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第六十一章

“是。”两个小厮答应一声,接着一个人就问道:“少爷,是不是去通知蒲少爷一声?”

“对,立刻派人去通知安远,我去看看绿玉姑娘的情况。”

严修文说完,就进了绿玉轩,只见一个小丫头跪在地上,怀中抱着绿玉上半身,鲜血顺着衣裳蜿蜒下来,着实触目惊心。

“快叫大夫。”

严修文面色一白,话音未落,就听小丫头哭道:“不行,姑娘说了,不能叫大夫。”

“这是什么混账话?这样伤势,不叫大夫来,是等死吗?”

“一死又如何?”

绿玉睁开眼,惨笑一声:“既得安远赞我一声……出……出淤泥而不染,我……我便是死,也要带着这清白身子。”

“你这是糊涂。”严修文跺脚,回头对赶过来的梁宏等人道:“快去请大夫。”

“不行。”绿玉却是十分决绝的模样:“我知道,我是……活不成了。严公子,多谢你,就……就让我清清白白的去吧,若是能等到安远来……我……我便死也瞑目。”

严修文真想一巴掌揍醒这女人,忍着气道:“怎么就知道活不成?捅一刀就活不成,那这世上早不知死了多少人。清白什么的,和救治又有什么关系?”

“我们姑娘,是被……被捅在肚子下面。”

小丫头惶急抬头解释了一句,却听严修文吼道:“那又如何?性命要紧。”说完对梁宏叫道:“去请大夫。”

“哎!好。”

梁宏有些懵,嘴上答应着,腿却不知该不该动,旁边唐凌皱眉道:“既是绿玉姑娘的愿望,修文何苦枉做好人?倒是叫安远赶紧过来的好。”

“你……你们”

严修文没想到唐凌会这么说,再看梁宏和胡进,也是一脸赞同的模样,胡进轻声道:“修文,绿玉还是清倌人,而之前,蒲家已经答应替她赎身。”

“所以呢?为了这所谓清白,就不惜搭上一条命?这男女礼教大防,难道就不能有一点变通?这可是救命的事。”

“这是绿玉姑娘的愿望。”

唐凌来到绿玉身边,果然,就见绿玉对他感激一笑,轻声道:“是,还望唐公子……劝住严公子,绿玉……感激不尽。”

严修文无奈了。在生意上,这几个朋友一向以他马首是瞻,可在这件事上,却没有一个人站在他这一边。虽然他认为什么都比不上生死大事,但显然这些人都不这样想。

“也……也不一定非要大夫,不是有医女呢吗?”梁宏忽然一拍脑门,叫了一声:“哎呀我们真笨,去找几个医女过来啊。”

胡进和唐凌面无表情看着他,梁宏自己也很快醒悟过来,苦笑道:“是我糊涂了,医女……怎么可能来这种地方?”

“为什么不可能?”

严修文忽然沉声说了一句,话音未落,就听绿玉虚弱道:“万万不可,我这……我的伤,医女……无能为力,何苦强求人家……踏进这腌臜之地?”

“别人或许为难,但有一个人,说不定能救你。而且……而且她定不会在意这是哪里?她只在乎人命关天。”

严修文猛地激动起来,深吸一口气,他对绿玉道:“你坚持住,我这就去给你请大夫,放心,是女大夫。”

“严公子……”

“修文……”

梁宏绿玉等人一起叫着,但严修文充耳不闻,转身就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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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香,你们这药材是怎么捡的?看看,这么多杂质,怎么就有脸交上来?”

蓝云尖厉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着,林雪诧异看着她,低声问身旁花香:“我们什么时候得罪过她?”

花香看了她一眼,冷笑道:“周姑娘这样的人要害我们,哪肯亲自冲锋陷阵?自然是要找个和我们没关系的来发难,才能显示公平公正。”

“原来如此,太坏了她们。”

林雪咬牙切齿,就听花香朗声对蓝云道:“这话可笑,咱们交药材的时候,是有专人检收的,真像你说的这么不堪,检收的人怎会给我们通过?”

“你们将杂质放在药材下,都是自家姐妹,谁能想到是你们故意偷懒?”

蓝云振振有词,对她,花香自然不甘示弱,冷哼道:“我们来医女馆快两个月了,怎么今天忽然就开始偷懒?难道是你把懒病传给我们了?”

“噗”的一声,就有几个医女忍不住笑起来。周水儿脸色铁青,对金枝和齐容道:“一个沈初荷也就罢了,怎么这个花香,也如此伶牙俐齿?”

