呲啦——
炒熟的胡萝卜土豆丁从锅里盛出，补了两滴油放入洋葱爆香，水油相激发出了像炮竹一样的声响，是高梨唯一喜欢的噪声。在她听来，响油声就等于拿着喇叭吼：开饭啦！
马上就可以吃饭了，怎么想都很开心。
但她没完全从回忆里跳出来，脑子里从前的画面还在和眼前的油烟交叠出现，还在想着何煦衍说‘一千个人的心中就有一千种咖喱的做法’……
“嘶……”走神儿走大发了，手背被溅上一星热油，高梨吃痛甩甩手，盖上盖子迅速跑到水池边用凉水冲洗。
事后反思她并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要错也是错在何煦衍随随便便篡改名人名言，如果他正正经经说‘一千个人心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那她才不会总记着这句话呢。
他真的是个怪人。
当时高梨拗不过心里那股别扭劲儿，她与何煦衍坦白，用料都是前一天做饭剩下的边角，所以杂七杂八什么菜都有，请他不必顾及自己感受就瞎编很好吃这样的话。
何煦衍的眼睛很亮，他还保持着作自我介绍时的微笑，“一千个人的心中就有一千种咖喱的做法，又不是只有用鸡肉和土豆做的才叫咖喱，那我用鱼片还不能作咖喱口味了？”
“……能。”
“Bingo，所以相信我的舌头，它真的非常好吃。”
这下高梨接不上话了，因为他似乎在何煦衍身上看到了古早言情剧里的画面，油头粉面奶油小生拿着一捧玫瑰花对女主说：宝贝，相信我，你就是最美的。
使劲晃晃脑袋像要将画面扔出大脑，但生理上不是所有东西都能受自主意识控制，最终高梨热着一张脸、从何煦衍手里‘抢’过餐盘，气鼓鼓冲回厨房。一个盘子一个勺足足洗了十分钟！
罪魁祸首对此完全不知情，也没有作为罪魁祸首的自觉，他等在柜台边上直到高梨出现，“你说今天做的不好，那平时是怎么做的？”
“你管呢。”
平时的高梨说话总是软绵绵的，说话做事留一线，很少说出特别直白且容易伤人的话，方才的话她自己都没想到，说完就后悔。
完了完了，奇葩会不会生气？会不会找我算账？不能吧？刚吃我一顿饭翻脸就不认人？
“喏——”
“什、什么？”
“伸手，”见高梨迟迟没有动作，何煦衍自行抓起她的手，拿了个又粉又绿的盒子放在手心，“尝尝，西瓜糖。”
何煦衍的手很暖，指腹在刚刚短暂接触中传递的温度就像海岛上的一阵风，和煦吹过不留痕迹，闹得人心里都跟着痒痒。
原本想要拒绝，却在听到‘西瓜’俩字时选择接受，就当是他付给自己的餐费吧。
“谢谢。”
“客气，礼尚往来。”
呲啦——
又一阵油响，鸡肉片溜下锅，在肉片微微泛白时把之前准备好的食材统统倒入，翻炒均匀。
咖喱是很简单的料理，不同辣度的咖喱块随便哪个超市都能买到，而高梨偏好原味。
鸡肉片即将全熟时加入开水，待汤水重新翻滚沸腾，高家秘技来了——
一碗牛奶。
高梨对咖喱的初印象就来自父亲，她一直认为咖喱加牛奶是最古老传统的做法，直到上了大学。吃过五六家店的咖喱饭，也吃过食堂不定期出品的黑暗咖喱，这才知道只有爸爸做咖喱会加牛奶。
每个假期回家都会提前打电话苦苦‘哀求’，我想吃咖喱啦！
说是‘哀求’，其实只要在‘爸爸’前面缀一组‘世界上最好’或者‘世界上最帅’，老高同志就会抢着说：想吃咖喱了？爸爸给你做，做两锅，让你吃一星期。
即使后来高梨能做出和爸爸一样味道的咖喱，她在回家的时候也会缠着爸爸做，她总说‘孩儿无能，不及老爸厨艺高超’。
唉……因为自己不声不响辞职已经很久没回过家了呢……
大火收汤，在出锅前勾上一匙薄芡，浓稠的牛奶咖喱浇头就出锅啦！
应客人请求，高梨先准备了给客人吃的，在公共餐盘里扣上一碗米饭浇两勺咖喱。
“咖喱好……”
“……”
何煦衍怎么来了？
高梨看到离吧台最近的书桌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笑面虎一样奇奇怪怪的男生，不是何煦衍还能有谁？只有他喜欢坐这个位置。
恍惚片刻才将语言重组补齐，“……了？”
“见到我这么惊讶？”
“没……”
