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荷,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妥吗?”见沈初荷越走越快,花香和林雪不得不小跑才能跟上她,花香就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觉得事情不对劲。”
沈初荷面容凝重,林雪花香不敢再说,只是拼命回忆饭堂里情景,林雪便喃喃道:“周水儿今天没去饭堂。”
“她姑姑常派人过来送饭,本就不常去饭堂。只是蓝云今儿确实有些奇怪。”
花香沉吟着说道。一抬头,见已经快到炮制房了,她便问道:“怎么?初荷你觉着问题是出在炮制房?”
“你想想先前你说白云的话。”沈初荷沉声道:“再者,她刚刚是最后一个进饭堂的,我们都进去一会儿了,她才过来。”
“咦?你怀疑她动了手脚?可是刚刚炮制的时候,林雪亲自盯着,你还去检查过一遍,都没问题啊。”
“之后呢?之后我们来了饭堂,她在做什么?以至于耽搁了这一会儿?”
“可这一会儿,能做什么手脚?她难道还能把炮制好的乌头变回去不成?”
“是不是变回去了?一看便知。”
沈初荷话音落,三人已经来到炮制房前的屋檐下。越过前面药材,直接来到今天上午炮制的那堆乌头前。
沈初荷眼尖,一眼就看到几个颜色尚浅的乌头,她拿起一个,冷笑道:“看,这不就变回去了?镇日里不知道,咱们医女馆还有人有这样神奇本领。”
“真是……真是活见了鬼。”
林雪一脸惊诧:“我……我明明看着锅里的乌头变黑,捞的时候一个都没放过,这……这怎么回事?初荷,你不是也检查过吗?这……怎么就变了?”
“还不明白吗?这是有人偷天换日呢。”花香叹了口气,将另几个乌头捡起,转身看向沈初荷:“怎么办?”
“不是偷天换日,是画蛇添足。”
沈初荷冷哼一声,将花香手里的乌头接过来,又凑到鼻端闻了闻,忽地笑道:“雁过留痕,果然留下了证据,呵呵!今儿就算抓不住幕后凶手,也要让她马前卒付出代价。”
话音刚落,便听前面厅里传来说话声:“千真万确,是白云告诉我的,我才来找您二位,那个沈初荷啊,平日里你们夸她细心稳重,今日倒要叫你们瞧瞧她的真面目。”
“是周水儿。”
花香看向沈初荷,只听她轻声道:“先进屋躲着。”
说完三人一起躲进炮制房,站在门后,顺着门缝向外看,就见周水儿和金枝齐容以及两位医女大步走进院子。
“这种事可不能凭空诬陷,若让我知道了,哪怕有你姑姑的面子,我也不饶你。”
叶医女皱着眉头,看上去并不十分情愿过来。却见周水儿胸有成竹道:“怎么是凭空?白云素日里胆子最小,若不是这次事情太大,她肯定不会说,但凡说了,就必定真有其事。”
“那白云呢?”另一名管事医女姓刘,此时也不悦问了一句:“既是她揭发的,怎么她不和你一起来?”
“她那个胆子,哪敢过来?只怕到时还要我们逼着,才能出来作证。”
周水儿满不在乎道,此时几人已经来到那堆乌头前,周水儿随手一指:“看,就在这里,这几个乌头颜色明显……”
声音戛然而止,周水儿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那堆乌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在哪儿呢?”刘医女冷冷看她一眼,悠悠问道。
“在……在哪儿呢?不可能啊,这不可能,白云明明告诉我的。”
周水儿呐呐说着,犹自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仔细寻了两遍,也没寻到那几个颜色浅浅的乌头,不由心中暗骂:蓝云这个蠢货,别不是找了几个熬制好的乌头吧?那我去哪里找?也不对啊,她不至于这么蠢。
“既是白云说的,那就让白云过来分说清楚,她到底是在哪里看见了没炮制的乌头。”
刘医女冷冷说完,就对身后跟着的齐容说道:“去饭堂叫白云过来。”
“是。”齐容答应一声,转身离开。
这里花香就凑到沈初荷身边,小声道:“刘医女好像要动真格的了,咱们怎么办?”
