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第七十三章

“在我面前你好意思自称姐姐?明明我比你大。”林雪也笑了,坐下来道:“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我不过是白嘱咐几句。”

“你那是白嘱咐吗?”沈初荷撇撇嘴:“三丫看见你,耗子见了猫似的,转眼就跑没影了。”

“她那是心虚,知道你俩性子好,软磨硬缠两回,过去她做的事就忘了。”林雪冷哼一声:“反正我是不信她。”

“其实也不用这样。”

沈初荷放下手中药杵,用手支着下巴:“我早前就听说,她在家爹不疼娘不爱,总是挨打。在这样的家庭成长,难免胆小畏缩,实在是心理上受了重创。可是你看三丫,她被周水儿逼到退无可退之时,也凶猛了一回,敢拼命反咬一口。之后又总是到咱们面前,我看得出来,她不是巴结你我,而是在弥补过错,三丫和白云不同,我觉着还是可以交一交的。”

“你这会儿不嫌麻烦了?”林雪瞪她一眼:“叫我说,对这种有前科的,一竿子打死算逑,给不给她们改过自新的机会又怎样?焉知日后不是麻烦?”

“得饶人处且饶人。”沈初荷微笑:“也不费什么,总得给真心悔过的人一个机会,俗语说得好,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咱们这么多人在同一所医女馆,本该多栽花少种刺……”

“我知道我知道,多个朋友多条路。是不是?道理我都明白,我就是气不忿,初荷你就不要总给我说这些大道理了。”

林雪抱住脑袋,花香对沈初荷笑道:“不必多说,她就是个炮仗脾气。别看这会儿不依不饶,时日长了,保管她比咱俩心还软。”

“哈哈哈你说的不错。刀子嘴豆腐心这种词,简直就是给她量身定做。”

沈初荷点头,接着小声道:“这会儿若让三丫父母来揍她,不等咱俩出头,林雪肯定就仗义出手了。”

“就是这么说。”

两个人一唱一和,把林雪气个半死,点着头道:“不用你们挤兑我,哼哼!都给我等着,这会儿手里有活计,咱们回去再说。”

亲密的伙伴在一起相处,时间总是过得快,三人边说话边做事,不知不觉,太阳便往西山落下。

林雪站起身伸个懒腰,喃喃道:“再做一会儿,就该吃饭了,夏天天长……”

不等说完,忽见三丫从门外跑进来,一头一脸的汗,看见她们,便猛地往这边跑过来。

“你活见鬼了?”

林雪本就看她不顺眼,忍不住呛了一句,平时三丫看见她,早就转身跑了,这会儿却不管不顾,径自来到三人面前,才小声道:“不好了不好了。”

“怎么?”

沈初荷和花香都吃了一惊,就见三丫蹲下身,急切道:“刚才叶医女让我出去给她买轴线,我回来时,就看见一辆马车往咱们这边来,帘子一挑,我就看见周水儿露出半张脸,吓得我急忙跑回来,她们眼瞅着就到了。”

“周水儿?”林雪眉头一挑:“不会吧?应该是路过。如今她和医女馆可没什么关系。”

“不是路过。”沈初荷摇摇头:“医署在府城中心,周围四通八达,以周水儿的性子,她怎可能路过这里?不怕触景伤情吗?”

“对对对,我就是这么想。”

三丫急急点头,惶恐道:“怎么办?初荷,我害怕。她……她是不是来寻仇啊?那她肯定不会放过我。”

“哟!我还以为你真是关心初荷。”林雪冷笑一声:“却原来是怕自己受报复。可不是?我们是受害者,那周水儿有什么脸寻我们的仇?倒是有人……”

“行了林雪。你想吓死三丫啊。”

沈初荷拽了林雪一下,又拉着三丫坐下,沉声道:“你就在这里。我倒要看看,周水儿杀这个回马枪,到底什么意思。”

“别怕别怕,你当初是被她胁迫,我们都知道的。”

花香也温言安抚,林雪见三丫吓得面色苍白,一个身子抖得如风中黄叶,也就不再说什么。

三丫的声音说大不大,却也不算小,很快,整个医女馆都传遍了。

众人都有些不安,不知周水儿这次回来,是不是又要掀起什么风浪?最后连两位医女都惊动了。

“真是阴魂不散,清净日子过了还不到三天。初荷,你果然就是个拉仇恨的。”

林雪叹口气,就见沈初荷一脸无辜道:“关我什么事?我和她早就仇恨两清,若是找回气,也不该这会儿才来,谁知她抽什么风。”

说完忽听花香疑惑道:“怎么还不见人?按三丫说的,早该到了吧?”

