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姐,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我还以为你在府衙要耽搁一段时间呢。”
伙计德子跟在红姐身后,纳闷问她,只听她淡淡道:“你家老爷都这样了,我能不先赶过来吗?报官的事,家里两个大小伙子,谁去不行?非得叫我去。”
德子撇撇嘴,小声道:“这话我也就和红姐你说一说,就掌柜的那两个不成器的兄弟,还有偏心到家的老子娘,你也放心让他们报官?我看他们说不定巴不得掌柜的死了,好把铺子占为己有。”
“行了,别瞎说,这话让老爷听见伤心。”
红姐瞪了德子一眼,忍不住又回头看向那边沈初荷,欣慰笑道:“真是好样的,谁说我们弱质女流百无一用?看那位妹妹,比多少男大夫都能干,真是女中豪杰一般的人物。”
话音刚落,就见门口急急走进两个人,其中一个叫道:“梁医官,伤者在哪里?快让我看看。”
“林哲你回来了?不用,初荷已经帮那人缝好血脉,再观察一段时间,就可以打发回家了。”
梁医官呵呵一笑,拍拍林哲肩膀:“你这一看就是急着赶回来的,行了,没事了,去歇着吧。”
“沈师妹?她还有这个本事?”
林哲怀疑地看向沈初荷,皱眉道:“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容不得你乱来。”
语气中带着几丝愠怒,很显然,他根本不相信沈初荷能有这份本领。
沈初荷微微挑眉,眼睛亮亮的,点头笑道:“梁医官在旁边观看监督了我的一举一动。是不是乱来,林师兄问他便知。”
林哲便看向梁医官,见他点头,这才又转头震惊看着沈初荷,好半晌才深吸一口气,拱手笑道:“原来医女馆中竟是藏龙卧虎。素日只听说师妹不俗,那日房屋倒塌,砸了的许多伤者中,有三人因你而得以活命,我便十分诧异,却不料还是看轻了你。了不得,真是了不得。”
“林师兄过奖。”沈初荷嫣然一笑:“也是因为救人如救火,我这才赶鸭子上架罢了。”
一旁梁医官忍不住就睨过来一眼,暗道赶鸭子上架?你明明是主动请缨好不好?
林哲点头道:“你忙了半日,也该回去歇歇,这里且交给我吧。”
“好,那就麻烦林师兄。”
沈初荷知道自己不宜继续呆在这里,她毕竟还只是个医女,不是大夫,刚才事急从权可以,现在再赖下去,就有鸠占鹊巢之嫌,哪怕梁医官和林哲不放在心上,其他大夫难保不生气。
因便拉着林雪花香三丫一起回医女馆。待出了医署,往后面医女馆走去,三个女孩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三丫兴奋地连着跳了几下,握拳叫道:“太厉害了,初荷,你真是太厉害了,怎么什么都会?缝合血脉啊,我的天!你这个比起最顶尖的大夫,也不逊色了。”
“这其实也只是最基本的手术。”
沈初荷叹了口气,一旁花香笑道:“你又来了,这若只是最基本的,什么才是顶尖的?总不能真的生死人肉白骨吧?那你就不是医女,正经该是观音菩萨下凡才是。”
“没那么神奇。”沈初荷微笑,暗道姐只是穿越了一把,可不敢比观音大士的万千法术变化。
“初荷,你……你能不能教教我?”
三丫来到沈初荷面前,一脸的急切,沈初荷从未见过她的眼神这么亮,这么动人,那里面蕴含着的,是最深切的兴奋和渴望,令她动容。
“初荷会的东西多了去,你样样都要学么?”
林雪嗤笑一声,她的话仿佛一盆冷水,顿时浇灭了三丫心中刚刚升起的那团火焰。
女孩又变成了之前小心翼翼带着卑微的模样,呐呐道:“是……是我唐突了,这种技艺,连大夫们都没几个能学,我……我真是太不知天高地厚。”
“三丫,这不叫不知天高地厚,这是志向。你知道吗?不仅仅是七尺男儿志在四方,咱们女子,也可以有凌云之志。你和我说,你真的想学?你要明白,医学一道,可不仅仅是缝合之术,可能穷尽你的一生,也只能精专于一道,且要付出万分的辛苦。”
“我想学,初荷,我真的想学,再辛苦我也不怕,你……你愿意教我吗?”