“见机行事。”沈初荷冷冷微笑:“我自有主张。”
“好。”花香一见她这个神态,就放心了。初荷轻易不发飙,一旦发飙,对手肯定就要糟糕。
不一会儿,饭堂的医女们全都过来了。
蓝云原本是抱着看戏的心思,招呼了所有人来,想着趁机坐实沈初荷的“罪名”,将她彻底踩死。
谁知半路上问了齐容,发现事情似乎不像自己想的那般简单,再要让大家回去,谁还肯回去?
这里大多数医女平时连出诊都不够资格,只和几百种药材打交道,日子过得平淡如水,难得有一场好戏可看,那可不是应者云集。
待来到炮制房院里,一看两位大医女的脸色,蓝云心里就“咯噔”一下,再看周水儿,一张如花俏脸简直黑沉的要滴出水来,她就知道事情出了差错,不由狠狠瞪了白云一眼。
白云更是慌张,这会儿地上有个缝,她都恨不能钻进去。正惶惶不安间,就听叶医女沉声问道:“白云,周水儿说是得了你的消息,沈初荷炮制乌头不专心,有几个乌头尚未炮制好,便混在药堆里晾晒。你说,是不是有这回事?”
“是……是。”白云战战兢兢答应一声,抬头看了叶医女一眼,旋即就低下头去。
“哦?此事是你亲眼所见吗?”
叶医女继续问,白云身子都哆嗦了,却硬着头皮点点头,小声道:“是我亲眼看见。”何止啊?还是她亲手放的。
“好,你就过去找找,看看那几个没熬好的乌头在哪里?”
叶医女一甩袖子,声音中已经充满不悦,她没想到白云素日里老实,到这个地步,却还要诬陷沈初荷。
白云快步走过去,只看一眼,便呆住了。
仔仔细细看了几遍,她忽然蹲下身,在那一堆乌头里使劲扒拉着,一边喃喃道:“不可能,怎么会不见呢?明明……明明就有啊。”
“白云你找什么呢?”
沈初荷忽然从屋里走出,花香林雪一愣,接着意识到好戏开锣,眉头一挑,也连忙跟着走了出去。
“沈初荷?”
白云本就胆小,震惊之中听见这一声,宛如五雷轰顶,回头一看,只见沈初荷笑吟吟站在那里,她不由自主就心虚害怕起来,竟连退了好几步。
“是不是找这个?”
沈初荷将手中那几个浅颜色的乌头亮了一下,只让花香和林雪心中一惊,暗道怎么这么早就把证据拿出来?这下白云肯定要抵赖到底。
“怎么会在你手里?”
白云愣了一下,果然,求生本能让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指着那乌头叫道:“是她拿走了,原来是她拿走了。两位医女都看见了,这是在她手中。”
“你怎能这么说呢?”
沈初荷一脸震惊模样,上前拉住白云的手,大叫道:“这不是你今儿拿在手里的吗?我问你拿它做什么?你起先不肯说,我就说生乌头有剧毒,你不说,我只能告诉两位医女,你没办法,才和我说了实话,还求我不要说出去。”
她说到这里,轻轻瞟了蓝云一眼,继续大声说道:“你说蓝云素日欺负你,你恨她到极点,却又没办法,恰好今日她交给你几个生乌头,让你陷害我,你不想害我,又怕她打骂你,不如索性和我做一个局,诱她上当……”
不等说完,就听蓝云猛地大叫一声:“好啊,你这贱人,混账东西,竟然要来陷害我,我怎能饶你?”
一边吼着,便扑上来,白云畏她如虎,见此情形,竟吓得连退几步,一跤跌倒在地,一面崩溃大叫道:“我没有,我没有,我真的放了,我真的把乌头放在那堆熬好的乌头里了,是真的,要是撒谎,就叫我天打雷劈,呜呜呜……”
到最后,竟是吓得大哭起来,鼻涕眼泪一齐流下,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众人尽皆无语,被几十人塞满的院子,此时除了白云的哭声,竟再无半点声音。
沈初荷轻轻舒出一口气,转身来到刘叶两位医女身边,轻声道:“两位医女都听到了?白云亲口承认,是她将这几个生乌头放在我熬制好的乌头里。”
“白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叶医女怒了:“你说,到底为什么要害初荷?”