“对啊。”

林雪也有些惊疑不定,旋即站起身:“不管了,我去门口看看。”说完又一指三丫:“若她真的只是路过,你可就闹了大笑话。”

说完转身而去,到门边探头看了眼,忽地又往回跑,一边叫道:“来了来了,和另一个美貌妇人一起往咱们这里来了。马车就在门口,不知她们为什么磨蹭了这么长时间。”

大厅里众人都一齐起身,忽听身后叶医女冷冷道:“都给我坐下,干你们的活儿,有什么事,和你们也不相干。”

众人回头一看,就见两位医女都过来了,此时正往门边去。

沈初荷想了想,也果断起身,沉声道:“和她一起的,应该便是知府大人的小妾,她那位厉害姑姑。呵呵!看来这回还真是冲我来的。”

“初荷,我们和你一起。”

林雪花香快步赶上,忽听身后一个声音悲愤道:“她……她要是来报复我,我……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反正……反正是她胁迫我的,大不了……大不了就撞死。”

“别别别,不到这份儿上,真不到。”

沈初荷吓了一跳,连忙转身抓住林雪花香:“你俩别跟着我来,看着三丫,万事有我,千万别让她做傻事。”

“你……至于吗?好死不如赖活着。”

林雪都被吓住了,三丫在她眼里,一直就是棵墙头草,靠山倒了,就跑来沈初荷面前谄媚,所以她鄙视厌恶对方。

却不料这样关头,三丫竟能有这般血性,虽然说话时牙齿都打颤,腿也在抖。

就如沈初荷所说,林雪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性情,这会儿便觉着怜惜,抱住三丫道:“你放心,不信这世上没有黑白天理,莫说她姑姑只是知府小妾,就是知府的夫人,也没有空口白牙逼死人的道理。”

一面说着,三人也小心上前,就见大门外走进来两人,当先一个女子,年约二十四五,穿着一袭薄缎衣裳,头上插着两只珠钗,淡施粉黛,眉眼与周水儿有几分相像,果然是个妩媚风流的□□。

沈初荷知道,这便是周水儿的姑姑了。这时就见刘医女迎上前,淡淡道:“不知周姨娘过来,不曾迎接。姨娘有事,可以打发人来说话,怎么还亲自过来了?”

周氏大概没料到进来就会看到这般严阵以待的架势,顿时面色一凝,接着方微微一笑,一把拉过周水儿,温言道:“孩子不懂事,先前给两位医女添麻烦了。她去后,我问了三回,她才和我说了事情始末,这真是……让人怎么说好?我当即就骂了她一顿。”

嗯?

沈初荷一听:这不对啊,和我预想中的剧本有出入,难道这姑侄两个不是来寻晦气?还是欲扬先抑?嗨!就是几个女孩间的纠纷,用得着这样深沉吗?

周氏却还在继续舌灿莲花:“我先前派人来叫沈姑娘,就是想让水儿给人家道歉。没成想那天你们忙,沈姑娘也没空去。我想了想,古人有廉颇负荆请罪,水儿是女孩,这点万万做不到,只是为了让她有个警醒,也让沈姑娘感受到我们诚意,所以,这不是,我今天亲自带着她过来,让她当着大家伙的面,给沈姑娘赔个不是。沈姑娘呢?”

周氏嘴里问着,目光却早已锁定沈初荷,谁让她勇于承担,就站在刘医女身边,这位置绝佳,简直比秃子头上的虱子还显眼。

“她害得是花香,要道歉,也该是和花香道歉。”

沈初荷不知周氏打什么主意,不过送上门的爽文剧本,总得先爽一把再说,至于后面有什么阴谋诡计,见招拆招吧。

周氏一愣,她没想到自己都放低身段到这个地步,沈初荷却还不依不饶。花香?那不就是个由头吗?我侄女真正的对手是谁,你心里没数?

心中不满,面上却笑得越发真诚,直如春风拂面。周氏若不是这样能屈能伸的人物,今天也豁不出脸送周水儿过来认错。

周水儿憋屈啊,眼见沈初荷把花香拉过来,俨然一副“来啊,道歉啊”的模样,她只气得浑身冰凉,心口发疼,眼前也一阵阵冒金星。

奈何姑姑的手如钳子般抓住她手腕,仿佛要用这份疼痛提醒她: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是……是我错了,初……初荷,我……我不该嫉妒你,猪油蒙了心,去……去害你……”

周水儿咬着牙,结结巴巴背之前姑姑教自己的话,却听沈初荷打断她,认真道:“不是我,是花香,你当日要害的,是花香,你该跟她道歉。”

周氏眼皮子就是一跳,在她看来,沈初荷就是拿乔。这丫头太不识好歹,自己和侄女都做到这样了,她竟还得寸进尺。

还真不是,沈初荷这就是现代最正常朴素的是非观:花香才是受害者,你就该跟她道歉,和我说几个意思?花香现在这里站着,这么大一活人你们没看见?