“跟着沈初荷,还能学什么好?自然是把她尖酸刻薄的嘴脸都学了去。”

金枝愤愤不平地颠倒黑白。齐容看了周水儿一眼,轻声道:“看来蓝云不能服众啊。”

周水儿紧咬嘴唇,心想我现在就跳出去,会不会太早了些?姑姑常说,要沉得住气,可是……可是再让花香这样说下去,大家都要站到她那边了,都怪蓝云没用,废物。

眼看蓝云已经按不住,周水儿没办法,正要硬着头皮站出来,恰在此时,就听院外一个声音大叫道:“沈姑娘,沈姑娘在吗?”

沈姑娘?沈初荷?

周水儿心里就是一跳,接着眉头紧紧皱起,心想怎么又是她?这又是谁?一个男人,竟敢跑到医女馆,还这么堂而皇之地寻人,简直岂有此理。

正想着,屋里两位大医女也出来了。厅中女孩们都停下手中活计,抻长脖子探头探脑地向院里望,有几个站在门边的,估计是看到了对方模样,很快便一脸兴奋地小声议论起来。

“是严少爷?你找沈初荷?”

叶医女惊讶的声音传来,周水儿只觉“轰”的一声,仿佛天上落下个雷,连眼前都冒起了金星。

直到耳畔金枝疑惑地声音响起:“你怎么了?”她才发现自己险些摔倒,幸亏对方扶住了。

“我……没什么。”

扔下一句话,周水儿疾步走过去,将自己隐藏在两个女孩儿身后,偷眼去看站在门口的严修文。

“时常听说这位严少爷是财神爷的私生子,最会赚钱,不成想亲眼见到,竟是这样一个俊秀人物。”

“可不是,难怪他家眼光高,到现在也没相中哪家姑娘,也不知将来谁有这个福气,能做他的娘子。”

“你要死,说这种话,还知不知羞了?”

身前两个女孩儿的话传到耳中,让周水儿情不自禁挺了挺胸脯,但很快她就记起,自己目前和这位严少爷没有一丁点关系,而这,就是被沈初荷搅得局,于是面色又立刻沉了下去。

“她竟不在,这样要命的时候。”

严修文一只拳头捶打着另一只手的掌心,十分懊恼的模样。却听叶医女淡淡道:“严少爷,就算初荷在,她也不会去软红楼那种地方,姑娘家的清誉,还望你尊重些。”

“不是,人命关天,你管它什么地方?”

严修文皱眉沉声道,接着又抬起头,大叫道:“沈姑娘,你在不在?真的是性命攸关啊。”

“喂!你这人好不晓事,叶医女都这么说了,还不走?”

林雪没好气吼了一句,心想:之前初荷的麻烦就是因为他,如今又这样大咧咧叫初荷去那种地方出诊,这人还有没有良心?

“林雪。”花香拉住她的手,摇摇头不让她再火上浇油。

叶医女沉声道:“严少爷,初荷确实不在,你快离开……”

不等说完,就听身后传来一个清脆声音:“叶医女,初荷不在,不是还有花香和林雪吗?”

叶医女诧异回头,就见周水儿越众走出,对严修文盈盈福身,接着微笑道:“好叫严少爷知道,这两位,林雪和花香,乃是初荷最要好的朋友。她们医术虽不如初荷,但日常也跟着学了点手段,或许,还能帮着续一会子的命,等到初荷回来,知道朋友在软红楼,立刻就会过去……”

“周水儿。”林雪怒吼一声,就要冲上前,一面骂道:“你说的是人话吗?你这是叫我们过去救人?你分明是拿我们要挟初荷,你……”

“林雪。”花香一把将林雪扯过来,沉声道:“我们过去。”

“什么?”

林雪大吃一惊,就连叶医女都惊诧看向花香,喃喃道:“你说什么?你知不知道软红楼是什么地方?”

“知道。”花香看着叶医女,沉声道:“但是人命关天,顾不上那许多,还请叶医女许我们半天假。”

“不行。”

“叶医女,人家救人心切,您又何必横加阻拦?”

周水儿笑得一派烂漫,忽听门外严修文沉声道:“这位姑娘说得没错,医者父母心。我看这两位姑娘身单力薄,怕不太够用,要不,你也去帮忙搭把手?”

“我?“周水儿一愣,接着连退两步,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叫道:“我怎么可能去……”

说到一半,忽然醒觉,连忙又改口道:“我……我还有一堆事情没做,实在走不开,叶医女,你……你可以帮我作证,是吧?”