“我……我没有,我……”
到此刻,白云也知道自己被沈初荷诈出了真话,然而已经无可挽回。
她畏畏缩缩地看向蓝云,而蓝云也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连忙退后几步回到人群中,一面叫道:“你看我做什么?这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哦?和你没关系吗?”
沈初荷目光沉沉盯着蓝云:“刚才我说,你让白云来陷害我,白云不肯,要和我做一个局。蓝云,你还记得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吗?你没有否认这件事,而是先去追打白云,逼得她承认在乌头里做了手脚。你真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意味着什么?”蓝云将胸脯一挺,色厉内荏地大叫:“你别……别想诬陷我害你,我可没有。”
“没有?”沈初荷上前两步,沉声问道:“没有你为什么不否认?为什么还要追打白云?”
“我……我……我是听见你说,她要害我,我……我一时气急,才追过去打她,对,我就是一时气急,换你听见这种事,你不急吗?”
蓝云心中慌乱,好在她心眼儿多,急中生智之下,咬死了这条理由垂死挣扎。
沈初荷看向两位医女,就见叶医女面色严肃,声音低沉道:“没有证据,这事的确牵扯不清。”
“好,叶医女既然要证据,我就给您证据。”
沈初荷将手中乌头递给叶医女:“这上面是什么味道,还请您闻一下。”
“嗯?乌头还能有什么味道?”叶医女接过来,凑在鼻端一闻,便皱起眉头道:“好大味儿,似乎……是卤味?”
“哗”的一下,人群立刻炸开了锅,潮水般的嘈杂议论声响成一片,让两位医女都惊诧莫名。
“今天中午,蓝云请了她交好的几个人,吃得就是香十里的卤肉,这可是我们大家伙儿亲眼所见。”
人群里有人大叫,两位医女方恍然大悟,因都怒目看向蓝云,刘医女冷冷道:“蓝云,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我……不是我。是……是沈初荷,对,就是她,她……她知道我今天中午请朋友吃卤肉,所以……所以就故意将这乌头沾染上卤肉味儿,为的就是陷害我。”
蓝云“扑通”一声跪下,哭嚎道:“两位医女,你们要明察秋毫,不要冤枉我这个好人啊。”
“呵呵!你是好人?”沈初荷讥诮一笑:“那请问你,我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什么要害你这个好人?”
“我……我怎么知道?”
蓝云自己也知道这辩解很无力,然而此时无法可想,扯出真正的幕后黑手周水儿,她万万不敢,只好咬紧牙关一赖到底。看着沈初荷叫道:“那……那我又为什么要害你?”
“你要害我,理由就多了。我进医女馆不足半年,就已经有出诊机会,所以你怨恨;我表现出色,被调进炮制房,所以你嫉妒;我常被两位医女夸奖,又和姐妹们打成一片,所以你不忿。归纳起来,不过就是嫉妒使人疯狂罢了。”
“没有……我没有。”
蓝云没别的话说,只能转向刘叶两位医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叫道:“两位医女,我真没有指使白云害沈初荷,是她,是她故意把乌头浸润了卤肉香气来害我,都是她使得坏。”
“蓝云,你真以为两位医女会被你糊弄过去?我害你?事发突然,我去哪里买卤肉来害你?今天从早上到现在,我在医女馆寸步未出,姐妹们都可以替我作证。”
“你……你可能早知道我的计划……”
沈初荷眼睛一亮:“哦?什么计划?你说啊。”
“我……我是说你……这是你和白云设下的圈套,就是要害我,你们都知道,所以……所以给我下套……”
蓝云脑子都糊涂了,说的话已经不是漏洞百出,完全就是语无伦次。
沈初荷倒是笑吟吟的,宛如逗猫似的语气轻柔道:“我们要给你下套,但我们怎么知道你要去买香十里的卤肉呢?”
“我……我……我可能和人说了……”
“够了。”
两位医女实在看不下去:就没看见蓝云这么厚颜无耻的,阴谋都被人戳穿,还要拼死抵赖,医女馆的脸都被她丢光了。
“我……我没做过,我真的没做过……”
蓝云也知道自己没有抵赖的余地,反反复复就重复着这一句话,希望两位医女能网开一面。
她自始至终都没看周水儿一眼,想的就是对方能帮自己说一句话。就算说不上话,有这个把柄在手,还能得二十两银子。
“我有个疑惑,不知当说不当说。”
齐容忽然开口,然后冲沈初荷一笑:“初荷,不是我故意帮着外人说话,实在是……我觉着有些奇怪,你怎么就知道今儿有人要用这乌头陷害你,竟能先赶过来,将这些乌头藏起呢?”
