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崎每星期大概会上小松原公馆二、三次,他摁了门铃之后,过一会儿那位态度冷淡的宫野静江便出来应门,接着直接带岛崎前往二楼的小淳房间。宫野静江会如此接待他并不是出于亲切,应该是有人交代她不要让岛崎在公馆中随意走动吧。这个家的主人——小松原妙子白天都在公司,几乎没机会见到面。
岛崎通常在下午一点至五点査阅资料。每到三点,宫野静江会端来绿茶和点心,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房间,以外的时间,岛崎都是独自一人努力地査阅档案柜中的庞大数据,将有用的数据抄写在笔记本上,回家再输入文字处理机,并外出采访和小淳有关的人。
上次前往板桥区本町采访小淳的出生经过,虽然采访结束后在回家路上遇到怪事,岛崎隔天照样来到小淳房间査阅资料。
由于前一天晚上累坏了,岛崎用过三点的下午茶后便躺在地毯上沉沉睡去。他做了一个很不可思议的梦,他梦见有个人在洞穴里蠕动着。
这个梦很不舒服,他呻吟着醒了过来,汗水湿透的内衣紧贴背部。
他大大地呼出一 口气,正想起身,发现书桌底下有一个旧纸箱。由于他平常都在书桌前工作,桌底下就成了死角,今天是偶然躺到地上才注意到这个纸箱。
他想把纸箱拉出来。纸箱仿佛早已被人遗忘,上头积了厚厚的尘埃。他撕开纸箱上的胶布,打开看了看里面。
里面装的是绘本,《白雪公主》、《喀嚓喀嚓山》等等,不分日本传说或西洋童话全混在一起,每一本似乎都是被读了又读,装订部分松脱,日晒的褪色痕迹也很明显。
被塞在最旁边的是《小红帽》,这本也是破破烂烂的。
“咦?”岛崎不禁轻呼出声,这本绘本结尾的书页不见了,而且是以美工刀之类的锐利刀具利落地割除。
没有结局的《小红帽》……
小红帽送东西给奶奶,没发现奶奶被大野狼吃了,最后自己也被大野狼呑下肚。原本故事的后续是,熟睡的大野狼肚子被剪刀剪开,小红帽和奶奶都获救了;但眼前这本绘本重头戏的故事结尾部分却被裁掉,变成一个对大野狼而言非常快乐的结局。
纸箱里其他绘本也是一样下场。在《白雪公主》中,白雪公主被巫婆下毒之后,因为王子一吻而苏醒的内容被裁掉,于是故事就在巫婆的高声狂笑中,七矮人伤心围绕着死去的白雪公主划下句点。
岛崎将绘本全部检査一遍,发现每一本都是同样情况。天眞的孩童要是看了这些绘本会有什么反应?没有快乐结局的残酷童话不只带给孩童不好的影响,一定会造成孩子扭曲的心理状态。
岛崎翻到绘本封底,发现书皮内侧以拙稚的字体写着“Komatsubara Jun”。
在这些藏书上“动手脚”的难道是小松原淳自己?不,如此利落切割书页的技术不是幼童办得到的,“凶手”一定是大人,虽然也可能是长大后的小淳下的手,从书页切口的陈旧情形来看,最可疑的应该是小松原妙子。可是,她为什么要干这种事?
如果有人知道内情……
这时岛崎眼前突地一片漆黑,颈子传来冰冷触感,身后一阵窃笑。有人蒙住了岛崎的眼睛,这是小时候常被整的恶作剧招数。
“猜猜我是谁?”
是女的。岛崎把女子的手拨开回头一看,是小松原雪。
“请不要吓我啊!你怎么进房里来了?”
“因为门没锁上嘛。”
小雪身穿白榇衫搭迷你裙,双手交叉身后、歪着头的模样实在可爱到令人看傻了眼。
“怎么样啊?工作还顺利吗?”她圆圆的眼眸笔直看着岛崎。
“嗯,还好。”岛崎察觉自己的脸颊开始发热。
“哦,你看到那本书了?”小雪指着岛崎手上的《小红帽》绘本,“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不觉得不大正常吗?”
“是啊,的确。”
“那是妈妈裁掉的哦,她故意的。”
“故意的?为什么?”
“妈妈说是为了教育,故意拿剪刀把结尾部分剪掉。”
“为了小淳的教育?”
