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物,他都病成什么样了？也拦不住？”
顾夫人大叫一声,犹如心肝被摘去一般,忙不迭就往回跑，只听那丫头急道：“少爷说了，他不冲喜,不能害了人家……”
“闭嘴。”
顾夫人面上变色，上前就给了那丫头一个耳光，恨恨道：“这种话都往外胡咧咧，什么时候，婚姻的事还轮到他说了算。”
丫头被打,一声也不敢吭，只憋着气掉眼泪，这里顾夫人正要进屋,就听几声惊叫响起,接着一个人跌跌撞撞从屋里出来，险些和她撞个满怀，幸亏及时抓住门框，才勉强稳住身形。
“我的儿啊！”
顾夫人大叫一声,待看到儿子只穿着一件中衣,惨白脸上有豆大汗珠滚滚而落，显然正被病痛狠狠折磨。她只心疼的差点儿昏过去，忙扑上去抱住儿子，哭叫道：“你这是要做什么？这个样儿还要出来，你是想要你娘的命吗？”
原本每日都要走上不知多少遍的路径,如今只不过走一遍，便疼得几乎昏死过去，浑身上下更是连一丁点儿力气都没有了。顾青山苦笑一声，将身体支在母亲身上，然后目光就看见娘亲身后不远处，那一袭红衣的新嫁娘。
“娘，儿子……是不成了，求你们……求你们……给我……给我积点阴德。”
顾青山大口喘着气，冷汗将他的衣衫都湿透了，他死死抓着顾夫人的胳膊，对不远处的三丫叫道：“你……你回去，我们……我们没拜堂，你……你从此后，还是……还是你自己一个人，好好……好好活着。”
“你知道什么？”
顾夫人眼泪成串落下，一只手无力捶打儿子后背，只听顾青山惨笑道：“娘，儿子最后求你们一回，若……若执意要给我冲喜，我……我死不瞑目。背了人命债，到阴间……也不能往生。”
“别胡说别胡说，怎么会死？那边还有人说要给你治病呢，对了，是有人说要给你治病。”
顾夫人猛地反应过来，转头对沈初荷大叫道：“你……你不是说要给我儿子看病吗？他就在这里，你怎么不过来？”
沈初荷定定看着不远处大门边的青年，虽然被病痛折磨的面色瘆人，但只从身体来看，对方显然不是娇贵少爷，这身材就是放在现代模特中，也算一流了。
如果身体素质好，说不定……他也和吴青礼一样，还有一线生机。
沈初荷心中激动，握紧双拳，迈步就要走过去。
下一刻，胳膊被死死抓住，只听三丫哭道：“初荷，不要过去，这是我的事，就让我自己生受，我……我不能搭上你。”
“三丫，只是去看看而已，具体如何，还要等我看过再说。”
沈初荷拍拍三丫的手，对林雪花香道：“你们扶着三丫，我过去看看那位少爷。”
“初荷。”
林雪和花香害怕极了，却见沈初荷微微一笑，轻声道：“没事，只是看病而已，这是我的强项，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话音落，她便在所有人的注目中，坚定地大步向顾青山走去。
顾老爷也愣住了，但很快便跟在沈初荷身后，来到妻儿面前，他瞪着儿子，沉声怒道：“胡闹，病成这样还要出来，你……你看看把你娘心疼的。”
“爹……娘，我知道，你们……你们心肠硬，不会……在乎一个……买来的女孩子的死活。”
顾青山心里有些奇怪，那个明媚少女过来做什么？母亲说的大夫，该不会就是她吧？
不过这时也顾不上这些，他冲着顾老爷露出一个惨笑，然后咬牙道：“我是你们的儿子，心肠……不会比你们……软。我……我也不是同情可怜……那女孩子，我……我只是为我自己。既然必死无疑，我……不想带着满身的罪孽，我还要……还要投胎呢，下辈子，我还想生在……生在好人家。”
话音未落，腕上便传来一阵温热，抬头一看，顾青山惊讶发现，那个和父亲一起过来的少女，竟然真的在给自己诊脉。
“是肠痈，姑娘……不用费事了。”
长叹一声，顾青山本不是容易放弃的人，然而这两日的剧痛以及之前大夫的断言，已经令他绝望，如今他只想早些死去，省得受这非人折磨。若不是从昏迷中醒来，听见丫头们议论冲喜的事，不想害死一个无辜少女，他绝不会忍着这莫大痛苦跑过来。
“请少爷进屋，躺在榻上。”