“对啊,对对对,两位医女,这一切分明都是沈初荷的计谋,都是她故意害我……”
蓝云宛如满血复活,猛地跳起,指着沈初荷鼻子叫道:“你说,若非你蓄意谋害,你为什么就能知道这些?”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乖啊,离家时我娘嘱咐我说,防人之心不可无,这话我可一直牢牢记在心里。这些日子,我因为时常出诊,你对我的嫉恨之心都快溢出来,这些我都看在眼中。不是我防范的严格,怕是各种陷害早就来了。”
“没错,饶如此,她还三天两头挑我们毛病。”
林雪在一旁帮腔,沈初荷握了握她的手,继续道:“所以今日白云过来要帮我看着火候,我心里就有些疑惑,她平日畏惧你,从不和我说话。只是林雪看着,她到底也没下手机会,到我检查时,乌头还都好好儿的。”
“是,这个我也可以作证。当时我还和初荷一起看了遍,还笑话她太谨慎。”一名小医女举手,为沈初荷作证。
蓝云心下一沉,只听沈初荷又道:“后来到食堂,你今日竟然大方请人吃卤肉,接着白云最后一个赶来,跑得气喘吁吁,一看见我就慌得低了头疾走过去,这会儿我要是还察觉不到什么,也白瞎了这些日子的谨小慎微。”
“难怪你们没吃饭就走了,还说什么回宿舍吃点心。”
有医女恍然大悟,叫了一声,沈初荷点头道:“对,吃点心什么的,都是骗蓝云的缓兵之计,实际上哪有什么点心肉丸子?之后我和林雪花香赶过来,果然就见几个不合格的乌头混在药堆里,我刚拿起,就听见外面周姑娘带着两位医女赶来了。”
她的目光落在周水儿身上,顿时就让对方微微颤抖了一下,旋即沉声道:“你看着我做什么?这事我不知情,我也是白云告诉我,说你熬制的乌头不合格,你也知道,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我自然要赶紧向两位医女禀报,怎么?你该不会就要把祸水引到我头上吧?”
“我并没有这样说,你怎会这样想?不要想太多,不然容易让人误会你是心虚。“
沈初荷似笑非笑看着她,淡淡说了一句。又转头看向蓝云道:“你也是心大,要害人,也不说周详谋划一番,就这么简单粗暴便上阵了。今日便是我反应迟钝,没发现这几个乌头,你以为,就能害得了我?”
她晃了晃手中剩下的一个乌头:“你为了害我,当然只能用这种火候尚轻的生乌头。可一个锅里出来的乌头,怎会有的炮制到全黑,有的却只刚刚下了水?难道我不怕出事故,在炮制将要完成的时候,故意再扔进去几个生的,就为了将来收检进药房时,被人查出来,狠狠罚我?这个中关窍,寻常人一想就能明白,何况两位医女见多识广,什么没经历,会中你的计?”
“我……”
蓝云到底说不出什么了,这里叶医女和刘医女互相看了眼,两人轻轻摇头,叶医女便道:“蓝云,你蓄意谋害同伴,委实可恶,这个月的月钱你不要领了,立刻回去收拾行李,我们会上报梁医官,将你逐出医女馆。”
“好啊!”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蓝云平时就是个刺儿头,周水儿来了之后,迅速就抱上大腿,之后狗仗人势没少欺负同伴,许多人敢怒不敢言,如今这个医女馆的毒瘤终于被清除,大家不由齐声叫好。
“这事……这事不赖我啊,都是白云做的,都是白云,你们不能只罚我。”
蓝云还在大叫,两位医女这才想起还有个白云,看了瑟缩颤抖面色惨白的白云一眼,又看看蓝云,最后刘医女转头问沈初荷:“初荷,你怎么看?”
我能怎么看?我又不是元芳,两位医女你们怎么好把这种难题丢给我?摊上这种糟心事,我已经够可怜弱小无助了好吧?