“嗯,为了提高他的创作才华。妈妈说,让故事没有结尾,就能训练小淳思考结尾部分,藉此提高创作能力。”
“哦,还眞是个特别的点子啊。”
岛崎心想,这已经超越教育的概念了,接受这般教育的孩童将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呢?虽然事不关己,还是令人很在意。
“妈妈这种教育的成果就是让小淳得到了儿童文学奖啊,虽然获奖过程有些波折就是了。”小雪难得露出不愉快的表情。
小淳得过儿童文学奖的事,岛崎已经从妙子那里听说了,不过倒是没想到背后有过这样的训练。
就在这时,有人仿佛看准时机似地敲了房门。
“啊,糟了。”小雪轻呼一声,连忙躲到书桌底下,“喂,不要告诉静江我来这里,拜托你了。”
“喔。”岛崎含糊地应了一声,像是对门外的人应声,也像是回答小雪。门开了,宫野静江出现眼前。
宫野静江一脸诧异地环视着房内,“请问小雪小姐来过吗?”
“没有。”
“喔,是吗。”
“我一直在房里査阅资料,没人进来。”他很沉着地说了谎,还故意翻了翻档案。
“这样啊?失礼了。如果小姐来敲门,请您绝对不要让她进房间。”
“是不是有什么不便让她知道的事?”
“不,没事的。”她含糊地响应,“只是夫人曾严格交代过。”
宫野静江行个礼便关门离去。岛崎确认她的脚步声远离之后,把门上了锁。
“谢谢你,眞是好险啊。”
小雪从书桌底下探出头来,淘气地眨了个眼。当她弯着身子钻出桌底的时候,岛崎瞄到了她的乳沟,慌忙移开视线。
“今天就先告辞了。我会再来打扰的,要让我进来哦。”
“嗯。”
“我们来定一个暗号吧,门敲三声就是我了。这样好吗?”
这提议不错。如果是这个女孩来敲门,随时都欢迎。
“我知道了。”
“谢啦,那我给你一个奖赏。你眼睛闭起来。”
岛崎依言将眼睛闭上,嘴唇立刻感受到温暖的物体,胸口也传来柔软的触感。他吓了一跳睁开眼,发现小雪正吻着他。两人的视线在极近的距离交会。
“你骗人,不是答应我不睁开眼吗?”
小雪急忙躲开,直瞪着岛崎,然而她的眼神里不见怒气,倒是有种成功骗了对方的得意。
“那,再见了。”
留下发着愣的岛崎,小雪径自离开了。岛崎手上仍留着小雪丰腴肉体的触感,强烈地刺激着他的感官。
然而这时他脑海中的小淳似乎闪现一道锐利的视线,像在谴责岛崎的这股情欲。
岛崎一方面对自己心生的下流欲望感到狼狈,一方面试图将全副精神集中在数据査阅上头,却好一段时间无法专心。
小松原淳的肖像 2——耶诞老公公
小松原淳年表(一~五岁)
一九六七·三·十三
(三岁)小松原妙子带着小淳从板挢区本町搬进港区白金台三丁目一间2DK的东京都营住宅。妙子开始在一间珠宝店工作,让小淳就读附近的“早苗幼儿园”,这是一家无正式执照的托儿所。
一九六八·四·一
(四岁)小淳四岁进入私立“玛利亚幼儿园”。这个时候的小淳已读完相当多的绘本,平假名自不在话下,他也会使用片假名和一些简单汉字的读写。个性不大合群,多是独自一人看书,此外还喜欢玩娃娃。
一九六九·十二·二十四
(五岁)小淳遭人诱拐。目击者表示看到一名外国人牵着小淳走在街上,幸好隔天即平安受到警方保护。小淳只说:“我和耶诞老公公在一起。”除此之外一句也不肯说。大概从这时开始,小淳变得十分沉默寡言。妙子担心小淳有轻微的自闭倾向,开始带着他定期前往精神科医院做检査。
●鲁辰已牧子(早苗幼儿园前保母,四十六岁)
是啊,小淳那孩子我记得很清楚,大概是二十五年前的事了,时间过得眞快,当时我才刚从短大毕业到托儿所工作呢。
小淳的妈妈是在三月的时候带他来园里报到,我还记得那一天非常冷。
是啊,小淳妈妈长得很漂亮,衣着打扮也相当有品味,后来听到她是在珠宝店工作,我才恍然大悟。
小淳刚来的时候,我心想,眞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啊,剪了个娃娃头,眼睛水汪汪的,穿着一件颇昂贵的红裙和闪闪发亮的红鞋,任谁看了都会认为小淳是个女孩子吧。
可是啊,小淳其实是个男孩子哦。
为什么我会知道,那是在他进幼儿园大概一个月的时候,那孩子睡午觉时尿床了,我想帮他换内裤,才发现小淳的那个地方有小鸡鸡,我不由得尖叫了起来。
园长听到尖叫声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连忙冲过来,当她看到小淳的小鸡鸡也是大吃一惊叫出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我们私立托儿所不大,只有四名保姆,当场每个人都目瞪口呆。您想想看,我们一直当他是个女孩子来照顾,结果却在裙子底下发现男性性征,如果是您也一定会吓一大跳的。
第二天起,我们看他妈妈的眼光就完全变了,总觉得她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隔天早上她还是一如往常让小淳穿着裙子来幼儿园,园长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嗯……我想请教您一件有关小淳的事……”
“咦?小淳怎么了吗?”
