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刀大汉赶上前,就要再度下手,哪怕沈初荷义愤填膺,这种明摆着送人头的闲事也万万不敢管。
好在店里又跑出两个伙计,许是先前吓呆了,此时才反应过来,一个不顾命般上前抱住大汉的腿,另一个则抱住他擎刀的胳膊,一口咬在他手腕上。
大汉吃痛,手里刀“当啷”一声落在地上,这时有胆大的人见他凶器掉了,也急忙跑过来要帮忙。
眼见事不可为,大汉猛地一晃膀子,挣脱两个伙计,就逃之夭夭。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家掌柜的。”
小伙计抱住自家血流如注,已经昏迷过去的东家,大声嚎叫。另一个伙计机灵些,连忙大声叫道:“你在店里看着,我找人帮忙把掌柜的送去医馆。”
“这会儿送医馆,有些来不及。”
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沉着说道。伙计抬头一看,见是两个女孩,不由恼火叫道:“瞎说什么呢?赶紧让开,耽搁了掌柜的救治,你们赔不起。”
“大哥,你也看看你家掌柜的好吗?这附近没有医馆,你确定就他这个流血法儿,能活着到医馆?”
林雪跟着沈初荷这么多日子,也是今非昔比,一眼就看出这掌柜的伤势重,失血过多,情况很不乐观。
伙计又何尝不知?就这么一小会儿,掌柜身下已经聚成了一个小血洼,只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想相信掌柜的没救了。
因正要喝斥这两个少女走开,就听一阵脚步声响,接着一个声音道:“初荷,筷子……我从对面那家直接拿的。”
“还有白布,幸亏后面就有一家布庄。”
又有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叫着,两个伙计就见一前一后两个女孩跑过来,都懵了,心想:怎么个意思?这时候了,拿白布和筷子干什么?这几个女娃娃有病吗?”
“走开走开,不要耽搁我们。”
眼见有人围上前,其中还有几个高壮男人,伙计又升起希望,觉得还是赶紧和人一起抬着掌柜去求医靠谱。
却见最漂亮的女孩接过白布,刷刷刷十分利落的撕了几条宽宽白布下来,接着蹲下,揪住掌柜的裤腿,两手一用劲,就把裤子撕开了。
那条裤子已经全部被鲜血浸染,沈初荷擦了两把血水,露出深可见骨的长长伤口,二话不说,便用白布开始缠绕,她缠得很紧很紧,掌柜的腿不算胖,却肉眼可见被勒得凹陷进去一块。
“你们仔细看着,我今天用的这个,叫做筷子止血法。这个办法是在条件简陋的情况下,用来紧急止血,对于失血过多的患者,有一定作用。首先就是要把流血伤口尽力绷紧,截断血脉内的血液流通……花香,把筷子给我,看仔细,将筷子插进白布中,绞紧,看到没有?就这样转几个圈……”
沈初荷手上不停,嘴里还快速解释着。接着将筷子上白布打好结,这才抬头对伙计道:“快把你们掌柜的送到医署,只要血止住了,许还来得及。”
两个伙计都懵了,林雪大叫道:“我们是医女,刚才这是救你们掌柜的性命,还愣着干什么?难道那些医馆就比我们医署强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两个伙计此时对沈初荷都是刮目相看,实在是这手法太娴熟了,刷刷刷,那叫一个干净利落。而且虽然把掌柜的大腿勒得跟个粽子似的,但血还真不像先前那般流个不停,这也太神奇了,怪不得都说大夫们能妙手回春。
“好,升子你看店。大奎哥,你帮帮忙,过来和我一起,把我们掌柜的送去医署。童家婶子,能不能麻烦你,去后街上告诉我们掌柜家的,叫她赶紧去县衙报案,然后来医署。”
这伙计一番安排有条不紊,被他点名的两人立刻应了一声,童家婶子往后街去,大奎哥则跑过来,抓住掌柜的两只腿就要抬起。
沈初荷看得囧囧有神,忍不住出声提醒道:“你们店里没有板车之类的吗?实在不行,门板也行啊,总比直接抓着人抬的好。”
“对对对,我们店里没有板车,但是隔壁吴记杂货铺有,我这就去借。”
