跟平常差不多。”
“跟平常差不多什么?差不多高兴?差不多不高兴?或是别的什么?”普克态度认真地问。
张蕊皱了皱眉,说:“有时候高兴有时候不高兴。平时怎么样,这几天还是怎么样。怎么了?”
普克不理会张蕊的问题,注视着张蕊的眼睛,接着问道:“你跟丈夫的关系怎么样?”
张蕊将目光转到一边,淡淡地说:“挺好。我们一直挺好。”
“那你对丈夫一定很关心了?”普克语气平和地问道,“他的生活习惯、生活细节,你一定很了解?”
张蕊警惕地看了普克一眼,又将目光转开,谨慎地回答:“还行吧。”
“你丈夫平时晚上应酬多吗?”普克又问。
张蕊马上回答:“很多。”顿了顿,又补充道,“领导干部都这样,没办法。”
普克点点头,没再顺着这个话题问下去,转而问道:“听说你们有个女儿,叫什么名字?”
张蕊立刻用戒备的语气反问:“这事儿跟她有什么关系?”
普克从张蕊的话里捕捉到一丝异样,盯着她的眼睛问:“那你认为这事儿跟谁有关系?”
张蕊一愣,但很快调整过来,淡淡地说:“我跟你们说了,没跟警察打过交道,你们爱问什么就问,我只管回答问题。问我女儿名字是吧?她叫乔心月。”
“哦,乔心月……”普克略一想,微笑着说,“在你们夫妻的名字中各取了一个字,很好听的名字。”
张蕊瞟了普克一眼。不知为什么,对于普克并不咄咄逼人的目光,她却有些胆怯似的,只看一眼,便会主动避开。
“几岁了?”普克接着问。
“11岁。”
“那么该上小学五年级了?”普克饶有兴趣似地问道。
张蕊在座位上挪动了一下身体,下意识地抬起手腕儿,看了看表,然后说:“对。正上五年级。”
此时,普克回头看看彭大勇,想起什么似地,问道:“哎,老彭,你儿子好像也上五年级吧?”
彭大勇不知普克的用意,但还是如实的回答:“是啊,我儿子也上五年级。”
“现在小学五年级的孩子,学习好像也挺辛苦呀。”普克仿佛忘记了正在和张蕊的谈话,接着对彭大勇说,“上次见到你儿子,问他学习累不累,他说累死了,作业特别多,晚上不到十点钟别想做完。”
彭大勇附和道:“就是啊,现在也不知怎么,屁大的小孩儿也跟参加高考似的,弄得家里大人也跟着忙活。”
普克在和彭大勇说话的时候,眼角的余光一直观察着张蕊,见她不明所以然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脸上流露出一丝茫然不安的表情来。
等彭大勇说完,普克忽然把脸转回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张蕊问道:“你女儿晚上一般学习到几点才睡?”
张蕊下意识地答道:“也得到十来点钟才能睡呢。”话刚出口,她的脸色忽然一紧,忙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有时候……有时候也会早一点儿。”
普克紧紧追问:“4月5日那天晚上,她是几点钟睡的呢?”
张蕊脱口说:“那天晚上她睡的比较早,九点多一点儿就睡了。主要是那天作业不多,完成得早,加上身体又有些不舒服……我们就让她早点儿睡了。”
普克故意看着张蕊,不马上说话。这短暂的沉默,显然令张蕊十分不安。
“又怎么了?”她忍不住问了一句。
普克这才微微一笑,说:“那天晚上的事儿,你好像印象格外深刻。”
张蕊一愣,眼珠一转,马上说:“因为那天是清明节。我们……我跟乔海明晚上还谈到给他父亲上坟的事儿,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普克点点头,沉默片刻,又问:“那就是说,那天晚上九点多钟之后,如果你或者你丈夫出门的话,女儿都是不知道的?”