心里腹诽着,面上却一派平静,沈初荷看了眼白云,沉吟道:“白云虽然也有错,但她生性胆小,又被蓝云欺压到这个地步。被她指使犯错,虽罪无可赦,却情有所原。我觉着,倒也不用将白云驱逐,两位医女斟酌着罚一下,以儆效尤也就是了。”
两位医女听了这话,不由微笑点头道:“此举甚妥,到底是初荷,这胸襟终究比别人宽广。”
“我不服,我不服,我也只是一时昏头……”蓝云一看,自己被撵出去,竟然不能拉个垫背的,这还有天理吗?当下不由火冒三丈,跳起来大吼大叫。
“行了,你还有什么不服的?赶紧回宿舍收拾东西,还是你想现在就被扔出去?”
几个年长的医女站出来,其中两个一人扭了蓝云一只胳膊,押着她回宿舍,这里刘医女便温言道:“闹腾了这一下,我们都没吃好,初荷想必还没吃饭吧?”
“还好,这会儿也不觉着饿。”沈初荷叹了口气:“我们杏林中人,医技为轻,德行为重,蓝云在医女馆两年多,竟做出这种事,真是令人扼腕。”
“这医女馆的风气,是该好好整肃一下了。”
两位医女面色也冷冽下来,想到之后还要去医官面前丢人,心中更是把蓝云和周水儿恨了个半死。
经历了这样一场事,谁还有心思吃饭?沈初荷倒是想好好补偿肚子,无奈花香和林雪急得什么似的,随便扒了两口饭,就把她拽走。
来到后院墙角僻静之处,四下看着无人,林雪将拉着沈初荷的手一摔,恨铁不成钢地点着她道:“你个傻子,明知今天的事,真正幕后指使的人是周水儿,为什么不逼着蓝云将她供出来?”
沈初荷看她一眼,悠悠道:“你才是傻,蓝云若有心供出她,被驱逐的时候就供出来了。她都宁愿被撵出去,也不肯改口,谁还能逼得她供出周水儿?难道咱们还能对她严刑拷打不成?”
“你别糊弄我,不严刑拷打就揪不出来了?你之前诈白云那招,谁能想到?就你这脑子,转转眼睛便有一个主意,我不信你要真心想揪出周水儿,会揪不出来。你就说,为什么不趁热打铁?”
林雪嘟着嘴巴,就连花香都有些不解,轻声道:“也别怪林雪着急,初荷,若是这一次能把周水儿撵出医女馆,咱们日后不就不用愁了?齐容和金枝也能安分些。”
沈初荷叹了口气,苦笑道:“你们以为我是神仙啊,心想就能事成?”
她说完就拉着两人坐下,沉声道:“你们以为,两位医女真的不知谁是幕后主使吗?别忘了,请她们过来的,可是周水儿。医女馆也不缺勾心斗角,两位医女在这里十几年,能站稳脚跟,会是普通人吗?周水儿这点手段连咱们都瞒不过去,能瞒过她们?”
“又是如此吗?”林雪垮了肩膀:“又是那些权衡利弊,顾忌得失吗?所以,就是两位医女明知是周水儿,可不愿意得罪她姑姑,就放过了?”
“这世间本就是利益勾连人情来往。其实这个结果并不出人意料。”
沈初荷拍拍林雪:“咱们要往好处想。这一次我没咄咄逼人,揪出周水儿,也是给两位医女一个面子,她们自然记在心里。”
“那又有什么用?你不觉着憋屈?”
“哪里憋屈了?刚才蓝云那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狼狈模样,你不觉得很解气吗?至于周水儿,这一次她失败了,下一次她还敢轻易下手?更何况,两位医女心里明白,下回还会帮她吗?她再想害我,可也没那么容易。”
“你别想得美了,你现在就是周水儿心里一根刺,有她没你,有你没她。”林雪仍是不认同沈初荷的做法:“这次你不把她一棒子打死,下一次还不知她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两位医女和知府大人的面子总是要给的嘛。”
沈初荷握住林雪的手嘻嘻笑:“情况虽然不很乐观,但也不像你想的那么艰难。下次,我保证,下次那周水儿还敢对咱们下手,我必定剁了她的爪子给你炖汤,如何?”