伙计叫了一声,大奎哥立刻跑去吴记杂货铺,不一会儿推着板车出来,众人一起帮忙,将掌柜的抬上板车,往医署跑去。
沈初荷等人也跟在板车旁边,密切注视着板车上掌柜的情况。沈初荷一面问三丫道:“对了,买白布的钱够吗?还是赊账了?这点却是我疏忽,忘了你身上没有钱,若是赊账,回头得还给人家。”
“没事,后街上的布庄也是我们掌柜的生意。”
伙计抢着道,然后看向沈初荷:“姑娘,你是医女?这手艺可以啊,我家掌柜的血好像真止住了。”
“嗯。我这个法子对失血还是挺有用的。你们刚才也看到了吧?以后一旦遇上这种情况,可以用这个法子急救。”
“我们?”伙计惊了:“姑娘你开什么玩笑?我们又不是大夫。”
“谁说只有大夫才能治病救人?刚才的法子简单明了,你们看一遍,唔,没上过手,大概觉得很难,其实根本不难,过程都记住了吧?回去后自己拿筷子白布多练习几次,万一日后遇到这种事,可能就会救人一命,这可是胜造七级浮屠的功德。”
“罢罢罢,还是不要遇上这种事的好。今儿是我家掌柜的,他对我有恩,若是别人,我再不敢上前和那凶徒拼命。”
伙计说到这里,面色就黯然下来,沮丧道:“若不是我和升子之前被吓麻了爪,也不至于让那混蛋把掌柜的砍成这样。”
一路急赶,很快便到了医署。此时大多数大夫都出诊了,屋里只有梁医官和几个学徒,看见有重伤患,立刻赶上前来。
有沈初荷在,三言两语就将事情经过说明白了,同时也介绍清楚这人的受伤情况。梁医官听得频频点头,待听沈初荷说“我已用筷子止血法帮他暂时止血”后,梁医官不由诧异看了她一眼,然后弯下腰,仔细看着大腿上包扎绷紧的白布,伸手在那筷子上敲了敲,沉吟道:“这就是你说的筷子止血法?我竟从没听说过。”
“呃……”沈初荷一愣,从来到古代后,她还没遇过需要用筷子止血法的情况,一时间也不知这法子古代有没有,似乎……从前在家里看过的那些医书上,的确没有这种止血方法的记录。
“我说大夫,您晚点再看行吗?先救我家掌柜的要紧啊。”
伙计见梁医官摆弄筷子白布,似乎十分感兴趣,不由急了。被梁医官瞪了一眼,听他沉声道:“急什么?这会儿若拆开白布,就前功尽弃了。待我先把脉。”
到了医署,就连沈初荷也要听梁医官的,何况按照中医流程来说,对方也没错。因默默将话咽下去,径自去准备清创包扎所用的材料物品。
“初荷,你说这人真能救过来吗?”
花香等人上前帮忙,林雪便小声问了一句。
沈初荷摇摇头,轻声道:“我也不知道,他后背那道伤口还好,最麻烦的是大腿这一块……”
不等说完,就见三丫连连点头道:“对啊对啊,我真是佩服死你了初荷,你竟然眼都不眨,就用那个什么止血法把伤口包起来了,我看见的时候,差点吓昏过去。那个白花花的,是骨头不?”
“平时没见你这么胆小啊。”沈初荷纳闷看了三丫一眼:“从前医署这边患者多,你也经常被调过来帮忙,我见你比许多医女都沉稳。”
“那些多说是个破皮伤,就算血忽淋拉,伤口也不是很深,哪像这个……上次房子倒塌砸到人,我过来就吓得要命。”
三丫打个哆嗦,喃喃道:“素日我以为自己就是天不怕地不怕,今日才知,果真人外有人,初荷你比我强百倍。”
“人还不知能不能活,别吹我了。”
沈初荷苦笑一声,就听花香道:“你担心这人最终还是止不住血吗?这筷子止血法虽然神奇,可长时间血液不能流通,也不是个事。”
“对啊。”沈初荷点点头:“处理伤口不难,难的是止血和后续感染。”她叹了口气:”治得了病治不了命,在这里,我能做的实在太少了。“
“哪有?你已经做的很多很棒了好吧?就这个什么筷子止血法,连梁医官都不曾见过,我心里不知有多崇拜你。初荷,你怎么就懂这么多?再过几年,你说不定真能成为第二个女国医……”
“嘘!瞎说什么?你还怕初荷不够出风头,遭人嫉恨吗?县衙医署中那些男大夫,是怎么别扭咱们的,你都忘了?才过去几天,你就得意忘形了。”
花香捂住林雪的嘴。这时就听梁医官在外面喊道:“小六,你去喊林哲回来,要快,这个止血法子不能久用,不然这条腿怕就要废了。”
“林哲?他是咱们医署里最厉害的,这是……伤者的血脉需要缝合?”
花香看了沈初荷一眼,却见她皱眉道:“咱们出来的时候,是不是听说林哲去城北王家了?那这一去一回,少说也得半个时辰,怎么来得及?”