周氏正要开口,却不成想周水儿一跺脚,抱着“反正脸已经丢尽了,也不在乎多丢一点”的想法,她竟一口气叫道:“花香,是我的错,我不该害你,不该指使三丫去诬陷你,是我对不起你。”

“啊!”

花香何曾经历过这种事?周水儿这个目空一切的女孩,背后还有官家女眷撑腰,竟会和她一个穷丫头道歉,一时间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了,看一眼沈初荷,她小声道:“算了初荷,就……我也没怪过她。”

“你才是真正心软的。”

沈初荷叹了口气,对周水儿道:“你听见了?花香接受了你的道歉,从此后咱们之间再无瓜葛。我们手里还有活计,就不和你多说了。”

不管这两个女人有什么阴谋,反正快刀斩乱麻是没错的。

沈初荷扯着林雪花香,林雪手里还拖着三丫,四个女孩仿佛一串糖葫芦,在一众复杂目光中施施然往回走。

“两位医女,刚刚沈姑娘的话你们也听到了。本来嘛,小孩子间生气,也不值当什么。水儿如今又知道错了。我的意思,还是叫她回医女馆来,学手艺还在其次,她这骄傲性子,也该磨一磨,你们说是不是?”

沈初荷脚下一个踉跄,好悬没摔着:她就说嘛,这姑侄两个怎会拉下脸演这出戏,合着闹半天,是为了回医女馆。

真是奇了,医女地位向来不高,怎么这一个个大小姐都偏爱往这里钻营?到底有什么好处?若说攀高枝,怎么不能攀?为何非要用医女这个身份给自己镀金呢。

沈初荷心里琢磨着,而周氏做到这个地步,两位医女也不敢不给她面子,尽管心里不情愿,也只能答应下来。

这事就算了结,周水儿重新成为医女。就连齐容和金枝,也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两人不由自主,就想到当初自己被沈初荷逼迫道歉的情形。心中更是又恨又妒。

“水儿,你能回来可太好了。”

齐容走上前,笑着拉住周水儿的手,这宛如雪中送炭一般的“关怀”,立刻就让周水儿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齐容。”

她哽咽叫了一声,忽听身旁周氏问道:“这是谁?”

“姑姑,她就是齐容,我和你说过的。”周水儿擦擦眼泪,想想又加上一句:“是我在这里的好朋友。”

“嗯。”周氏扯扯嘴角,笑容有点冷,齐容和金枝才多大,她们在周水儿面前能装相,但周氏心里门儿清,这就是拿自己侄女儿做刀的。

“水儿,说起来,你那枝金钗找到没有?别不是夹在哪件衣服里,所以疏忽了吧?”

齐容继续“热情”地关心周水儿,顿时就让她想起心痛之事。

转头找了一圈,赫然发现三丫在沈初荷那边,这一下更是气往上撞,立刻大叫道:“三丫,你给我滚过来。”

“怎么?周姑娘刚回医女馆,姨娘还没离开呢,您就按捺不住要发威了?”

齐容声音不小,沈初荷自然也听到了,当下抬起头悠悠一笑,目光看向周氏,意思很明白:你侄女要原形毕露,你不管管?

这个侄女委实太沉不住气,周氏也觉着有些丢人。不过沈初荷的态度更令她不悦,暗道:这种张狂的女孩子,必得敲打敲打,恩威并施,将来她才能认清形势,乖乖听话。

一念及此,便转身对刘医女道:“不怪水儿着急,那枝金钗是她及笄时,我送她的,她十分喜欢。这一次虽是她有错在先,但金钗确实丢了,既然花香姑娘没看见,我想着,这必定是被那个叫三丫的贪了去……”

“我……我没有。”

三丫眼看火烧到自己身上,立刻大声分辩,却见周氏冷冷看过来一眼,沉声道:“闭嘴,我们说话,有你插言的资格吗?”