“那有什么不愿意的?你想学,我高兴还来不及。”
沈初荷哈哈一笑,她身旁林雪却嗤笑道:“三丫,你可想好了,若真跟着初荷学,像今天这鲜血淋漓的,可能都是小场面。”
“我……我今天只是突然遇到,才会惊慌,只要多看看,肯定不会再像今日这般手足失措。”
三丫不服气:“林雪你最开始看见血就不害怕?还不是因为历练的多了。”
林雪眼睛一转,又笑道:“不仅仅是血腥场面,你还记得吗?上次我和花香去替那绿玉疗伤,那可是青楼,回来后我们被笑话了多长时间,你那时还在周水儿身边,应该也有耳闻吧。”
“我知道。”三丫坦然点头:“不过我当时就不觉得这有什么丢人,青楼女子不是人吗?我邻居家的姐姐,就因为……就因为家里穷,十三岁就被卖进去,不到二十……就……就得病死了。”
她说到这里,面色黯然下来,喃喃道:“那时周水儿金枝她们都在说三道四,我嘴上不敢反驳,可我心里却羡慕得很,若是那位姐姐也能有你们去帮她治病,给她开两副药,或许……她就不至于死。”
“别这么想,要这么说,青楼女子得病都等死不成?还是有大夫过去诊治的。”
花香搂住三丫安慰,却见她摇头道:“你们不知道,青楼里能得到诊治的,也不过是那有名的几个,老鸨子的摇钱树,不舍得她死。其他人,若资质平平,也赚不到什么钱,可不是死就死了?省下的钱,恰好留着买更小的女孩子。”
“什么都不用说,青楼就是万恶之源,是个大火坑,里面的女子都是可怜人。”
沈初荷拍拍三丫:“行,只要你想学,三丫,我日后肯定尽心教你。只愿日后你能记住对青楼女子的这份怜悯,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穷苦百姓,都要本着医者父母心的慈爱,救治他们。”
三丫停下脚步,怔怔看着沈初荷,只看得她莫名其妙,林雪不耐烦道:“你又怎么了?今天才认识初荷吗?”
“不是。”三丫摇摇头,继续往前走,一面轻声道:“初荷,你和人不一样。“
沈初荷:……
“啊!我是说……我的意思是说……”
三丫发现自己这话容易有歧义,连忙手足无措的解释,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好容易想出个例子,连忙道:“就是……你知道那句话吗?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一般人哪会像你,听见想学医的,就一口答应,尤其我又不是什么好的。”
“封建糟粕。”沈初荷撇撇嘴,轻声呢喃。
“什么?”
“啊!我的意思是说,你没遇上好大夫。真正的大医,国医,那都是胸襟宽广心怀天下,有悬壶济世之志,只要真心想学的,都是倾囊相授……呃……你们怎么这样看着我?”
“初荷你说胡话呢吧?哪有这种大夫?就是太医院,那也有学徒们服侍师父好不?想学医就倾囊相授,要这么着,太医院门槛都被踏破了。”
林雪等人都不以为然。沈初荷笑道:“好吧。我自然是不敢和太医院的老爷们相比,但我愿意教你们,只要你们真心想学。”
“不是真心,也不跟着你了。背靠好几棵大树,结果周水儿金枝齐容如今还在医女馆蹦跶,这像话吗?”
沈初荷嘴角抽了抽:“不然呢?你觉着我应该霸气侧漏,将她们砍瓜切菜般踹翻在地,这才很爽?“
“当然了。”林雪哈哈笑:“我不知道多少次梦见这样情景,你又不是没有这个能力。”
“天地良心。别说我,就是世子爷,也不能无故跑来医女馆,把她们踹翻在地啊,那不成和她们一样霸道的人了?”
“世子爷也不能吗?我以为世子爷已经是天神一般的人物。”
“越是这样人物,越不能这样做。”
沈初荷轻轻一笑,想起叶东风,那真是个沉稳的滴水不漏的人,格局心胸,哪怕是算计人的功夫,都深藏在内:“说实话,世子爷是霸气不假,但不能用在她们身上,她们不配。”
“所以我就还是只能继续忍受?”