“不然能怎么办?咱们医署里,能胜任血脉缝合的只有他,其他人技术还不行,梁医官有手颤的老毛病,乔医令更不用提,眼睛都看不太清。”
“关键从前也没遇见过这种情况。”
林雪在旁边说道,三丫也连连点头:“这种事毕竟还是少,就算偶尔有,没初荷这个筷子止血法,人不等送来医署,就断气了。还有那家里有钱的,都是就近送进那些有名的医馆,咱们府城,最出名的外科大夫,不就坐镇在三和堂?”
话音未落,忽听沈初荷道:“帮我把这些材料拿出去。”
三人吓了一跳,花香便轻声道:“初荷,这会儿清创包扎也没用,梁医官既然这么说了,恐怕那血脉是必须缝合的,这种深处的血脉,若是完全被砍断,等它自己生长痊愈,很难。”
“听我的吧,救人要紧。”
沈初荷苦笑一声,转身走出去,很快来到梁医官面前,沉声道:“梁医官,林哲去了城北王家,半个时辰内怕是赶不回来……”
梁医官两道眉头紧紧锁在一起,不等沈初荷说完,便挥手制止,接着起身来到窗前,招手叫她过来,没好气道:“你以为我不知道来不及?可是有什么办法?这个人伤太重了,不缝合血脉,就是死路一条。他现在就算去三和堂,也是来不及。车马颠簸,伤口迸裂出血,就十死无生。所以只能让林哲回来,至于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梁医官,或许……我可以试一试。”
沈初荷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地看着梁医官。人命面前,所有的顾虑都要让路,这是最基本的医德,不容违反。
“你?你说什么?”
梁医官失声叫了出来,他看着沈初荷,满脸都是不敢置信的神色。好半晌,才把脸一沉,冷冷道:“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怎能让你练手?你这也太不知轻重了。”
“从前在村子里,外公教过我,我还救过两个村人。”沈初荷平静道:“反正现在的情况,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听天由命不是么?”
“你……你学过缝合之术?还救过人?”
梁医官胖胖脸上的小眼睛都瞪大了。沈初荷从容点头,镇定道:“是的。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若没这样经历,我也不敢揽这差事上身。”
知道梁医官不可能去村子里调查,所以沈初荷撒谎眼睛都没眨一下。
“这……唉!我知道你这孩子心好,你不忍心看着那人死,可……可你想过没有?这人一旦死了,他那伙计……说不定就要赖到你身上。你以为这世间,好人都会有好报吗?”
这话显然并不符合医德,但沈初荷却十分感动,当下沉沉一点头:“梁医官,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毕竟人命关天,而且你放心吧,我干这个活儿很熟练。”
“你……救了两个人,就敢说熟练?我看你是不知天高地厚。”
梁医官伸手点了点,这时又听伙计大声嚷嚷起来:“你们到底说什么啊?我家掌柜的还躺着呢,能不能救给个话,不行我们就去别家。”
“去别家?你去哪儿?三和堂?回春馆?府城里能缝合血脉的医馆,最近也要两刻钟,你家掌柜的这伤口,能禁得住马车疾驰?就算他禁得住,街上来来往往的百姓也禁不住。”
梁医官走过来,严厉语气顿时就镇住了小伙计,青年瘪了瘪嘴,带着哭腔道:“那……那怎么办?难道……难道我们掌柜的就要……就要在这里等死吗?”
“现在有一个……”
梁医官刚说了五个字,就见门口猛地扑进来一个女子:“德子,老爷怎么样了?他……他没有性命之危吧?”
“红姐。呜呜呜……”
德子一看见这女子,眼泪就下来了:“都是我们不好,没护住掌柜的,他……他现在还昏着,情形……可能不大好。”
女子一阵风般来到病床前,定定看了几眼丈夫,忽地抬起头,目光直视梁医官,沉声问道:“我家老爷……究竟还救不救得活,您给我个准话。”
她这一抬头,沈初荷便吃了一惊,心说我的天啊!这女人好美,不但美,更有一股飒飒风姿,好难得。
梁医官也愣了一下,但很快回过神,沉声道:“夫人,你家丈夫大腿深处的血脉破裂,失血严重,若非正赶上医女馆几个医女在场,用奇异手法帮他暂时止血,他活不过半刻钟。现在最要紧的,是替他缝合血脉,再清理伤口,敷药包扎,配合内服药物,许这九死当中,还有一线生机。”
“那就缝合,求大人立刻施术。我出来的匆忙,没带钱,但是您放心,我这就让人回家去取……”
“不是钱的事。”梁医官摇摇头,叹气道:“是我这里,没有能缝合血脉的人手。”
“梁医官。”
沈初荷急切叫了一声,暗道刚才看您模样,应该是答应让我试试啊,怎么这又反悔了呢?”