张蕊想了一下,才慢慢地、小心地回答:“那天晚上,我和我丈夫都没出去,就在家里。”
“你丈夫整晚都在家?”普克追问道。
“整晚都在。”张蕊的语气十分肯定。
“那么,我们能不能问一下,”普克彬彬有礼地问,“4月5日晚上十点钟的时候,你和你丈夫在家干什么?”
张蕊干脆地回答:“看电视。”
彭大勇忍不住插进来问:“好几天前的事了,你不用回忆回忆?”
张蕊脸上露出一丝窘迫的表情,但仍坚持说:“我记得很清楚,我们在看电视。”
“看的什么内容,是不是也记得很清楚?”普克不急不忙地问。
“在看中央台的晚间新闻。”张蕊咬牙保持平静,她的思路仍然清晰,“不过具体是些什么内容,我可想不起来了。”
“你确定你丈夫也在看晚间新闻?”普克故意显出一丝疑惑。
张蕊瞟了普克一眼,迟疑了一下,说:“我确定。他就坐在我旁边。”
“晚间新闻之后呢?”普克又问。
张蕊垂着眼睛:“之后我们就上床睡觉了。”
这句话等于在告诉普克,不要再追问下面的细节了。普克向来认为,从事会计职业的人通常比较精明、打起交道要小心。现在和张蕊的一番谈话,更加深了他这种印象。实事求是地说,张蕊和乔海明这一对夫妻,从某种角度来看,倒确是有种天生的默契和般配。
此时,张蕊看看手表,暗示着要结束这次谈话了:“我很忙,你们还有问题要问吗?”
普克看看彭大勇,彭大勇点点头,两人便站起身来。
普克对张蕊说:“谢谢你的合作。再见。”
张蕊冷淡地说:“不客气。”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普克忽然又叫住了张蕊:“对不起,张蕊。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张蕊停下脚步,背对着普克说:“说吧。”
普克看着张蕊的背影,心平气和地说:“你甚至不想问问我们这次来调查的目的吗?”
张蕊低下头,片刻后,侧过脸平静地说:“我只知道,我和我丈夫都是好人,没做什么坏事儿,所以没必要问你们的目的。”
说完,张蕊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2
看着张蕊的背影消失,彭大勇对普克发表自己的意见:“这两口子要是没串过供,我就算白干这么多年刑警了!”
普克也同意彭大勇的看法。
“显然两人对这次调查都有心理准备,”普克说,“尤其是在时间等细节问题上,他们的回答如出一辙,太过精确,肯定有过商量。”
“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彭大勇一脸讥讽,“越这么着,越得穷追猛打。”
普克看看表,快步往外走,“走,抓紧时间!”
“去哪儿?”彭大勇匆匆跟上。
“去乔心月的学校看看,”普克说,“童言无忌。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从孩子嘴里问出点儿情况。”
“怪不得!”彭大勇恍然大悟,“刚才我还纳闷呢,你一个劲问张蕊她女儿学习的事情,还把我儿子给扯上了!”
两人说着上了车,匆匆赶往乔海明女儿上学的学校。但是令他们遗憾的是,当他们找到乔心月的班级教室时,学校已经放学了,几个学生正在打扫卫生,乔心月不在其中。
“乔心月呀,”小组长热情地告诉普克他们,“她是我们小组的,本来也该留下扫地,但她妈妈来把她接走了!”
“为什么呢?”普克问,“她不用打扫卫生吗?”
一个男生凑上来,大声说:“她妈妈说她生病啦!”
“乔心月才没生病呢!”又一个女生搭话,“下午她还好好的,可精神了!”
“反正她妈妈是这么说的。”男生说,“说她昨晚就有点儿发烧呢。又不是我说的!”
普克想想,又问了一句:“平时她妈妈来接她放学吗?”