“喏，这是今天的。”何煦衍拎起一个精致的礼品袋，只有巴掌大小，“看来我来的很巧，又能吃到咖喱了。”
“……真是狗鼻子。”
何煦衍笑了笑，‘强硬’地把礼品袋挂在高梨的手指上，眼睛往隔壁的隔壁桌一瞥，“我的眼睛也很不错。”
……尴尬。
她刚刚就是端着咖喱走出来的，何煦衍看不见才奇怪。
“哦……”为了避免气氛持续尴尬，高梨决定当着送礼人的面拆开礼物，算盘打得叮当响，等看到东西时就能有新的话题了。
礼物没有裸装在礼品袋里，外面还套着一个木纹纸盒，柔和淡雅的tiffany色系如羽绒一般轻盈，高梨小心翼翼地将它打开——
“西瓜？”
何煦衍点点头，“嗯，一枚西瓜胸针。”
胸针造型很精致，这样看来礼品袋加礼品盒也不算是过度包装，应该说是恰到好处。
一整个西瓜前还有一角切开的西瓜，漫画以及各种蔬果例图的常用造型。底托颜色是玫瑰金，正面图画部分高梨分辨不清是什么材质，但看起来很像是珐琅绘制，表层还有透明不知名材料覆盖，让胸针颜色看起来鲜艳而不刺眼。
她非常喜欢。
可是……
“我、我不能收，谢谢你。”
“为什么？”何煦衍难得皱起眉头。
“这次礼物太贵重了啊，本来我做饭就是做给自己吃，匀给你是顺便，不值得破费。”
何煦衍抿抿唇，紧拧的眉毛稍稍舒展开，但他没有接高梨递还给他的胸针。
高梨快速把盒子盖好塞回礼品袋，放到何煦衍面前匆匆离开，边走边说：“我我我我我盛饭！”
与隔壁的隔壁客人配置不太一样，高梨给何煦衍的餐盘里放了几片甜姜，她自己吃咖喱的时候喜欢搭在一起。因为‘高氏咖喱’加奶加芡水，口感厚重，配上甜姜不容易腻。
小小心意，就当是对他用心准备礼物的谢礼。
“你……吃吧，我也……”
“就是小饰品店里看着挺合适、挺好看顺手买的，不贵，收下吧。”
“……”小饰品店？这么形容的话也许是十几二十块的价格？
怕她不信，何煦衍着重强调一遍，“真的不贵。”
说完重新拎起礼品袋交到高梨手上，等到她手指收拢，看起来是要收下礼物的样子何煦衍才拿起勺子。
“那……谢谢……”啊啊啊啊这个胸针真的好漂亮啊！西瓜赛高！最喜欢西瓜了啊啊啊啊啊啊我好喜欢！
“客气。”
“不过你为什么每次都送‘西瓜周边’？”高梨从没见过像自己一样的‘狂热西瓜爱好者’，看何煦衍像看大熊猫一样珍稀。
“因为啊……”
“嗯？”
“因为我最喜欢西瓜。”
“……”
四目相对时间凝滞，那一瞬间高梨对上何煦衍的眼睛突然就移不开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他眼里有什么东西在发热，灼得自己火烧耳朵、面颊发烫。
不过十几秒的功夫……
书吧的门被推开，打破店里一贯的安静。
同窗七年的亲密友人提着两颗西瓜走进来，扯着嗓门大喊：“瓜妹！快来接我！手断了手断了！啊——我要死了！！！”
“瓜什么妹你！闭嘴！”高梨第二次将礼品袋放回何煦衍面前，攥着拳头气势汹汹朝友人走过去，像只炸了毛的小狮子，“不会小声说话你就给我出去！”
友人胡撸胡撸高梨的呆毛，笑眼弯弯，立刻放低音量讨巧地说：“我错啦小瓜瓜，但是今天我给你带了超甜的沙瓤西瓜哦！爆甜又多汁，你就原谅我嘛，我下次注意～”
高梨接过其中一只西瓜抱在怀中，一路小跑至厨房，又小跑着出来从何煦衍面前拿走那枚西瓜胸针。
历史总在重演，她再次把背影留给何煦衍，边跑边说：“你说话有语病！好端端喜欢什么西瓜啊！是喜欢吃西瓜好不好！笨……差一个字好几个意思呢……”
一溜烟儿人就没影了，何煦衍想解释解释，可仔细琢磨过后又觉得不管怎么理解自己都没有说错，最终按下心思，还是先犒劳自己一口香浓的咖喱吧。
奶油般细腻的口感组合咖喱微辛的刺激，仅一口就足够他久久回味。
心满意足扫光餐盘，何煦衍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拇指不停在食指与中指间摩拭，待指尖有轻微酥麻才抬起头。
他看着吧台后紧闭的厨房门，有些怅然。
“喜欢吃西瓜……也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