她回话的语气非常平静。要不是发生那样的事,我还一直认为她是个既高尙又美丽的女性呢。
“有点难以启齿……”
“请您不用客气,尽管说吧。”
“小淳……是男生吧?”
“嗯,是的。”小淳的妈妈怔了怔,“没错啊,有什么问题吗?”
“既然是男生,为什么让他穿裙子呢?”
“咦?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小淳妈妈显得非常意外。
“您不觉得奇怪吗?”园长继续追问,“男孩子就应该当成男孩子来养育啊!”
“哼,你们也管太多了吧,我的孩子由我自己决定怎么养育。”
原本非常斯文的小淳妈妈渐渐涨红了脸。
“哎呀,您先别生气。”园长不希望把事情闹大,改以体谅家庭因素的语气说道:“您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方便告诉我吗?是什么原因呢?”
这么一来,小淳妈妈顿时浮现羞耻的神情,眼眶溢出泪水。
“老实说……”小淳妈妈叹了口气,“这孩子还没出生前,我一直以为是个女孩子,连名字也事先取好叫小淳了,但生下来却是男孩子。我决定在这孩子懂事之前把他当成女孩子养育,所以……”
说到这里,她已泣不成声。小淳很乖巧,或许是觉得妈妈受到责备吧,也跟着哭了起来。
那天我们先让妈妈带小淳回家,可是第二天小淳就没来园里了。我们打电话到妈妈的工作单位,她表示已经把小孩寄放在朋友那里,要我们不必担心。
后来就再也没和他们母子见面了。我偶尔会想起小淳,那孩子不知道过得好不好呢……?现在应该已经健康地长大成人了吧。
●泽木光弘(玛利亚幼儿园的同学,目前为上班族,二十八岁)
你说小淳啊?这名字我记得很清楚哦,他头脑很好,当时我们虽然只有四岁,但他已经会念平假名、片假名,甚至一些简单的汉字了。老师们都称赞他是神童,虽然那时我还不大懂什么叫“ㄕㄣˊㄊㄨㄥˊ”,只觉得他很厉害,那时候我也只是个小孩,已经对他刮目相看了。
你问当时他有没有穿裙子?
你是不是把他跟谁搞混了啊?你说的人是小松原淳吧?他当然是男孩子啊。他的确是有点娘娘腔,细声细气的,还会穿红毛衣,但我可是亲眼看过他的鸡鸡啊,我们还曾在儿童公园比赛看谁尿得远呢。
我们感情很好,有一次小淳过生日我还去他家玩。
他们家是小了点,可是非常干净。他妈妈很漂亮,端出蛋糕和红茶请我们,还说:
“这是给小淳好朋友的礼物哦。”
我羡慕死了,心想要是我也有这样的妈妈就好了。
你问屋里的状况?嗯,因为已经将近二十五年前了,而且我当时只是个小鬼……,你说比较有印象的啊?嗯……
对了,我想起来了,好像有个娃娃,他们家餐桌上摆着一个红衣服的金发娃娃,印象中那个娃娃相当醒目。差不多是这样了吧,因为是小时候的事,记不大清楚了。
抱歉啊,你专程跑这一趟,我却只记得这一点点。从幼儿园毕业之后的事啊?这我就不晓得了,而且他不是搬家了吗?之后我们就没见过面了。
你说那件诱拐的案子?是啊,我知道当时事情闹得很大,可是我只记得那是耶诞老公公干的。不好意思没帮上什么忙。
●原俊子(玛利亚幼儿园前保母,四十九岁)
您说那件诱拐案吗?就是教我忘也不可能忘得了啊,我当时可是担心到连续两天睡不着呢。
是啊,当时小松原淳小朋友是四岁班,而我是班导师。小淳身材像个女孩子似地非常瘦弱,而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穿着整套红衣服,所以我一开始就认定这孩子是个女生。
“我是……男生啊。”
我还记得小淳以小到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这么说,一脸难过地低下头来。他自己好像不大喜欢穿红衣服,可是他妈妈坚持要他穿上。因为一些比较年长的男孩子取笑小淳“娘娘腔”,我还建议他妈妈尽量让他穿比较男孩子气的衣服,没想到她因此脸色大变,气冲冲地说:“我有我的作法,请不要多管闲事。”
然后大概是入园半年左右吧,情况才完全改观。之所以会有那么大的转变,我想应该是因为小淳被一个年长的孩子打得鼻青脸肿,才使得小淳妈妈放弃原先的坚持吧。
小淳很聪明,我还听说他上国小之后拿了个童话写作奖呢。
“我长大后要当小说家哦。”
因为之前曾听他这么说,我一点也不意外,这个孩子实在了不起。
是啊,当时他的读写能力已经到达国小高年级的程度了。我有一次去家庭访问,只见他家里到处贴着写了汉字的牌子,什么“忧郁”啦、“黯淡”啦,还有“踌躇”等等,汉字旁还标了读音。那时我心想,为什么要去记那些连我也不会写、又难又讨厌的词汇呢?