只是诊了片刻，沈初荷便是眼睛一亮：从脉相上，的确是肠痈无疑，现在就要进一步确诊，如果真的是阑尾炎，那么病情到了哪一步？若未穿孔，便事有可为。
事实上，即便穿孔了，只要感染不是太严重，凭这位少爷的身体素质，还是可以和死神抢一抢人的。
看到沈初荷这个态度，顾夫人反而有些惊慌，这两天她早已绝望，可眼前少女的模样，分明是说还有一丝希望，这怎么可能呢？万一……万一还是不行……
顾夫人不敢想下去，确切地说，是她不敢抱有任何一丝希望，不然她怕自己受不了之后绝望的打击，但人心又怎能控制住，于是她自然而然就看向了丈夫，等待他做这个决定。
“按照这位姑娘说的做。”
顾老爷到底是闯荡过的人，立刻叫来两个丫头，将顾青山扶进屋里。
院外的林雪花香彼此看了眼，忽见她们扶着的三丫慢慢直起身，咬着嘴唇道：“初荷是为了我，我不能在这里眼睁睁看着，我要进屋，是死是活，总该我一人承担。”
“初荷还没出手，倒也不必悲观，你知道她的能耐。不过到这个地步，我们确实不能在这里干等，走，进屋去，就不信他顾家是龙潭虎穴。”
林雪一甩辫子，三个女孩便彼此扶持着进了屋。而人群中的小桥正咋舌自语道：“我的个乖乖，沈姑娘胆子真是大，她就真的敢进去。”
话音未落，就听流水低声道：“爷，您做什么？咱们在这里站着就行吧？”
小桥扭头一看，就见主子的眼神明亮得吓人，接着一伸手，拨开前面的人，一面沉声道：“这女人胆子太大，等一下无论是束手无策，还是大显身手，那顾家岂是好应付的？我自然要为她保驾护航。”
小桥心想：有您这张虎皮还不够，非得亲身上阵？什么保驾护航，您就想看沈姑娘技惊四座是吧？啧啧，当谁看不出您的心思。
刚想到这里，就被流水拽着走出去，只听他小声道：“爷说的没错，这顾家可不好对付，肠痈之疾，沈姑娘即便有治疗手段，也得他们相信，万一不信，谁知会不会伤害她？看看那几个，都是纤纤弱质，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这倒也是。”
小桥点点头，此时他们已经进了院子，院中几十人不知是被叶东风的风采所震慑，还是精神高度紧张下完全没注意到他们，竟就放他们长驱而入。
“你说，这肠痈之疾，沈姑娘要怎么治？我从前听人说，这病没法治，许多人患了此病，只能哀嚎痛苦而死，沈姑娘要是会治这个病，那不成了神仙下凡？”
小桥疑惑，说完听流水轻声道：“我也不知道，但是你想想，当日吴大人掉下悬崖，沈姑娘是怎么救得他？”
小桥一愣，接着连忙道：“是啊，你不说，我都把这个给忘了。当日少爷不让问这事，时日久了，后来少爷道破沈姑娘和吴大人关系，我们也忘了问。”
流水道：“我也是今日才想起来。还有上次那个什么筷子止血法，你从前听说过？啧啧，或许你说的没错，沈姑娘还真是仙子下凡，就为了拯救人间受病痛折磨的人。”
小桥沉默，直到踏上台阶，他才郑重道：“这话可不能乱说，人怕出名猪怕壮，唉！妙手回春的名头其实不好，就算将来沈姑娘真能做女国医，她又怎么救得了所有人。”
“能救一个是一个，你怕什么？看看咱们爷，你还怕将来沈姑娘没人护着？”
流水冲屋里的叶东风努努嘴，接着也跨过门槛进屋。此时顾家人多围在不远处的罗汉塌边，根本没注意屋里多了他们几个。
小桥是个好热闹的，一面支棱耳朵等着听顾少爷的诊断结果，一面游目四顾。
顾家果然不愧是康宁县第一大户，这座客厅格局阔大，十分气派，许是今日举办婚礼的缘故，到处都是大红彩带和金银玉器，布置的富丽堂皇。
“这是在做什么？”
叶东风疑惑的声音将小桥神智拉回，抬头一看，就见顾青山躺在榻上，沈初荷正在他肚子上轻轻按压，疼得对方直叫唤。
“不知道。”
小桥诚实摇头，心想我只听说过望闻问切，没听说压肚子，难不成这是在按摩？不会吧？沈姑娘若是凭按摩功夫就能治好肠痈，她就真成神仙了。
正想着，就听那边顾夫人忍不住开口道：“你这……你这按按按的，看看山儿都疼成什么样了？该不会是故意折腾我儿子吧？”
沈初荷没理她，叹了口气，轻声对林雪等人道：“腹膜炎症状已经出现，看来腹部感染不可避免，老天保佑，若真是肠痈，但愿不要穿孔。”