“才不接呢!”几个学生一起笑,“又不是才上一年级!她家住得很近呀。”
彭大勇看看普克,苦笑道:“晚来一步!这女人,把孩子都扯上了。”
普克想想,说:“未必是坏事。至少从另一个侧面证明,张蕊很心虚。张蕊心虚,证明乔海明有鬼。”
两人离开学校。一路上,普克若有所思,神色忽明忽暗。彭大勇知道普克肯定有想法。
“明知有鬼,可怎么挖出他们的漏洞?”彭大勇问普克,“想出点儿什么了?”
普克沉吟片刻,说:“刚才从张蕊那儿出来,我想起陈虹跟我们说的话,忽然意识到,现在案件里几个相关人员,个个都在说谎。每个人心里都藏着自己的秘密,要是能解开其中一个人的,可能就能解开一串了。”
“没错儿。尤其陈虹那个女人,口口声声说告诉我们实情了,可对她为什么不报警这一点,东拉西扯,满口胡言,编的那些理由简直可笑!”彭大勇一想起自己受蒙蔽的事就没好气。
普克点点头,说:“陈虹现在对我们所说的,至少有一半是假话。不过我现在想起的是一个细节。你还记得吧,陈虹告诉我们,4月5日晚上,她是悄悄跟踪丈夫出门,一直跟到清江旧大桥的。”
“对,她是这么说的。”
“咱们接案那天晚上,我就去旧大桥上看过了。桥上虽然有路灯,但很多都坏了,不亮。那个缺口附近虽然有一盏路灯亮着,但并不是恰好在缺口上方,也就是说,站在缺口前的人,并不是正好站在灯光下。而且路灯光线很暗,站在桥上,很难看清五米之外物体的细节。”普克分析着说,“陈虹说她躲得远远地,看见丈夫和乔海明站在桥栏的缺口边争吵,后来推搡起来,她丈夫被乔海明推了下去。我问她,当时乔海明有没有看见她在场,她说没有,因为她站得很远……”
彭大勇明白了普克的意思:“如果她能看见乔海明,乔海明应该也能看见她。”
“对。”普克说,“这是一个很小的细节,看起来无关紧要。但我觉得奇怪,既然陈虹已经把最主要的内容都告诉咱们了,为什么要撒这样一个谎呢?这就说明,在陈虹心目中,乔海明是否看见她在场,是个颇为关键的问题。”
彭大勇点点头:“有这个意思在里面。”
普克进一步分析道:“老彭,你再往深里想。乔海明是否看见陈虹在场,究竟有什么区别呢?”
彭大勇想了一会儿,渐渐有些明白了:“噢,你的意思是……”
普克脑海中又浮现出陈虹那张哀婉美丽的脸庞,出神地说道:“陈虹说她不报警是因为什么害怕,不知所措,还没想好该怎么办……这些自然都是假话……”
“没错!”彭大勇忍不住抢着说,“如果乔海明看见陈虹在场,而陈虹事后又没报警,那只能说明这两个人曾经串通过,对陆天诚的死装作一无所知。他们为什么要串通?”
“这也是我想弄清楚的问题。”普克神色凝重,“不过现在看起来,这是一目了然的。”
彭大勇直截了当地问:“你认为陈虹是和乔海明合谋?”
“现在说这话可能嫌早,”普克的语气却很肯定,“需要更多的证据。”
他们都不由地沉默下来。想到陈虹,想到她那双楚楚动人、惹人怜惜的眼睛,他们心里都感到一阵刺痛和冰凉。
彭大勇说:“下面从哪儿入手呢?”
普克想了一会儿,说:“有一个人,也许比别人知道得多。”
“谁?”