林雪叹了口气,被花香瞅了一眼:“你忍受什么了?她们要算计也是算计初荷,唯一一次找替死鬼,也是冲着我,你还委屈上了。再说,现在金枝齐容也不出头,周水儿回来后变了个人似得,看见初荷,都是未语先笑,巴结还来不及,哪会惹她?”
“我就是看着她那个巴结的样子不顺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才不信她能改过自新。”
沈初荷呵呵一笑:“这才叫爽啊。你不喜欢看她心里恨不得干掉我们,却还要对我们笑脸相迎的样子吗?”
“你这真不是自我安慰?”
“笑话!我只安慰病患,从不安慰自己。”
三丫在身后,看着她们三个说笑打闹,只觉眼泪都要涌出眼眶。
抬头看看,天高云淡,她不禁喃喃道:“初荷就是有这种魅力,跟在她身边,连这苦累的日子,都能笑出声来。可是,我真的也能和林雪花香一样,与她做朋友,过这样的好日子吗?”
仿佛是为了证明她的怀疑,话音刚落,心头就猛地想起周水儿那日说的话。紧接着,父母阴鸷的目光浮现在脑海中,她猛地打了个哆嗦,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却从骨子里泛出一阵阵阴冷。
听说沈初荷又立下大功,她竟会血脉缝合这样的高难度医技,医女们再次被震惊了。就连两位医女,看着她的目光都带了尊敬欣赏,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一丝警惕。
对于满耳恭维,沈初荷只是淡淡笑着应付过去。大家都知道她的性情,议论尽兴后,便各自散开做活。唯有周水儿凑了过来,诧异问道:“初荷,你……你真的给那男人缝合血脉了?”
“对啊。”沈初荷看她一眼,心想你这是什么眼神?掩饰不住的欢喜?这对你来说是什么好消息吗?
“你……你不但缝合血脉,还……还给那男人包……包了大腿?”
周水儿四下看看,这句话是凑到沈初荷耳边问的。
“大家都知道,你神神秘秘的干什么?”
沈初荷将身子往后挪挪,周水儿靠她这么近,实在不习惯,总觉得下一刻她就会拔出刀子捅过来。
周水儿何止是欢喜,她连眉毛都快飞起来了:“我的老天,你……你怎么敢?你就不怕世子爷知道?”
沈初荷都懵了,这是什么神逻辑?
“治病救人的事,又不是偷鸡摸狗,我为什么要怕世子爷知道?”
“呃……啊……哈哈……不是,咳咳,是我多嘴了,没什么,没什么,世子爷就算知道,也肯定会赞扬你医术超群,哈哈哈……那个,我先走了。”
周水儿一脸喜色的起身,沈初荷眼睁睁看着她都走顺拐了,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身旁林雪道:“她怎么了?”
“不知道,是不是羊角风犯了?”
林雪摇头,沈初荷和花香“噗”的一声喷笑,花香便拧了林雪的腮帮子一下:“你这张嘴啊,有时候真是刻薄。”
林雪翻个白眼:“合理猜测也不行?不然你说是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不过……好像……应该和世子爷有关?”
花香迟疑道,就见沈初荷一拍大腿:“我就是不明白这事和世子爷有什么关系,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啊。”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身后一声冷笑,沈初荷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怎么着?你能为我解惑?”
齐容蹲下身,目光直视沈初荷:“有时候我真是看不透你,沈初荷,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么多女孩子做梦都想得到的机会,你就真的不屑一顾?”
“怎么?你也受刺激了?我不屑一顾什么了?”
沈初荷索性放下手中草药,认真看着齐容:“凡是和我相处过的人都知道,我对人对事,最公平公正,从来不会瞧不起谁。哪怕是你和金枝,耍起阴谋诡计,我也要慎重对待,不会轻敌。”
齐容嘴角抽了抽,呵呵笑道:“和你说这些,我大概真是受刺激了。”
说完起身就要走,却被沈初荷一把拽下:“别介,说话说完,这么半空吊着,多让人难受。怎么?你和金枝要改变策略,发现用阴谋诡计不是我对手,就要用这种办法,让好奇心啃死我?”
“噗”的一声,却是三丫没忍住笑出声
“沈初荷,你真是……你真是从我认识你到现在,越来越讨厌。”
齐容一把挣脱,丢下一句话扬长而去。”
沈初荷无语看着她背影,好半晌才喃喃道:“真阴险啊,这还真是想让好奇心杀死我。”
“哈哈哈,从没听说过好奇心能杀人,初荷你太风趣了。”
“胡说,好奇心都能杀死猫,它杀不死我?”