他的房间书架上有许多绘本与童话书,他妈妈很自豪地说:“这孩子可是读过一遍又一遍,故事内容都已经倒背如流了。”
那孩子头脑聪明,自从“不当女孩子”之后,大家好像都对他刮目相看。
您说那件诱拐案吗?我记得很清楚,那发生在圣诞节前夕,我们幼儿园当天下午三点办了一个耶诞同乐会,那天非常冷,从上午就慢慢地飘起雪,所以我们决定提早结束同乐会。当时到场的大概有五十名小朋友,老师加上园长好像有八人吧,我们一起玩游戏、唱歌,吃完蛋糕后发给每个小朋友礼物,其实不是什么高价位的礼品,只是糖果、着色画之类的。
就在那个时候,一个小朋友大喊说耶诞老公公来了,大家从教室玻璃窗看出去,校门旁边眞的站着一名身穿红衣服、留着白胡子的人,当然还戴了红帽子。因为适逢耶诞前夕嘛,雪纷纷飘落,气氛其实非常温馨。
不过如果是在蛋糕店前看到假扮的耶诞老公公倒是不奇怪,但我们幼儿园是在住宅区里,而且是鲜少有行人经过的地方,出现耶诞老公公您不觉得有点怪吗?园长以为是哪位家长假扮的,便把窗户打开,小朋友当场大声欢呼起来:“哇!是耶诞老公公耶!”
可是那个耶诞老公公好像吓了一跳,转头便走掉了。是啊,他手上并没有礼物袋。
我只记得那是个瘦瘦高高的男人,因为只出现那么一次,我们都没把他放在心上。
后来是警方问我们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状况,我才想起来。
言归正传。同乐会结束后,四点左右家长陆陆续续来接小朋友回去,五点之后幼儿园里就没有小朋友了,我们这些职员便开始大扫除,准备六点下班。
就在这时,小淳的妈妈一脸惊慌地跑来园里,她说:“对不起我来晚了,我来接小淳回家。”我们全吓到了,因为一直没看到小淳,我们都以为他妈妈早就把人接回去了。这是在幼儿园绝对不容许发生的失误,于是我们急忙分头去找,却到处找不到,天色也完全暗了,我们发现无法自行处理,便向警方报了案。
那天晚上我们一直在幼儿园待命。我是他的级任老师,简直担心死了。当警方问到是否有可疑人物,我才想起那个耶诞老公公。因为那天是耶诞前夕,蛋糕店或糕点铺前也会出现假扮的耶诞老公公,可是那个高个子耶诞老公公感觉不大一样。
隔天警方接到报案说品川车站附近发现一名很像是小淳的男孩子,最让我们惊讶的是,听说带着小淳的好像是一名外国人,当时小淳身穿白毛衣、深蓝短裤、白长袜,还围着鲜红围巾。
那名目击者表示,由于是一个外国人带着一个日本小孩,他记得非常清楚。原本急得快发疯的小淳妈妈在听到消息之后,不知怎的突然陷入沉思,接着唱起〈红鞋〉:
“穿红鞋的女孩儿,被异人带走了……”
我印象很深的是,当时园长及幼儿园所有老师都一语不发地静待消息,小淳妈妈却突然开始唱歌,整个室内顿时充满独特的悲哀旋律。
这么说或许对小淳妈妈很失礼,但我当时眞的觉得有点阴森。小淳妈妈眼神呆滞,茫然地眺望远方。我顺着她的视线一看,发现外头的雪下得更大了。
由于顾虑到小淳的安危,警方起初并没有公开消息,但后来因为没接到要求赎金的电话,警方正打算公开行动,就接获消息说小淳已经平安抵达警局了。
发现小淳的地点在滨松町车站的陆桥底下,当时他独自一人倚着水泥墙。由于时间已晚,路过的人觉得奇怪,把他带去派出所才发现这个小孩就是小淳。小淳当场交付警方保护,也带他去医院做了检査,确定一切无恙后,相关人员才终于松了一 口气。
“小淳,你到哪里去了呢?”由于对方还是幼童,警方人员口气很温和,小淳却什么也不肯说。
“来,告诉老师,是谁把小淳带走的呢?”