普克说:“陆天诚的妹妹,陆天晴。”
3
傍晚,已是人们回到家吃晚饭的时间了,陆天晴还在自己的公司里忙碌。
自从几年前从单位辞职、筹办起这家小公司之后,陆天晴的工作和生活便失去了界限,总是水乳交融般混合在一起。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为使这个小公司在竞争日益激烈的社会中生存下来,陆天晴不知耗费了多少精力和心血。
就像此刻,那些捧着铁饭碗吃饭的人们,早就可以从原本就不繁重的工作中解脱出来,回到自己虽不富裕、但也衣食无忧的小家中,开始享用中国人一天中最正式的那顿晚餐了。而陆天晴却不得不为了争取一份客户的合同,留在公司准备一份尽可能充分的资料。当她的肚子抗议地咕咕咕叫起来时,她才意识到,窗外的夜幕已经降临了。
陆天晴用饮水机里的开水给自己冲了一包方便面,准备一口气把活干完再回家。在等待方便面泡好的间隙里,陆天晴走到窗前向外望着,借此放松一下自己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疲倦从全身各处袭来,陆天晴苦笑了一下,自言自语地说:“谁让你自讨苦吃,非得走这条路呢?”
话一说完,陆天晴不由愣住了。
她想起来,这句话是以前哥哥陆天诚常对她说的。陆天晴和哥哥年龄上虽然相差不少,但兄妹二人感情一直十分融洽。对陆天晴来说,哥哥不仅是小时候那个疼她、照顾她、为她撑腰的保护人,更是成年以后可以倾心而谈的好朋友。陆天晴和哥哥的亲密程度,甚至超过了她与父母之间的关系。
陆天晴想到,就在一年多以前,当她对哥哥诉说公司经营的种种艰难时,哥哥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她说:“你呀,从小就是喜欢标新立异,非得让自己的生活跟别人不一样,心里才踏实。其实你不知道,一个人能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那才是最大的福气。”
哥哥在说过这句话之后,脸上隐隐流露出惆怅。没有人比陆天晴更清楚那惆怅的由来。
当年陆天诚突然将陈虹带到父母家里,并对大家宣布他将娶陈虹为妻时,所有人都用沉默的态度来表达他们的反对意见。和其貌不扬的陆天诚相比,陈虹显得太年轻、太漂亮。她出身于一个偏远的山村,所受教育只有寥寥几年,小学都没有毕业——对陆天诚一家来说,这种婚姻的目的性实在太明显。
陆天诚父母对儿子的期望并不太高。就像陆天诚后来说的那样,“一个人能够安安稳稳过一辈子,那才是最大的福气。”在他们看来,如果儿子娶了陈虹,这辈子恐怕很难获得安稳。
虽然那时陆天晴也与父母一样对此事持反对意见,但她的想法与父母并不相同。陆天晴更重视的是哥哥自身的幸福感。她看见哥哥不时转脸看一眼陈虹,眼里泛着阳光一般的热度。这么多年,陆天晴第一次看到哥哥如此的热度,仿佛就要燃烧起来。
燃烧。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陆天晴自己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她想像那一定会是透骨的快乐,但燃烧之后呢?是否会带来灰飞烟灭的结束?
如果一个人的婚姻,必须在透骨的快乐之后,承担灰飞烟灭的结束,这样的婚姻是否太过冒险?陆天晴迅速地做出判断——她不愿让自己所爱的哥哥承担这样的风险。
面对陆天诚一家的沉默,陈虹虽然来自穷乡僻壤,没受过太多教育,但她显然还是看懂了,那沉默所代表的意味。她像一只风雨中无依无着的小鸟一样,紧紧靠在陆天诚身边,纤细的手指绳索般缠绕在陆天诚的指间。默默地、胆怯地,用她那双幽深幽深的眼睛悄悄观察陆天诚的家人。
陆天晴的目光,恰好和这样一缕目光相遇。那一瞬间,她忽然就明白了,是什么让向来循规蹈矩、缺乏想像力的哥哥燃烧起来。
那一缕目光立刻就逃回到陆天诚身上了。陆天晴顺着那缕目光看去,正好看到陆天诚紧紧地握一下陈虹的手,像是怕力量还不够强大,他又把另一只手伸过来,包在陈虹的手上,并且对陈虹露出一个微微的笑容。
他用他的手和他的笑容对陈虹说:“别怕,有我呢。哪怕失去一切,我也会和你在一起。”
陆天晴默默地看着这个无声的画面。就是在那一瞬间,她原来的想法忽然就发生了改变。如果灰飞烟灭之前,能够实实在在地体验到透骨的快乐,即便是结束,也是一种幸福的结束吧?