沈初荷正色道:“大家,从现在起要加强警惕,你们看齐容那个欲言又止的样子,明摆着是又憋出什么坏水了。周水儿完了她们上,你方唱罢我登场,她们这是要搞车轮战啊。”
“不至于,我现在倒有些明白齐容想说什么了。”
花香抿嘴一笑:“初荷你为了救人,是向来不在意什么男女大防的,但世子爷这样的权贵人家,最讲究的就是这个。周水儿先前那么欢喜,应该就是觉着世子爷会因此厌弃你。”
“对对对,没错,你这么一说就通了。”林雪一拍手:“我就说嘛,她怎么眉飞色舞的,原来是为这个。”
“世子爷会因此……厌弃我?”
沈初荷眨巴眨巴眼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和他第一次接触,他就在旁边看我给几个短工清创包扎吧?你们忘了?就他手指头被螃蟹夹了那次。”
“我们没忘,但周水儿不知道啊,她还做梦呢,不然你以为她姑姑为什么带她回来道歉?这些天还可劲巴结你。齐容和金枝经历过那样事,肯定对世子爷死心了,但她们怕是不会将自己的经历告诉周水儿。”
“这样说的话,就全对上了。”
沈初荷恍然大悟,跌足长叹道:“又是一只想飞上高枝的小麻雀,你们说这到底为什么?就不能有点新鲜的理想?”
“新鲜理想?还能有什么?初荷,就算你不愿承认也没用,绝大多数女孩子心中的理想,就是能嫁一个如意夫君,终身有靠。”
花香叹了口气,却听沈初荷啐了一口:“什么如意夫君,就她们这种,真进了豪门后院,估计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至于新鲜理想,很多啊,例如,她们不是看我不顺眼吗?好啊,大家都勤学苦练,将来在医学上打败我,这不是很爽吗?”
“是你爽吧?”林雪笑得趴在膝盖上,都喘不过气了:“你让她们以此为理想?你确定她们在医学上能胜过你?”
“林雪,不要小瞧人。你不觉着齐容的医技精进了很多吗?就连金枝,也远不是先前什么都不会的千金小姐,她们现在也经常能出诊,就是明证。”
沈初荷语气严肃,却见林雪点头道:“这个我承认,但胜过你?呵呵!不是我说狂话,她们这辈子能学会血脉缝合吗?她们知道筷子止血法是什么吗?”
“你别沾沾自喜了,这又算是什么难事?千万别小看人家。”
沈初荷是真恨铁不成钢,自己不过占了穿越者的便宜,尚且不敢狂妄自大。谁说反派都只能是炮灰,她穿过来之前,某文学网炮灰配角逆袭的套路正是大热。
“好好好,我不沾沾自喜。”林雪忙止了笑,举起一只手:“齐容刚刚那话,她是真恨你到骨子里了,初荷,以后你可得小心。”
“我明白。”沈初荷点点头,看看外面天色:“这个时辰了,不知那位掌柜的怎么样?我去医署看看,半天没喊我,情况应该还算平稳吧。”
“我们陪你一起。”
林雪也站起身,沈初荷摆手道:“不用,别再让人说咱们偷懒。”
说完一径去了,来到前面医署,就见林哲几个人在,她探头往屏风后看看,不见那位红姐和伙计,正疑惑间,就听林哲问道:“初荷过来了?你是想问那郑掌柜的情况?”
“对啊,怎么不见人?”
沈初荷心中有些疑惑,暗道从前不是叫我师妹吗?怎么忽然就叫名字了,好像和你关系没亲近到这份儿上。
就见林哲走过来笑道:“他还好。就是人仍昏迷着,他家人找了辆马车过来,拉回去了。明儿我会上门为他看诊。”
“哦哦哦,好的。那你们忙吧,我回去了。”
沈初荷点点头,就听林哲又道:“你是第一个为他处理伤口的人,比我了解情况,不如明天和我一起去?”
“嗯……也好。”
沈初荷沉吟一下,便点头答应,她的确关心郑掌柜的伤势,这样的重伤患,即便过了鬼门关,后面还有太多关口等着。
“好,那就说定了。”
林哲看起来挺高兴,目送沈初荷离开,这才回到桌前,却见几个朋友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古怪,其中一个就叫道:“林哲,你向来眼高于顶,不会最后竟看上了一个医女吧?”