严修文冷笑一声,目光投向花香,就见她正对林雪道:“你若不想去,就在这里等初荷,我先过去看看。”

“花香,你明知道……”林雪都要急哭了,但见花香态度坚决,想了想只好点头道:“好吧,我和你一起去。”

“好。”花香一笑,看向叶医女,见她犹豫着点点头,她就拉着林雪出门,对严修文道:“还请头前带路。”

“多谢姑娘。”严修文深施一礼,接着转身前行,带着两人向门外而去。

花香和林雪跟在他后面上了马车,为了避嫌,严修文这大少爷也只能坐在车辕上,他倚着车门,倒是将车里面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花香,你怎么想的?那软红楼可不是正经地方,咱俩过去,那不是逼着初荷也得过去吗?本来周水儿就虎视眈眈,这下好,还怕她以后不往初荷头上泼脏水?”

“咱们不去,她就不泼脏水了?若她能因此把精神用在泼脏水上,少来算计咱们,倒是因祸得福了。”

花香晒然一笑,见林雪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她就伸手替对方抚平,一边安慰道:“行了,你啊,咱们和初荷相交多长时间?你还不了解她的性情?今日就是咱们不过去,她回来后知道这件事,也一定会去的。在她眼中,每一条人命都是珍宝,哪有什么贵贱之分?青楼女子又如何?那也是活生生的人命。”

林雪叹了口气,点头道:“这话你说得没错,倒是我鼠目寸光,远不如你。只是花香,咱们俩去了,又能做什么?初荷有妙手回春的能力,你我可没有。”

“但我们总还比其他医女强啊。这两年,咱们跟着初荷,可也没少得她言传身教。”花香握住林雪的手:“林雪,我们和初荷一起入县衙医女馆,跟着她习学医术,被选拔入府城。可是如今情况,你也看到了。我们得做她的臂膀,为她分担,不能总躲在她身后,让她冲在前啊。“

“你这话没错,只是……你我能帮她分担什么?就凭我们这半瓶子醋?”

林雪苦笑,就见花香昂头道:“你总这么想,自然就越来越懒了。知道自己是半瓶醋,那就去学啊,学到八分满,不就能帮初荷分担了?今天是我们两个第一次,在没有初荷的情况下行动,就看看咱们能到什么水平。初荷说,知耻而后勇,咱们水平不够,日后就要更加努力学习。”

“咳咳……”

马车门外忽然传来咳嗽声,花香和林雪面面相觑,都不明白这什么意思,忽见车帘一挑,严修文探头进来,有些愧疚道:“实在是抱歉,两位姑娘,今天这考验,许是有些严苛,刚刚没来得及和你们说,绿玉姑娘是被捅了一刀,伤势严重。”

“咦?竟是外伤?”花香目光一亮:“若是如此,或许还好,我们跟着初荷,处理外伤反而比诊病有经验,只是再多就不能了。只希望初荷快点回医女馆,知道消息后能尽快赶来。”

说话间来到软红楼,此时官府也已经来人了,正在里面排查,捕头看见严修文,忙迎上前道:“严少爷,你过来了。”

严修文点点头,指了一个女人,让她带花香林雪去绿玉轩,然后问捕头道:“凶手抓到了吗?”

“有些难办。”捕头为难摇头:“绿玉姑娘说,那凶手乃是蒙着脸,一身短打扮,可如今软红楼里并没有这样人。”

“当然不可能有。凶手一击得手,自然要换下这身装束,混迹于人群之中。”

严修文皱着眉头:“所以我才让老鸨赶紧封锁整个软红楼,就是怕那凶手遁逃。”

“呃……”

捕头犹豫片刻,诚恳道:“恕我直言,少爷还是没有经验,凶手既得手了,不可能在此逗留,肯定是遁逃而去,除非他也受伤难行,然而绿玉乃是弱女子,骤然遭袭,根本就没能力反击。”

严修文道:“未必。绿玉当时遭袭,身旁丫头立刻呼救,这两日乃是选举花魁的日子,软红楼下午便开门,人潮涌动,光天化日之下,蒙面凶手若逃出来,即便大家不敢追去,也应该能引起骚动惊叫,然而并未听见有抓凶手的声音,可见凶手是原地更换装束,想混在人群中离开。但如此一来,他耽搁了这一会儿,妈妈已经让人封锁了,所以凶手还有很大几率仍在这里。”

“竟是如此?”捕头恍然大悟,抱拳道:“严少爷所言甚是,那我这就命人排查。”

“有劳关捕头。”

严修文也抱拳回礼,然后匆匆赶到绿玉轩,只见花香和林雪正在床边忙碌,而他的好友蒲安远失魂落魄坐在一旁。

“安远,怎么样了?”

