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不是着急,而是生气。”
齐容也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两人几眼,冷笑道:“刚刚还说自己是穷丫头,一转眼,就又不知天高地厚了。嘴上说周姑娘是首屈一指的人物,心里却把她当成笨蛋。只有笨蛋才会被利用,被挑拨,你还敢说你们不是口蜜腹剑?”
周水儿眉头一皱,不自禁点了点头,林雪一看,这真是棵墙头草,耳根子也太软了吧?
她正要分辩,就听花香冷静道:“齐容,你这话未免有些小人之心了。你当我们为什么说周姑娘是这医女馆的翘楚?难道仅仅因为她漂亮?我们还没这么肤浅,只知以貌取人。自然是因为她气质坦荡磊落,令人敬佩。这样的女孩儿,堪称巾帼,可惜啊,就怕有些阴私小人,肚子里的弯弯绕有十万八千里,若有心算计,周姑娘却坦诚相对,不加提防,这有心算无心之下,后果也难料。”
说完她冲周水儿一笑:“当然,姑娘冰雪聪明,我们也是关心你,所以白说两句,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周水儿点点头,笑眯眯道:“这话说的,我难道连个好歹也不知?好了,叫我说,大家都是医女馆的同伴,以后还不知要相处多长时间,合该同心协力才是,万万不可因为一些误会和两句口角,就心生怨怼。”
“我们这种穷丫头,敢对谁心生埋怨?怕就怕有的千金小姐,从小被家里人捧凤凰似得捧惯了,眼高于顶,压根儿瞧不起我们这样的。”
“金枝和齐容也不是那样人,就是说话冲了点儿,你们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周水儿安抚似得拍拍林雪肩膀,又看了一圈,笑吟吟道:“怎么?借着这个机会就都偷懒了?还不赶紧干活,被两位大医女发现,我可不会帮你们求情。”
众人也习惯了她这样的拿腔作势,更有机灵的,趁机笑嘻嘻奉承两句,这里周水儿志得意满去了,齐容和金枝也转身离开,林雪便凑到花香面前,小声道:“这位周姑娘,今儿对咱们倒和气些。”
花香淡淡道:“当然,伸手不打笑脸人,说了她那些好话,她还好意思端着架子冷着脸?日后还要不要收买这医女馆里的人心了?”
“原来如此,我就说嘛。”林雪撇撇嘴,想了想又忍不住悄声笑道:“不过你也真豁得出去,那些话我可说不出来,太肉麻了。”
花香看她一眼,轻声道:“你以为我想啊?可是初荷说得对,人总要适应环境的,该做改变的时候,就做点改变,只要问心无愧,不改初衷便好。”
“这道理我何尝不知?就是改不过来。”林雪有些苦恼的叹了口气:“好在有初荷和你,我跟在你们身边,言听计从就行。”
她说到这里,便碰了碰花香,悄声道:“你说经过咱们提醒,这周姑娘是不是就能明白金枝齐容不安好心,日后不和初荷作对啊?”
花香看她一眼,无奈道:“用初荷的话说,就算长得美,也别想得太美,何况我们也只是相貌平平,还是不要盲目乐观的好。你看那周姑娘,言谈举止处处都透露着她是一杆好枪的气质,就算今儿不被金枝齐容利用,早晚她们也是要走在一起的。”
两人一边悄声议论,很快就将手里活计做完,此时也已经到了午饭时间,众人都三三两两结伴去用饭,看见她俩,便有人打趣道:“怎么?初荷还没回来?这是又要留饭了?”
“应该是吧。”
林雪点点头,立刻就有人羡慕道:“真真这是怎么说的?大家都是医女,怎么初荷就有这样好运气?若只是叫她过去出诊,我还不羡慕,但每一次出诊,必定要在那些富贵人家里留饭,这才让人艳羡。”
“也没有次次都留饭,这回去的是方家,他家姑奶奶在青山县时就和初荷认识,不然我们初来乍到,哪里就能登举人老爷家的门?”
“就是就是。”林雪连忙附和着花香:“再说,留饭也未必就是什么好差事,在贵人们面前,一个小小医女,不知道要多拘谨,还不如我们这里,虽是粗茶淡饭,但大家伙说说笑笑的,又自在又下饭。”
“这话说的没错。”众人纷纷点头,设身处地想想,那的确不是什么好滋味,说不定什么地方不规范,就要惹人耻笑,甚至说错话,还会得罪那些贵人。
金枝和齐容跟在她们身后,几人说话声音随着春风,全都听在两人耳里,齐容便疑惑道:“花香也就罢了,那个林雪怎么也变了性子,从前她不是最喜欢在我们面前嘚瑟?怎么到了府衙,竟收敛了?”