“呸!”林雪忍不住笑了:“你把我当傻妞糊弄呢?你还敢剁人爪子?能撵出去我就谢天谢地了。”
“咳咳……领会意思领会意思。再说,我就算真剁了,你敢吃吗?是吧?像她那么心机阴险的女人,谁知道爪子炖汤后会不会变成黑的?下不去嘴啊。”
“罢了,既然初荷你什么都知道,日后咱们继续防范着也就是了。”花香拉着沈初荷站起身:“走吧,快干活了。”
“怕就怕防不胜防啊。”
林雪伸个懒腰,也站起来,三人一起往炮制房去。眼看就要到了,就见白云在路边呆呆坐着,看见她们,忽地站起身跑了。
花香便叹气道:“也是个可怜人。不知两位医女会怎么罚她?”
“怎么罚,都是她应得的。”沈初荷看了花香一眼:“拜托,花香你不要这么善良好不好?被她害得我才是可怜人,你还有心情可怜人家呢。”
“咦?”花香和林雪一起瞪大眼睛,林雪抬头看看天:“太阳这是往西边落去啊,天也没下红雨。我们初荷怎么转了性子?”
“什么意思?”
“从前这种事,明明是你最善良最不忍心才对,怎么今儿倒改了?还教育花香。”林雪哈哈笑:“我本以为,你要去追她安慰一番呢。”
沈初荷:……
“我至于吗?我只是医德高尚,又不是敌我不分。这个白云,虽是被蓝云胁迫害人,可都被我戳穿了,她还不肯说明事情真相,可见是个善恶不分的;到这会儿,她见了咱们,连句话都没有,扭头就跑,心里怕也没什么愧疚之情,说不定还要恨我让她受罚,这种糊涂蛋,我去理她做什么?”
“竟是如此么?”花香和林雪仿佛第一次认识沈初荷:“从前连娣也帮着金枝,给她做内应,可也不见你对连娣冷过脸。”
“连娣不一样,说是内应,她到底也没透露过什么要紧消息给金枝,更没帮着金枝蓄意害我,连娣虽懦弱,还是有底线的。”
沈初荷振振有词:“如何,知道我是非分明,心里有数了吧?”
“呵呵!”林雪和花香敷衍笑笑,花香便纳闷道:“既然你并不同情白云,为何蓝云要拉她垫背的时候,你还帮她说话,没让两位医女将她撵出去?”
“她虽有错,但到底是被胁迫,罪不至此,我也没手软啊,不是让两位医女罚她了吗?”
沈初荷一摊手:“再者,若为这事一下撵出去两个医女,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怎么好好的女孩儿,到你医女馆就被教坏了呢?这也太小题大做,于医女馆于我,都是有百害无一利。最后……”
她举起一只手:“这事最可恶的就是蓝云,哼哼!她事情败露,就想拉个垫背的,我能遂她的意吗?所以,于情于理,我都该保下白云。”
“原来如此。”林雪叹了口气,点头道:“罢了初荷,我不怪你了,到底你这思虑周详的多,我就完全没虑到这一层。”
“以后看多听多经历得也多,你慢慢就会了。”
林雪吓得直摇手:“算了,我可一点儿也不想经历这些。都说能者多劳,既然你这脑子灵光,我和花香就还是靠着你的好。”
她一边说,就将头靠在沈初荷肩上,状极亲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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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是软红楼最安静的时候,大厅里再没有那么多吆五喝六的男人,也没有了浪荡妖媚的笑声,这让走进来的花香大大松了口气。
“花香姑娘,今日怎么是你一个人过来?沈姑娘呢?”