陆天诚与陈虹顺利地走进了婚姻。这与陆天诚的坚持有关,也与陆天晴对哥哥的支持有关。
也许正因为这关键的支持,当陈虹嫁给陆天诚以后,一直对陆天晴很亲近。甚至当她与陆天诚闹了别扭、与公婆发生矛盾时,也会把满腹的牢骚和委屈向陆天晴倾诉。
从陈虹那里,陆天晴一点点地看穿了哥哥的婚姻。没用多久陆天晴就明白了,最初陈虹出现在他们家人面前时,她和她父母对陈虹的所有认识都很准确,所有的担忧都很真实。陈虹的确是想通过与陆天诚的婚姻来摆脱原来的窘迫处境,只是她没想到,陆天诚的力量远远低于她的期望值。
陆天晴曾有一次这样问哥哥。
“哥,你除了把我当妹妹,还把我当成好朋友吗?”
陆天诚带着点儿忧伤的神情看着妹妹,一如既往地诚恳:“那还用说,你永远都是我的妹妹,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陆天晴问道:“好,那你跟我说实话,你跟陈虹之间的关系,到底怎么样了?”
陆天诚没有马上回答,看了妹妹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说:“天晴,有些事情,三言两语是说不清的。”
陆天晴着急地追问:“有什么说不清的?幸福,或者不幸福,回答起来就这么难?”
陆天诚低下头,因为用力咬牙,腮上的筋都跳了出来。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用略带悲伤的语气回答:“天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这真的没有一个标准答案。”
说完,陆天诚显然不想再与妹妹多谈这个话题,他把话扯到陆天晴身上,询问陆天晴和当时那个男友的状况,还问他们打算何时结婚。
“结什么婚?”陆天晴轻描淡写地说,“我们已经分手了。”
陆天诚吃惊地问为什么。
陆天晴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说:“没感觉。”
陆天诚担忧地看着妹妹,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也许是太了解妹妹说一不二的性格,也许他自己很清楚“感觉”的重要,也许是他连自身的烦扰也无法解决。最后他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天晴,不管你怎么选择,”他说,“只要你喜欢。”
陆天晴回想着这段与哥哥的对话,全身涌起一阵无法描述的伤感。疲倦和饥饿同时向她袭来。她走到办公桌前,端起已经泡好的方便面,正准备吃,桌上的电话铃忽然响了。
陆天晴一愣,想不出这个时候,谁会把电话打到办公室来。父母知道她经常东奔西走,有事找她通常是打她的手机。而下班之后,客户们一般也不会再打办公室电话。唯一喜欢打这个电话的,只有陆天诚,因为他不想浪费妹妹的手机费。
陆天晴不禁颤抖了一下,盯着电话机,一时间竟不敢去接那个电话。
电话铃顽强地响着。陆天晴定了定神,在心里嘲弄自己的脆弱可笑,走过去接起了电话,“喂”了一声,听见里面传来一个略有点儿熟悉的、温和悦耳的男声。
“请问陆天晴在吗?”那个男声礼貌地问道。
陆天晴有些奇怪,“我就是,你哪位?”
忽然,陆天晴想起来了,这是那个见过两面的警察的声音。他的名字……对了,叫普克,是个简单却容易记忆的名字。
“你好,我是普克,就是负责你哥哥……”
普克担心陆天晴对自己的名字没印象,想说明一下身份,但却被陆天晴打断了。
“我知道,你是那个不像警察的警察。”陆天晴言简意赅地说,顿了顿,又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个时候我在办公室?”