她说到这里，便对顾青山道：“接下来按压之后，许是剧痛难忍，你尽管叫出来无妨。”
顾青山咬牙点头，于是沈初荷伸出手，按压在麦氏点上，果然，便听对方惨嚎一声，冷汗滚滚而落，险些疼得昏死过去。
“可以确诊是肠痈了。”
沈初荷收回手，呆呆看着顾青山，只不过片刻功夫，她仿佛下定决心，抬头看向顾老爷，沉声道：“令郎的病，我或可一试，只是结果难料。所以，我有两个条件，令郎的病拖不得，还望顾老爷早下决断。”
“你说。”
顾老爷紧紧盯着沈初荷，只见她竖起一根手指，沉声道：“第一，我要赎回三丫，且顾老爷要答应我，不再找人冲喜。”
话音落，见顾老爷眼中煞气一闪，她便立刻道：“其实，这也是令郎的意思不是吗？他能够忍受痛苦来阻止此事，顾老爷就该知道他是真心不愿造孽。如果……这真是他在世间最后一个请求，身为父母，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好。第二件。”
顾老爷重重一点头，然后就见沈初荷面色无比凝重，深吸一口气，才轻声坚定道：“所谓肠痈，其实就是腹内一个器官感染污秽，必须割除，之后慢慢调理，方有生还希望。而要割除肠痈，必得剖腹，且受令郎身体条件所限，这个办法，我也只有五成把握，一旦失败……”
“一旦失败会怎样？”
顾夫人心都要跳出嗓子，紧握双手尖声问道。
沈初荷看她一眼：“一旦失败，就维持原判，你们就给他……好好准备后事吧。”
“那怎么行？”
顾夫人高声大叫，却听顾老爷沉声道：“你真的有五成把握？”
“是。我只有五成把握。”
沈初荷点头。顾老爷紧紧盯着她，咬牙一字一字道：“你可知道？若你只是为了救你的朋友，随意诓骗于我，害得山儿死无全尸，哪怕你是世子府的医女，我豁出这条老命，也必与你不死不休。”
沈初荷看着顾老爷，目光坦荡坚定，然后她缓缓举起一只手，沉声道：“医者父母心。苍天在上，若我只是为救朋友，随意诓骗，叫我天打五雷轰，死无葬身之地。”
古人畏惧鬼神，沈初荷竟会发下如此毒誓，就连顾老爷这种阅人无数的，都被她的气势和决心震住。
却听身旁夫人又哭叫道：“老爷，可不能……可不能让山儿死了，连个全尸都不留啊，他还要投胎……”
“本世子可以为沈姑娘作证。”
一个清朗声音传来，打断顾夫人的哭叫。顾老爷和沈初荷大惊回头，就见一名风度翩翩的贵公子正向他们走过来，这人和他身后两个小厮是什么时候进来的，竟全无人察觉。
“世……世子爷？你怎么来了？”
就算是天上掉下一尾活龙，沈初荷也不会比现在更惊讶，一瞬间她甚至有了一个硕大脑洞：莫非我穿进修仙副本？世子爷就是隐藏在民间的修真者，能瞬移会缩地，不然为何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他就能从天而降。
“您……您是……叶世子？”
打死顾老爷也不相信，堂堂世子会私闯民宅，然而叶东风周身那股贵气，和上位者的从容风范骗不了人，他几乎是一瞬间就得出正确结论。
“没错。”
叶东风点点头，深深看了沈初荷一眼，明明是清澈平静的眼神，但沈初荷就觉着那眼睛里写满四个大字：你就作吧。
治病救人，天经地义。但此时被叶东风这么一看，她就莫名觉着有点心虚，小声咕哝道：“我也是万般无奈，难道叫我眼睁睁看着三丫被活埋？”
听到“活埋”二字，三丫身子不由抖了几下，沈初荷连忙安慰地拍拍她：“别怕，事到如今，是真不用怕了。”
是啊，可不是不用再怕，毕竟世子爷都来了。
沈初荷心中雀跃，转回身看向顾老爷：“时间宝贵，还请您早做决断。”
“好。”顾老爷冲沈初荷一拱手：“那就请姑娘施展回春妙手，但愿我的山儿吉人天相，能够逢凶化吉，逃过这一劫。”
“顾老爷放心，我必定尽心竭力。”沈初荷点点头，又看向叶东风，冲他使劲眨了眨眼：“那个……手术契约的事，就拜托世子爷帮我处理一下，可好？”
顾老爷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世子的贴身医女？就是他的妻妾，也不敢这么使唤他。帮你处理契约？这是世子啊，不是你的跟班。