“不要胡说,污了沈师妹的清誉。”
“切!”那人撇撇嘴:“尊重的叫一声师妹,其实不就是医女吗?论身份地位,她如何与你我相提并论?”
“医女又如何?”林哲沉了脸:“沈师妹的医技,你们谁比得上?那个筷子止血法,你们谁听说过?我们是大夫,她们是医女,大家同是杏林一脉,本该互帮互助,谁许你如此轻视医女?”
语气到后来,已是十分严厉,那人闹了个没趣,又不敢惹林哲,垂头嘟囔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这会儿又想起是沈师妹了?刚刚叫人家初荷,叫得那么亲热。”
林哲脸一红,冷哼道:“我怎么称呼她你也要管?你算哪根葱?哼!”
说完拂袖而去,剩下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另一人便喃喃道:“糟糕,我看老林这次要栽,你别说,沈师妹除了家世清贫一些,模样真是百里挑一的。”
“那更完蛋了,红颜知己,志同道合啊,看来老林这一次,是在劫难逃了。”
又有人摇头叹气:“唉!好说他也是杏林世家,日后要继承家业的,沈师妹表面上看着和气,内里却刚硬,并没有贤良淑德的品格,他俩要真成了,日后林家还不得鸡飞狗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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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一座府邸前缓缓停下,沈初荷从车厢里钻出来,只见林哲跳下马,含笑道:“你小心些。”
“我晓得。”
虽是这么说,但眼见车夫懒洋洋地直起身,沈初荷心急郑掌柜的伤情,哪里还能等他拿凳子来?于是手撑着车辕一跳,便干脆利落下了马车。
林哲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接着微微皱起眉头,轻声道:“初荷,以后不可这样粗鲁,你是女孩,女孩就该有个女孩家的样子。”
“等不及嘛,我一个做医女的,有时救人如救火,哪有那么些大家闺秀的讲究。”
沈初荷哈哈一笑,却见林哲仍在摇头:“这话不对,这哪里是大家闺秀的讲究?就是寻常女孩,也要行动有度,不然名声受损,将来……”
剩下的话他没再说下去,沈初荷也完全没在意他的弦外之音,眼看那美妇人亲自迎出来,她便上前急切问道:“红姐,郑掌柜怎么样了?”
红姐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叹气道:“昨晚上倒醒了几回,只是糊涂得很,说什么他都不应声,很快就又昏睡过去,我这担了一夜的心,原本还想着去找大夫,不成想林大夫来的倒快,更没想到妹妹也来了。”
“热度呢?有没有发热?”
“今天早上觉着热了,我按妹妹说的法子,先给他用温水擦了几遍身子,这会儿摸着还好。”
林哲在旁边忽地开口道:“若是热得厉害,切记要给他服用清心解毒丸,别耽搁了。”
“我知道我知道。”美妇人连连点头:“我一直看着呢,实在是不热,若是热了,绝不敢不服药,好在他虽大多数时候都昏迷着,但是能吃药。”
说这话的时候,便来到后院。沈初荷一抬眼,就见月洞门边站着个老太太,目光阴森森的,仿佛审贼似得上下打量着她和林哲,嘴巴紧紧抿着,脸上就差没写上四个大字:我不好惹。
这谁啊?跑这儿装什么大尾巴狼?红姐管家不严,这种看着就像鱼眼珠子的老巫婆,就算你要用她,也别让随便出来吓人啊。
沈初荷心里腹诽着。她本不是刻薄人,实在是这老太太看得人太不舒服,那眼睛里都快喷出火来了,对他们的恶意简直就是红果果的,丝毫不加掩饰。
“呃……沈妹妹,林大夫,这是我婆婆。”
红姐面上也有些尴尬,咳了一声,才又对老太太道:“娘,这就是昨天救下老爷的沈姑娘和林大夫。”
“哼!这样人你也敢用?青天白日的,上门诊病都要出双入对,他们能把心思放在治病救人上?”