当时在场的我也问了他,小淳却毫无反应。由于完全得不到任何响应,我们决定等小淳的精神状态平复之后再问他,那天晚上就先请妈妈带他回家。
几天后小淳终于恢复了平静,可是只要一谈到那两天的事,他立刻像是蛤蜊一般紧闭嘴巴什么也不肯说,最后好像连警方也放弃了。
因为这样,当时发生的事直到今日我们还是一头雾水。小淳原本就不多话,经过那件事之后又变得更内向了,总觉得那起事件对他的身心造成很不好的影响。
后来没多久我就结婚了,也离开了工作单位,就再也没和小淳联络了。
●筱冢贞夫(筱冢医院院长,六十五岁)
你说一九七〇年的冬天有没有一个五岁左右、名叫小松原淳的男孩子,由他妈妈带来接受诊疗?
那么久以前的事啊……我们医院病历只保存十年,所以那位小松原淳先生的病历当然已经销毁了,而且当时医院还没计算机化,现在也没办法把档案叫出来,再者我们做医生的有义务保密患者资料,就算有病历也不能让你看的。
不好意思让你专程跑一趟,事情就是这样,我先失礼了。
●竹山道子(东京都营住宅住户,五十五岁)
您说小松原妙子?是啊,我记得很清楚哦,因为当年我就住隔壁嘛。二十五年前这栋公寓还是新盖好的,很漂亮啊,不过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出当时的模样了。
小松原小姐他们因为是单亲家庭嘛,我想可能因为这个缘故才能优先搬进这里吧。我当时也是和我母亲两人相依为命,和他们一样状况。想要搬进东京都营公寓,照规定收入必须在几万圆以下等等,入住审査很严格。
妙子小姐和我差不多年纪,都是现今所谓的OL(我们以前是叫BG,以您的年纪当然听得懂吧),我们好几次在路上遇到,就直接聊起来了。
她的小孩——我记得好像叫小淳吧——是个很可爱的男孩子,可是就是因为太乖巧内向,妙子小姐担心他是不是患了自闭症,好像曾带他去看精神科。
您说诱拐案子?嗯……我倒是没听说。
好像常有个外国人上门找她,可是妙子小姐从不告诉我那人是谁。嗯……应该是个白人吧,我往生的母亲当年总是说妙子小姐好像是专接外国客的娼妇,很看不起她,因为我母亲在战后看过很多那样的女人,脑子里有根深蒂固的观念在,一直觉得妙子小姐是把外国人带回家里出卖灵肉。在以前那个年代啊,像我母亲那种传统守旧的人很多,我自己是不相信妙子小姐会把那个男人带进屋里啦。
我认为只要是自己喜欢的人,哪国人都无所谓。但我一直遇不到适当的对象,到现在还是单身,不过我还没放弃结婚的念头哦。
妙子小姐好像谈了一场不被祝福的恋爱,结果生下了小淳,所以她一直无法忘怀那个人,我想就是因为这样,她非常疼爱她的小孩。
她在收入容许范围内尽量让小淳接受菁英教育,而小淳的学习能力也很强,关于写作他可是无所不知喔,小淳经常说:“我以后要当小说家。”
咦?难道小淳已经成了作家了?
您之所以会来采访,也是因为小淳成为知名作家了吧?嗯,一定是这样,我眞是太荣幸了,还知道名人的童年往事呢,请您代我向小淳问好哦。
您跟他说啊,竹山阿姨现在还住在这栋公寓,欢迎他随时来玩。
不过就如同这栋破旧不堪的公寓,我这把年纪也得开始考虑老年的事了。
听说这栋公寓好像快改建了,可是我绝不会搬走的,我已经打算和这栋公寓共生死了。
我可以告诉您的事大概就是这些了。您说妙子小姐现在是珠宝店老板?她已经功成名就了啊,我看她大概不记得我了吧。
唉,人生眞是寂寞啊,太空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