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熙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街道拐角处,百花楼上的女孩子们也都恋恋不舍下了楼。二楼一间精致雅室内,靠窗的榻上,对面而坐的一双男女同时收回目光。
柔如水抬手倒了杯茶,双手捧着递给方雪松,轻声笑道:“不成想今日请公子过来,倒还看了场好戏。咱们县里还有这样飒爽的女孩,我竟是头一次听说,不知是谁家女儿。”
方雪松笑道:“那女孩儿我倒是知道,只是也未曾见过。”说到这里垂头一笑,轻声道:“久仰大名,不成想竟比说得还要厉害。”
柔如水神情一滞,旋即笑如春花,甜甜道:“难得我们脂粉队中竟出了个巾帼,方公子既知她的故事,何不说给奴家听听?”
方雪松啜了口茶,目光看向窗外,思虑片刻,轻笑道:“她是离县城五里外,五丰村一户姓苏人家的女儿,她两个堂兄都在县学中,我恰好和几个学子有往来,所以知道……”
因把苏挽秋的事迹讲了一遍,只听得柔如水杏眼圆睁,好半晌,她忽然低下头,喃喃道:“我当日也是被大伯卖来了这青楼,但凡我有她三分勇气泼辣……”
一滴泪水滑下,耳听得方雪松安慰她道:“你如何同她比?她有家人,有六叔爷为她做靠山,你哪里有?”
“多谢方公子,我的确命薄如纸,这苏姑娘比我有福气多了。”说完惨然一笑,配上梨花带雨的面容,说不出的可怜可爱。因轻轻叹息道:“也不知将来,有没有人怜我孤苦,救我脱离这苦海。”
“姑娘才智过人,又何必将希望寄托在那虚无缥缈的人身上?学着苏姑娘,靠自己不好么?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将来定能为自己赎身,寻一处清静地,悠闲自在度过往后余生。”
柔如水眼中现出几点幽怨,但旋即收敛,微笑道:“借方公子吉言,但愿能如您所说,如我所愿。”
方雪松点点头:“一定会的。”说完放下茶杯,起身道:“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
“奴家恭送公子。”
柔如水也起身行礼,眼见方雪松走到门口,她到底忍不住心中好奇,小声问道:“公子,那苏三姑娘一念之间,没有成为您的奴婢,您是否觉得遗憾?”
方雪松停下脚步,淡然道:“遗憾么?那倒没有。不过若是她做了我的奴婢,或许偌大一个宅子,气氛会欢快一些,不似如今这般死气沉沉。”
说完离去。柔如水看着那道犹在摇晃的珠帘,面上甜美笑容逐渐变得讽刺,冷冷道:“我知道男人都是贱皮子,没想到,连堂堂亲王的小舅子也不例外,真是没见过世面的黄口小儿,一个野丫头,也值得你注目?没见识!轻浮!浅薄!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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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五丰村家家户户的房顶上都升起袅袅炊烟,为四野的深秋萧瑟增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苏家街门外两侧各有两块大白石,平日里没事,村里几个老头就会过来,坐在白石上和苏明亮天南地北的无所不谈,偶尔苏明江会听几句,却几乎不插口。
此时这石头上坐着的是苏挽冬,手里捧着个小纸袋,里面装着糖炒栗子,她拿出来一颗,很珍惜的啃上半天,再从衣服口袋里掏出几颗酸枣,吃得一脸幸福。
苏云海苏云阳放学回来,看见这四妹妹,想起上午的事,心中就有些发虚:要他们向苏挽秋说软话,那是万万不能的,但是四妹……她今天在县城的确受了惊吓。
于是两人上前,蹲在苏挽冬面前,笑嘻嘻问道:“四妹,栗子好吃吗?”
“好吃。”苏挽冬笑着点头,拿出几颗栗子递过去:“大哥,三哥,你们要不要酸枣?我口袋里还有,配着栗子一起吃,酸酸甜甜的可好了。”
哥俩摇头笑道:“我们不吃
,你喜欢你就吃吧。那个……咳咳!四妹,你今天在县城,没……没受惊吧?”
苏挽冬想了一下才明白他们说的什么事,甜甜笑道:“刚开始吓一跳,后来就没事了。三姐说,这世上什么人都有,要是坏蛋敢冒犯我,害怕没有用,抡起胳膊揍他的就是了。”
哥俩:……完了,这四妹眼瞅着就要被三妹那个泼辣货给带歪了。
两人心里想着,苏云海便皱眉道:“别听你三姐的,女人就该守在家里,别动不动往外跑。”
“为什么?”苏挽冬瞪大眼睛:“外面很好玩啊。”
苏云海哭笑不得,摇头道:“好玩是好玩,但你不能贪玩啊。有数的,男主外女主内,外面是男人的天下,女人就该在家带孩子做家务,自古以来皆是如此。你看咱们家,也是这样。”
“咱们家才不这样,进城卖甜菜的都是三姐。”苏挽冬噘着嘴:“大哥三哥,难道你们也不学好,瞧不起女人吗?”
这口黑锅怎么敢背?面对着二房出了个妖孽的情况,大房和三房还是要团结起来的。
于是苏云海耐心解释道:“不是我们瞧不起女人,我们的娘和大姐也是女人啊。只是呢,女人天生力气小,又要讲究品德,不适合在外面闯荡。四妹啊,我可郑重告诉你,你不能学三妹,像她那样,根本就是女德败坏,将来要被人唾骂的。你应该多跟你大姐玩,二姐也行,唯独不能……”
不等说完,就见苏挽冬猛地站起身,气呼呼看着他们俩,鄙视道:“我不是小孩子,我已经十三岁,很多事情我不说,但是心里都懂。哼!上午你们不出头,我不怨你们,二姐说是三姐反应太快了,你们没来得及帮我。但是你们现在跟我说三姐坏话,我就不高兴。我觉着三姐做得很好,是女中豪杰,我现在还是胆小,远远比不上她,但我会向她学习,你们不要白费心机了。”
说完一甩辫子,转身进了院里。这里苏云海和苏云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听身后一声轻笑:“你们也不看看四妹手里的栗子和口袋里酸枣都是谁给她的,还敢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真是不自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