老太太冷哼一声,说话仿佛都是使劲咬着腮帮子,恨意如此明显,只看得沈初荷和林哲都懵了。
好一会儿,林哲才反应过来,一张脸涨得通红,愤愤道:“你……你怎么说话呢?什么出双入对?沈姑娘是我师妹,昨天是她最先救下你儿子,这才和我一起过来,本质也是为了探视郑掌柜,你……你怎能这样说她?”
“是啊娘,昨天幸亏沈姑娘,不然老爷怕是救都来不及,我不是和您说了吗?他大腿里面那根血脉被割断了,血流了一地……”
“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的东西。”
老太太冷冷看了儿媳一眼:“也就是你,没见过世面,才由得这丫头诓骗,要真这么着,我儿子早死了,还能等到她救命?她是谁?观音菩萨吗?”
“真不好意思,老人家年纪大了……”
红姐见林哲气得胸膛不住起伏,唯恐婆婆得罪了他,到时不给丈夫好好诊病,因连忙解释一句。
谁知话没说完,就见老太太“嗖”一下把头扭过来,大叫道:“好啊!现在就向着外人,嫌弃我老了是不是?我活着碍你们眼了,我就是个老不死的,老厌物,你巴不得我死了,我儿子再死了,这个家可不由得你做主了?说是大夫,谁知道是不是你勾引的野男人?图谋不轨……”
“初荷,咱们走,这……这太过分了,简直不可理喻。”
大夫做到林哲这份儿上,走到哪里都是被客客气气对待,即便那些富豪人家,小命握在人手里,也不得不礼让三分,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
沈初荷却连眉头都舒展开了,此时笑吟吟看着老太太,一脸津津有味看戏的模样。
听林哲说要走,她便脆生生开口道:“别介林师兄,老人家糊涂了,和她一般见识做什么?咱们做大夫的,讲究的就是一个医者仁心,郑掌柜这伤啊,我们一定要负责到底。”
林哲一怔,接着深吸一口气,苦笑道:“素日里都说你心胸宽广,我还不太信,没想到如今竟是自愧不如。你说得对,医者父母心,咱们和这老糊涂纠缠不清做什么?赶紧去看郑掌柜要紧。”
“走吧。红姐你也不用局促不安,放心,老人家年纪大,脑子糊涂也是有的,我们都理解,不会因为这个就生气,不给郑掌柜好好看诊。”
红姐眼泪如珠子般滚滚落下,看着沈初荷一个劲儿点头,低声道:“多谢妹妹,既如此,我们快走吧。”
“你们……你们……”
老太太眼看几个人扬长而去,差点气了个倒仰,这时就见大树后一个老头缓缓走出来,淡淡道:“我早说了你不必,何苦来着?那终究也是你儿子,你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死?这样重的伤,就算这次救了命,谁知以后会怎样?你不听,如何?到底丢人现眼了吧。”
老太太狠狠瞪了老头一眼,咬牙道:“是我儿子又如何?自从他赚了两个钱,开了铺子,听过你我一句话吗?娶了那么个女人,在街坊邻居那里,把我们两张老脸都丢光了,他倒好,对这女人言听计从,根本不认你我是他爹娘。我……我恨不能他死了,趁着这女人还没生孩子,就能把她撵出去,把两间铺子留给老二老三。”
“嘘!”老头上前一步,一扯老太太:“你真是老糊涂了,这种丧良心的话想想就是,也敢说出来,你不怕天打雷劈?”
“你敢说你不是这么想的?”
老太太冷笑,不过声音倒是低了下去,两人正往回走,就听身后脚步声响,回头一看,只见一个青年匆匆走来,一面走还一面东张西望。
“老二你看到了?”
老太太对着二儿子,立刻换上了满脸慈母笑,就见儿子一愣:“看见什么?”
“就你大哥的那个大夫,刚刚过来了。”老太太冷哼一声,接着皱眉道:“你没看见?那你四处张望什么?”
“爹,娘,咱们回屋,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和你们商量。不,不对,应该说,有一笔重大的买卖,若成了,能得这个数。”
他伸出一根指头,老两口眼睛立刻一亮:“一百两?什么买卖这么大?你还有这种路子?”
“不是一百两,是一千两。不过很可惜,就只有一锤子买卖。走走走,咱们快回去商量下。”
说完一手拉住一个,三人匆匆回房去了。
且说沈初荷和林哲,进了屋,就见郑掌柜躺在那里,一个秀美少女在旁边守着,听见脚步声,便回过头,对红姐惊喜叫道:“姐姐,老爷醒了。”
不是吧?这郑掌柜竟然还是个色鬼?有了红姐这样的绝代佳人,还不满足,还放了个清汤挂面型的小妾在身边?