严修文上前,蒲安远听见好友声音,浑浑噩噩站起身,脸上犹有泪痕,喃喃道:“修文,怎么办?绿玉她……她会不会……”

“不会的,你且安心。”

严修文一看,好友已经乱了心,暂时是指望不上了,立刻果断弃之,来到林雪花香面前,沉声道:“两位姑娘,如何?绿玉姑娘的伤情……”

“这一刀很深,她伤的很重,能否活命,端看老天爷的意思。”

花香叹了口气:“现在我和林雪只能帮她敷上金疮药,按压止血,至于服药和针灸,乃至于清创包扎,还要初荷过来才能决断。若有参片,可以给她含着,增加元气。”

“好。”严修文答应一声,身旁梁宏就道:“参片?这软红楼就有,我立刻让老鸨拿人参来。”

“初荷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过来,在此之前,为什么不请大夫?”

林雪有些生气地问:“若初荷赶不过来,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她等死?”

“呃……”严修文有些尴尬,身旁胡进道:“这是绿玉姑娘的意思,她的部位,实在不方便大夫查看。”

“命都没了,还顾得上这些?再说这种……”

“林雪。”

花香知道林雪要说什么,及时阻止了她,轻声道:“人各有志,既然这是绿玉姑娘的意思,咱们尽人事听天命就是。”

“我……唉!我真气不过。”林雪跺跺脚,却终于没再说什么。

绿玉本已昏迷过去,此时却又清醒过来,气若游丝地叫着:“安远,安远。”

“绿玉,绿玉我在这儿。”蒲安远冲了过来,一把握住绿玉的手,哭着道:“你放心,你不会死的,我一定会救你。”

“真要救她,就请大夫。”

严修文忍不住大喝一声,蒲安远这才如梦初醒,刚叫了一声“对对对,请大夫。”就又猛地低下头去,呐呐道:“绿玉不让。”

“她不让你就听她的?她是为了谁?”

严修文好悬没气昏过去,指着蒲安远叫道:“枉你读这么多年的圣贤书,难道书中就只教了你男女大防?你看清楚,那是你心爱的人,再不救她她就死了。”

说完一步上前,压低声音道:“她虽是清倌人,可也在这青楼中住了许多年。你不嫌弃这个,难道还要嫌弃为了救命被人看到□□?是活生生的绿玉重要?还是大夫看的那几眼重要?”

“对对对,修文你说的没错,我真是糊涂了。”

蒲安远连连点头,转身就要叫身旁小厮去请大夫,这里梁宏也大叫着“参片来了”冲进来,手里举着一棵大拇指粗细的人参,喘着气道:“软红楼库房里最好的人参让我抢来了,哼!那龟公还想糊弄我,少爷我是能被他糊弄住的人吗?”

蒲安远匆匆一礼:“多谢梁兄。快,南子你快去请廖大夫,他是省城治疗外伤最拿手……”

一语未完,就听外面脚步声响,接着一个清脆如珠玉的声音急切道:“花香,林雪,伤者怎么样了?”

“沈姑娘。”

严修文松了口气,喜出望外迎上前,就见沈初荷一头闯进来,好悬没撞在他身上,接着定了定神,目光四下看了一圈,才沉声道:“究竟怎么回事?”

“初荷,太好了,你快过来看看。”

林雪花香仍在按压止血,不敢起身,只能大叫,激动之下,两人眼泪都快下来了。

“林雪,花香,你们做得很好。”

沈初荷上前看了一眼,十分欣慰:这两个女孩,从对医学一窍不通,如今竟也能面不改色,正确处理鲜血淋漓的恐怖凶伤,进步真是太显著了。

“我们只能做这种初步处理,剩下就靠你了。”

花香和林雪异口同声。沈初荷点点头:“嗯,剩下的交给我。”说完坐在床边,仔细查看伤口,一边用手在绿玉腹部轻轻按压。

“不是该先诊脉吗?”

蒲安远着急地叫了一句,就听严修文低声道:“闭嘴,沈姑娘自有章法,人参取来了,你还不赶紧切一块放绿玉嘴里。”

“呃,对对对。”蒲安远急忙过去,这里沈初荷也松了口气,对绿玉道:“老天保佑,应该没伤到脏腑,这就捡回半条命了。”

说完仔细把脉,半晌后方道:“万幸只是失血过多。如今首要便是止血。血止住后,便要看接下来两三天,能将感染控制住,便成功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