普克笑了:“我碰巧从这儿过,看见你办公室的灯亮着,正好想找你,就打个电话试试。”
“你怎么知道这是我办公室?”陆天晴记得自己虽然跟普克交换过名片,但名片上的地址并没有如此具体。“你又没来过。”
“只要想找你,这并不难。”普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有时候这就是我们警察的工作。”
陆天晴沉默了两秒钟,不动声色地问:“找我有事儿?”
“这个时候还在办公室工作的人,”普克用轻松的语气说,“通常都没想起来该吃晚饭。你是不是这样的工作狂?”
陆天晴也变得轻松了一些,说:“猜对了一半。我虽然还没吃晚饭,但方便面已经在碗里等着了。”
“要是你不介意,”普克说,“我想请你下来吃个便饭。我想和你随便聊聊。”
陆天晴停顿了片刻,眼睛看着那碗泡好的方便面,脑子里飞快地做着判断。电话那头的普克,似乎看见了她这番迟疑,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
“或者我上去也可以。”普克试探地说,“看你怎么方便。”
陆天晴深吸一口气,下了决心,说:“还是你上来吧。我这儿储备了不少方便面,谈话也方便。”
普克挂断电话,仰头望着顶楼那扇亮灯的窗子。天色已暗,楼里的灯大部分都灭了,只有零零星星几个办公室透出灯光。陆天晴的办公室在顶楼的角落,猛一看去,仿佛与暗色的天空融在一起。
不知为什么,那苍白的灯光,更令人感到凄凉和孤独。
4
乔海明一家三口在吃晚餐。
乔心月忽然放下筷子,不满地说:“爸,妈,你们怎么啦?”
正在发愣的乔海明一惊,忙笑着说:“没怎么呀?”
乔心月不相信,“那我说话你们听见没?”
乔海明说:“噢,是你们班改选的事儿?”
乔心月生气了,撅起嘴:“我就说你们根本没听我说话嘛!那是刚吃饭的时候说的,后来说了好多别的……你一句也没听见啊?”
乔海明尴尬地笑笑,看一眼旁边的张蕊。张蕊根本不理睬他们,闷头吃饭。
乔心月盯着爸爸问:“爸,你得罪妈妈啦?”
乔海明忙说:“没有,没有,我跟妈妈……这不好好的吗?”
张蕊抬头,瞥了丈夫一眼,冷冷一笑。乔心月敏感地发现了,嚷起来。
“还说没有?”她冲着妈妈,笑嘻嘻地,“妈,爸爸肯定做错事了,对吧?”
乔心月瞪一眼女儿,克制了一下情绪,平淡地说:“一张嘴忙吃还不够,话那么多!快点儿吃!”
乔心月冲爸爸做个鬼脸。乔海明用筷子夹了一块鱼,热情地送到张蕊碗里。
“来,你多吃点儿,你不是最喜欢吃这个吗?”
张蕊触电似地,立刻将那块鱼从碗里夹出来,狠狠摔在桌上。
乔海明一怔。乔心月也吓一跳。两人愣愣地看着张蕊。张蕊低下头,慢慢往嘴里送了一口饭,像是很艰难似地,嚼了又嚼,好一会儿才咽下去。
“恶心。”
她轻声说,低头看着面前的菜,不知是说给别人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乔心月惊诧地看一眼身边的爸爸,想插嘴,又有些怕,轻声说:“爸爸,到底怎么了?”
细密的汗珠从乔海明额头上渗出来。他用哀求的目光看着妻子。张蕊明明感受到那种目光的力量,却装作不知。
最后她抬起脸,若无其事地说:“我是说今天这鱼,太腥,有点儿恶心……海明,你不觉得?”
乔海明慢慢呼出一口气,在女儿面前,硬是做出一个笑脸,轻松地说:“是啊,今天的鱼……确实有点儿腥。要不你们吃别的菜,这鱼我包了!”
说完,顶着张蕊冷冷的目光,低头大口吃起鱼来。仿佛这么做,所有的恐惧和羞愧都可以随之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