沈初荷眉头微微一皱,就听红姐惊喜道:“是吗?醒了?可说话了不曾?”
“还是不说话,不过我看,倒不像先前那般糊涂。”
少女站起身,沈初荷这才注意到,她梳着辫子,并非妇人发型,显然不是妾室,只是又为何叫红姐做姐姐?这却令人疑惑。
但现在也不是八卦的时候,她和林哲来到郑掌柜床前,问了几句话,郑掌柜不答,但眼睛却转到两人脸上,盯着仔细看了会儿,才喃喃低声道:“救命。”
“啊!老爷,你可终于说话了。放心,这是在家里,那凶徒跑了,眼前这两位,就是救了你的大夫,尤其是这位沈姑娘……”
红姐扑到丈夫身边,喜极而泣给他介绍着。林哲仔细查看了郑掌柜的面色眼睑舌苔等处,回头对沈初荷笑道:“听说初荷你会诊脉,不如你先来?”
“好。”沈初荷点点头,小丫头忙搬来一把椅子,她就在椅子上坐下,为郑掌柜把脉。
林哲静静看着她,早上的阳光照在少女脸上,为她镀了一层柔光,衬得那张脸蛋清丽绝伦,宛如刚刚怒放的玫瑰一般,当真是绝艳无双。
“师兄,你来吧。”
沈初荷站起身,叫了两声,林哲才回过神,他觉着有些不好意思,忙捂着嘴咳了两声,这才上前为郑掌柜诊脉。
很快,林哲站起身,笑着对红姐道:“掌柜的脉虽细弱,这乃是失血过多所致,万幸没有其他方面的病症……”
“师兄。”
沈初荷打断他,伸手敲了敲郑掌柜没受伤的那条腿,沉吟道:“你来看,这是当初一处蹭伤,如今看来,情形不太对。”
“嗯?我看看。”
林哲连忙赶过去,就见这条腿的膝盖处,有一大片破皮伤,此时隐隐透出黑气,他便问道:“当日这里清理干净了吗?”
“自然。”
沈初荷答应一声。林哲便笑道:“那就还好,这蹭伤虽破了皮,不过是看着吓人。真正严重的,还是深处血脉破裂。说到这里,我就不得不赞你一句,那个筷子止血法当真神奇,你什么时候教教我?”
“那个不难,等以后瞅个闲暇时间,我给大家伙儿演示一遍,以你们的天分,都能学会,日后遇见这样情况,也能应急。”
林哲眉头就是一皱,看了沈初荷一眼,却没说什么。
沈初荷的目光只落在伤处,完全没看到林哲看她的眼神大有深意,她从小腿逐渐向上轻轻捏着,直到膝盖以上,忽听郑掌柜□□一声,于是连忙问道:“怎么?可是有感觉了?”
“麻……麻……”郑掌柜喃喃念着,红姐却不理解,凑近了问道:“老爷你说什么?”
“他说的应该是发麻。我捏他这里,他觉得腿发麻。”
沈初荷面上现出紧张不忍之色,抬头看向林哲:“林师兄,我觉着……掌柜的这条腿……”
她没往下说,林哲一脸不解地看着她:“初荷,你要说什么?”
沈初荷没辙了,同时心中疑惑,暗道莫非林哲没看过坏疽的病例?我都提醒到这份儿上,他怎能一无所觉?
“啊,没什么,那个……红姐,林师兄,我们不要打扰郑掌柜休息,出去说话吧。”
“好。”
林哲痛快点头,眼见沈初荷将打开的白布重新利落地包扎好,他就对红姐笑道:“沈师妹的身手,在医女馆那都是闻名的,谁都比不上她干净利落。”
“是啊,沈妹妹小小年纪,当真不凡。”
红姐也是点头赞叹,见沈初荷起身,说了一句:“我们出去说话。”便当先而行,她连忙跟了上去。
林哲一愣,接着哭笑不得的扶住额头,悄声自语道:“哪里都好,就是这个性子……唉!许是出身乡下,难免有些野性,没关系,日后慢慢教化,总能改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