“稍安勿躁。”
梁医官瞪了沈初荷一眼,又转头看着美妇人:“现在情况就是这么严峻,我这里没有能缝合血脉的人手,唯一一个人在城北,一来一回少说要半个时辰。去三和堂回春馆,倒还行,但一来,路途不近,你丈夫这伤势,禁不住车马颠簸;二来,李陈两位大夫还不知在不在医馆中……“
“您有话就请直说。”美妇人打断梁医官的话:“只要能救人,什么都行。”
“那就死马当活马医。”
梁医官也就不再啰嗦,将沈初荷往美妇人面前一推:“这是我们医女馆中的孩子,虽是医女,一身医术不俗,这城里许多女眷都经她的手治过病。她说她从前缝合过血脉,所以这一次,看到人命关天,便主动请缨。”
“好……好妹妹,你果真有这个手段?”
美妇人看向沈初荷,见她点点头,便拍板道:“既如此,还等什么?请妹妹立刻替我家老爷缝合,若能救他,我来世结草衔环……”
一边说着,就要跪下去,沈初荷急忙扶住,沉声道:“我也是尽力一试,夫人不须如此。”
说完便来到伤者身旁,对德子和两个学徒喊道:“一时间来不及用麻药,我只能施针替他封住伤口周遭穴道,减轻疼痛,但也怕他受不住,你们须得将他死死摁住,可不能动弹一点。”
“我也帮忙。”
梁医官走上前,随手往掌柜的后背搭了块麻布,他一个身子就压了上去。
沈初荷咳了一声,心想这下好,梁医官怕不是有二百斤,有他压着,再有其他人帮忙,这人疼死也动不了了。
当下从抽屉里取出桑皮线缝合针等物,又燃起一支牛油巨烛,一切准备妥当,将伤口解开,以布条紧紧勒住,用形似镊子的工具拨开伤口,花香小心举着蜡烛,沈初荷层层分离血肉,很快,断裂的动脉便显露出来。
“咱们丑话要说在前头。大夫不是神仙,你丈夫这个样子,我们现在是尽全力救治,但到底能不能救回来,这可不敢下保证。事实上,若不是他命大,遇上初荷等人,当时就失血死了。一旦……这治得了病治不了命,你们可不能因此怪罪……”
梁医官紧紧盯着沈初荷,见她动作娴熟,方暗暗松了口气。不过该交代的也不能含糊,他久经风霜,别说好心没好报,就是恩将仇报的事,都不知看过听过多少。
“大夫放心,你们肯救治,妾身已是感激不尽,万万不敢恩将仇报。”
美妇人不能在旁边守候,此时正急切看着屏风后的人影猜测结果,听见梁医官的话,连忙高声回答,生怕他们不肯尽力。
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沈初荷缝合终于结束,清理包扎好伤口,她方抬起身,长舒一口气道:“接下来就只能看天意,能控制住感染,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
“感染?什么感染?”
梁医官疑惑地问,沈初荷咳了一声,连忙道:“就是术后难免发热,邪风入体。对了,梁医官,我缝合的技术如何?“
“真没想到啊,你竟是深藏不露,还有这份本事,为何平日里不施展出来?”
“那是因为没遇到这样的伤者啊。”
沈初荷摊摊手:“我即便想用,也无用武之地。当然,老天保佑,还是不要让我能用到的好,这种重伤员,稍微耽搁一点时间,就救不回来。”
“这倒也是。”
梁医官捋着胡子,转向美妇人道:“且让你丈夫在这里躺一天,天黑之前准备好马车,带他回家。我这就去给你开一贴驱风辟邪的方子。还有几味药,你须得买回去。内服外敷,双管齐下,若是过两日他不发热了,再过了七日风那一关,这条命就算是捡回来了。”
“命捡回来就好,多谢大夫,多谢大夫。”美妇人激动的珠泪滚滚,哽咽道:“我……我现在能去看看我家老爷吗?”
“去吧。”
古代没有专门的医院,就算有危重伤者,也都是在家卧床,由大夫上门诊治。底层百姓,危重基本上就是等死了,连这样待遇都没有。至于无菌或消毒方面的要求,更是压根儿就没有。
所以梁医官一点都不觉得这要求不合理。沈初荷入乡随俗,也只能接受无奈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