严修文从绿玉轩走出来,看见只有花香一个人提着药箱,不由纳闷问了一句。
“严少爷。“花香轻施一礼:“今儿方夫人派人过来接她出诊,临走时她就将这桩差事派给了我。您放心,如今绿玉姑娘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换药这种事,我也能胜任。”
“我倒不担心,先前也不是没见识过姑娘的手法,极其干脆利落的。”严修文连忙一笑,对着走上楼梯的花香一摆手:“姑娘请。”
花香点点头,进了绿玉轩,就见绿玉正躺在床上,蒲安远坐在床头,捧着碗喂她吃粥,见花香进来,就起身微笑招呼。
彼此见礼后,花香便坐到绿玉身边,温言问她这几日的情况。
绿玉感激道:“幸亏您和沈姑娘不嫌弃我出身这风尘之地,救我一命,不然我此时还不知有没有命在。”
“这话也不知说了多少遍,就不必唠叨了,让初荷听见,她定然又要训斥你思想腐朽。风尘侠女,竟被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种卫道士的混话给束缚住。”
花香含笑说着,却听绿玉感叹道:“沈姑娘是什么人,我哪里比得?她不知道,似我这般女人,也就只剩下这点清白,若连这个都没了,那就真不如死了干净。”
“又胡说了不是?可见沈姑娘教育你还不彻底,等咱们出去,还是得请她常过来,怎么也得将你这思想给扭转了才好。”
蒲安远在旁边插言,花香便对绿玉笑道:“初荷和我说,连蒲少爷一个男人,都看的这般透彻,这才是真心喜欢你。只是你们将来……唉!罢了,刚刚蒲少爷说,你们要搬出去?”
蒲安远连忙道:“是,我已经给绿玉赎了身,只是这些日子她要休养,所以还暂时居住在这儿。我给她买的宅子就在清水巷,到时还要麻烦几位姑娘隔几日过来复诊。”
“这个自然。”
花香点点头,说话间便换完药,又宽慰几句,仍由严修文送她出来。
“我听说,因为我的缘故,沈姑娘平日在医女馆,有人对她不怀好意,前几日撵出去的那个医女,便是因为害她,可曾有此事?”
严修文直将花香送出大门,又沿着街道和她隔着点距离向前行,顺便打听自己关心的事。
“没有的事,先前倒是有点流言,如今止住了,也就好了。至于蓝云,都已经过去,初荷的意思,是不用再提。”
“她惯是这个性子,严于律己宽厚待人。这份胸襟,便是须眉男儿,也没几个比得上。”
严修文感叹着,想了想又道:“对了,这些日子日渐炎热,你们医女馆的活计又忙碌,前两日我家铺子进了些南方的竹席,只是我派人送过去,未免太过张扬,还是等什么时候她出诊了,叫她去铺子里拿,我和掌柜的说了,给你们每人一张。”
“少爷不必如此,治病救人是我们的本分……”
花香刚要拒绝,就见严修文摆摆手道:“这不算什么,也不是我的意思,我祖母幸亏初荷照顾着,今年这个春天,过得比往常都舒心,她老人家吩咐下来,我若不照办,非打折我的腿不可,姑娘就当可怜可怜我吧。”
说到最后一句,便于沉稳中流露出几丝无赖之态,花香忍不住一笑,点头道:“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我替初荷和林雪谢谢您。”
说完看了严修文一眼,又笑道:“之前初荷说你在家顽皮,我还不信,想着之前所见,分明再沉稳聪明不过的一个人,实在想象不出你顽皮起来会是什么样,如今算是见识到一点了。”
严修文讪讪一笑,摸摸鼻尖道:“叫姑娘见笑,做生意,自然是要沉稳老成一些,人家才会信你。在家里就随意自在的多。怎么?沈姑娘平时也常念叨我么?”
“你不要多想啊。”花香立刻警觉:“初荷是个言谈无忌的人,她也不只说你,但凡是出诊过的人家,除了那些隐私她一字不提,日常她都经常说起。”
“我听说她从前是叶世子的医女,这是真的?那怎么还会来府城做医女?是因为那叶世子很凶么?”
“怎么可能?叶世子可是个再好不过的人。只是初荷心有鸿鹄之志,她想的就是悬壶济世,在叶世子身边做医女,不过照顾他一个,在医女馆才能历练,所以为了成全她这份志向,叶世子……”
花香说到这里,猛地住口,扭头看着严修文道:“这话你怎么不问初荷,倒来问我?”
“姑娘不要误会,这几天沈姑娘没来我家,我也是刚刚听说的,所以才向你打听两句。”
严修文连忙拱手为礼:“我想这也不算什么隐私之事,若沈姑娘怪罪下来,尽管让她来骂我好了,我在家等她上门。”
”上门做什么?你还要负荆请罪么?倒也不至于。”花香摇摇头:“少爷若无事,就请留步吧,也是我粗心,竟让你送到这里。”
“哦……没什么,反正我也没事干。”
严修文见心思被花香看破,也就停下脚步,亏得他脸皮够厚,这话说得倒也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