叶东风却丝毫不以为忤，点头郑重道：“好。契约我来处理，你尽管放手施为。
“是。”
沈初荷郑重回应。接着四下看了看，便指挥不远处几个顾府下人道：“将这罗汉塌抬到后堂，周围全部以屏风遮挡，我不发话，任何闲杂人等不得进来……”
“干什么？你……你要给我儿子开膛破肚，却还不让我们进去？”
顾夫人又叫了，话音未落，就听顾老爷断喝一声：“闭嘴。”
“老爷，那可是开膛破肚，万一……万一山儿救不过来……”
“不是还有五成把握吗？你就不能想点好？”顾老爷额头青筋都爆出来了：“来人，把太太扶回屋里休息，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放她出来。”
“不用不用。”
沈初荷正打开药箱检查工具，听见这话，连忙插口道：“母子连心，太太被关在屋里，哪受得了这份担忧？找个人在后堂门外候着，我会随时向你们通报手术情况。”
顾老爷见沈初荷动作娴熟指挥若定，心中本就升起几丝希望，此时又听见她这话，不由松了口气，看着妻子道：“你听见了？人家沈姑娘多耐心多宽容，你别动不动就大呼小叫，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顾夫人连连点头，眼见沈初荷收拾好药箱，和三丫林雪等人一起走向后堂，她便也要跟上。忽听身后传来一个清朗声音：“顾夫人留步，还请在这纸契约上按下手印。”
顾夫人走过来，就见这片刻功夫，叶东风早已写好一纸契约。
字数不多，叙述简单明白，概括起来就一句话：治得了病治不了命，手术成败难料，后果自负，签字为证。
“那位沈姑娘不是说，有……有五成把握吗？我……我不签，万一……万一山儿真的……我……我不签。”
顾夫人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却见叶东风眼睛微微一眯，淡淡道：“你也说了，只有五成把握，还有五成，是没有把握的，不是吗？”
“我不管，反正有五成希望，她……她能救活山儿。”
顾夫人开始往后退，却听叶东风断喝道：“休要胡搅蛮缠，你什么时候听说过肠痈到了这个地步，还能救命的？沈姑娘肯给你们五成希望，已经是她医者仁心，你们不要不知感恩。怎么？万一你家儿子没这个命，因病而亡，难道你还要恩将仇报，追究沈姑娘的责任？”
“是她说的是她说的……”
顾夫人哭得脸都花了，声嘶力竭叫道：“我……我本来也绝望，我连儿媳都买好了，不是她闯进来，说有五成希望救活，有什么结果，我也认了。现在她说……她说有五成希望，为什么又要逼着我签这个东西？这……这也不吉利啊。”
叶东风的眼神已经不是冷厉，而是森然了，他转过头，紧紧盯着顾老爷，沉声道：“你也是这样想？”
“世子爷见谅，内子一介妇人，又牵挂犬子，所以才有如此情状。我心里都明白的，这一纸契约，我来签，无论结果如何，我们绝不怨恨沈姑娘。”
“这方是人话。”
叶东风冷哼一声，将契约递给顾老爷，见他在上面签了字，又按了手印，才郑重将契约收起。
他转身看向后堂，目光中戾气渐渐消散，添了几许脉脉温柔。
“不是我不近人情。而是沈姑娘……她惯是这个性子。若为悬壶济世四字，她能奋不顾身。我看顾老爷也是有见识的，当知人心险恶，尤其那些重病之人，固然可怜，可一旦存了不良居心，又何尝不可恨？民间百姓有句俗语，叫可杀不可救，便是说的这类人。”
“世子爷说的没错。”顾老爷点点头，然后疑惑道：“怎么？难道对这样人，沈姑娘也会全力救治？”
“当然。否则我也不会有此感叹。”
叶东风叹了口气，然而语气中却不无骄傲：“你看，她是我的医女，在我府里，别的不敢说，保她一个衣食无忧又有何难？然而她菩萨心肠，偏要去医女馆，只为能救助更多病患。先前府城郑掌柜被人刺杀，若不是她，对方早就没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