“那枝金钗啊。”

沈初荷将三丫拉到身后,仍是笑吟吟的:“我记着当日花香和我说过,她拿枕头的时候,不小心失手摔了下,当时就听见当啷一声,仿佛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只是她心急放置珠钗,就没仔细找寻,四下里看了圈,没见掉什么东西,也就算了。现在想来,或许就是三丫藏在枕里的金钗,顺着床头掉到床底了。”

“你……你胡说。”周水儿气得肝疼:“若是掉到床底下,你们早找到了,还会等到这会儿才想起。”

“不是这会儿才想起,当时我们……”

不等说完,就听周氏沉声道:“沈姑娘,你身边这几位朋友是不会说话吗?都要你来替她们说。”

沈初荷耸耸肩,微笑道:“她们都没见过什么世面,看见姨娘这样的雍容华贵,威风八面,自然都怯了。既然姨娘点名要她们说话,好吧,花香,你来说。没事,你就大胆说出真相,姨娘是最讲道理的人,不然能带水儿回来道歉吗?你就好好说。”

周氏气个半死,却又完全没办法。而花香也是个心灵手巧的,沈初荷都铺路到这份上了,她哪会掉链子。

当下便微微垂头,小声道:“初荷说得没错。你们走之后,我……我就想起来那声响,和初荷林雪说了,我们三个就好一通找,连箱子都翻个底朝天,可什么都没看见。初荷说,应该是……是耗子叼走了。”

“你撒谎。”

周水儿都快气哭了:“坑谁呢你?说耗子吃粮我信,它没事叼金钗做什么?它能戴吗?”

“噗”的一声,周围就响起几声喷笑,而花香适时往沈初荷身后一缩,呐呐道:“初荷,我……还是你来说。”

沈初荷当仁不让,立刻接口道:“水儿,你这话不对。耗子为什么烦人?不就是它这个见什么咬什么的习性,你家没被耗子咬过书本衣服?”

“这就是强辩了。”

周氏见周水儿被噎得说不出话,便冷哼一声:“老鼠咬东西是有的,也都是在原来地方祸害,没听说会拖进耗子洞。”

“金钗亮闪闪的,是个稀罕玩意儿。又不似书本衣服那般大,它叼起来就跑,有什么难?至于到了洞里,没办法拖进去,许是有的。但它必然就没有送回来的好心了。”

沈初荷说到这里,便看了众医女一眼,高声道:“姐妹们日后在前院后园走动,都帮忙看看,说不定哪个角落便是耗子洞,金钗就在旁边。捡起来还给水儿,也是功德一件,水儿也要感谢大家。”

这个该死的丫头,不用说,金枝定是被她贪去了,她这是打定主意不肯归还。

周氏气得一口老血憋在心里,然而想到长远大计,也只能忍着,不但要忍,还得为侄女日后和沈初荷交好铺路。

因深吸一口气,点头笑道:“确实,你说得也有道理。水儿,那金钗丢就丢了,日后姑姑再给你好的。你今日刚回来,先去屋里收拾打扫,日后须潜心向学,时时自省,不许再惹是生非,让我知道,必不轻饶。好,我这就回去了,你自去吧。”

“我送姑姑。”

周水儿眼睛红红,和刘医女叶医女一起,送周氏出门。

待她们一离开,整个大厅立刻炸开锅,众人议论纷纷。

林雪忍不住将手中药杵一摔,愤愤道:“这是怎么说?不到两天,这个煞星怎么就回来了?”

“谁让人家有个好姑姑呢。周姨娘过来,两位医女也不能不给面子。”

花香叹了口气,看向身旁三丫:“这可怎么办?她回来,必定要找你晦气。”

“三丫不必怕她,若她敢找你晦气,你就嚷嚷出来,到时自有我们大家给你做主。回头草没那么好吃,周姑娘既拉的下这个脸,自然也要承受后果。”

沈初荷倒没花香那么悲观:周水儿大费周章地回医女馆,必定有所图。既有图谋,又有前科,她可不得夹起尾巴做人。且三丫不似白云那样懦弱到底,从之前的事能看出来,这女孩是绵里针的性格,欺负她到骨子里,她是不惜拼死反抗的。

如此直过了两三日,大家的注意力渐渐从这件事上散了,医女馆方恢复之前的平静。

再过些日子,沈初荷等人都察觉出,事情有些不对劲:周水儿这次回来,远不像当日齐容金枝那般嚣张依旧,她是真的收敛了锋芒,而且……这两日更是频繁向沈初荷示好。

“若不是初荷态度冷淡,我估计我们就要让贤,妥妥她就成初荷最好的朋友了。”

傍晚下工后,吃过晚饭,林雪和花香就在廊下,一边纳凉一边说着悄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