金枝冷笑道:“不用说,这定是沈初荷的决定,林雪和花香,不过是她跟屁虫罢了,自然对她言听计从。那沈初荷原就是个谨慎的,在医女馆一年多,她对你我多有忍让,最后离开时,立刻翻脸不认人,可见她有多阴险,如今来了这里,不知深浅,她自然要收敛。”
“这样一来,对你我可不利。”齐容摸摸下巴:“你看今天周水儿就没被挑起来,我原以为,沈初荷出了这两次风头,那周水儿会一挑就成呢。”
“除非沈初荷从此后缩着脖子老实呆在医女馆里,不然只要有人请她出诊,她就是咱们当中最出挑的那一个,周水儿绝不是个心胸宽广的,她容不下。”
金枝这会儿倒是胸有成竹,阴森森道:“沈初荷,她倒是想缩着,但她缩得了吗?呵呵!这只出头鸟,她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但愿吧。”齐容看上去倒不是很有信心,轻声道:“但愿这周水儿真有些手段。不然怕是要重蹈咱们覆辙。当日在青山县,你我何尝不想将她踩死?可最后又如何?”
“那不一样。”
金枝声调猛然拔高,见周围有几个人看过来,她连忙又压低了声音道:“你别忘了,今时不同往日,当日青山县,可是有鲍家和世子爷在她身后支持,如今她可没有这两个靠山了。周水儿又是知府大人的亲戚,这就叫此消彼长,你信我,咱们等着看好戏就是。”
不得不说,虽然金枝和齐容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在判断人心,尤其是周水儿这种人心思的技能上,她们确实段位比较高,因为三人都是一路货色。
沈初荷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就像金枝所说,有吴青礼和方家,她这只出头鸟,不是想撂挑子就能撂的。
很快,来医女馆寻她的越来越多,甚至有一天,她去了吴家别院,还有两户人家派人过来相请,其中严家的仆妇听说她不在,还抱怨几句,方怏怏不乐的去了。
这些情景看在周水儿眼中,令她着实气恼,身边还有金枝和齐容觑着空儿不住撺掇,也幸亏她还有点儿脑子,始终记着当日花香的话,生怕自己真被个土财主的女儿当枪使,这才始终按捺性子,不肯发作。
恰逢这一日她姑妈过生日,派人过来接她,于是周水儿便喜滋滋过去了。
一个知府的妾室,哪怕正受宠,生日也不敢大张旗鼓操办,不过是邀了家人亲戚,还有素日交好的几个女眷,就在周氏院里摆了三桌,大家吃喝说笑一回,就完了。
席间众人说着话,在周氏的刻意引导下,话题便转到周水儿身上。
侄女大了,周氏巴不得她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找根更高的高枝攀附上去,到时自己也跟着受益。这事家里兄嫂是指望不上的,只能拜托和她交好的几个女眷。
几个女人也看出了她的意思,因细看几眼周水儿,便也都点头夸赞几句,别的不说,这周水儿相貌确实不错,虽然娘家门户低些,但有这么个容貌,再借着姑姑的势力,嫁去一个中等富贵人家还是可以的。
一时间不免就议论起来,有人说城南林府的二公子,明年就要考秀才,小伙子样貌也不错,前几天听说他家还托媒人帮忙留意。
就有人说这林家虽是书香门第,却没什么钱财,眼光还出奇的高,倒是城北朱府,生意都做到外省去了,还趁着上千亩的良田,真正是家大业大。
然而这话刚说完,其他几个女眷就一起摇头,其中一个庞氏忍不住笑道:“祝姐姐,你姓祝,那朱老爷姓朱,你们五百年前又不是一家,何苦帮他说话?谁不知道他家那个儿子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水儿这样的孩子嫁过去,哪里管得住他?”
“就是就是。”周氏也忙道:“我娘家没什么根基,水儿嫁去这样的人家,还不知怎么受气呢。”
“怎么会受气?他家也知道自己儿子德性,没有挑拣,必定对媳妇好。那败家子就花几个钱,以朱家的家业,还怕花空了吗?”
祝氏强自辩道,见周氏面色不太好看,渐渐后面声音就低下去,庞氏便道:“水儿的亲事,还是要看周妹妹怎么想,你家是喜欢富豪?还是喜欢书香门第?”
周氏看了周水儿一眼,见侄女已经羞得满脸通红,低下头一言不发,她就笑道:“书香门第不过是名声好听,那些读书人清高的很,未必就能看得上水儿。我的意思,还是家业丰厚的,只要人品端正就行,最好还会做买卖,将来能把家业发扬光大,不至于坐吃山空,那就更好了。”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城东严家,他家在整个府城,也算数得上号了,和知府老爷也是来往密切。听说严家就一个独子,端的是精明能干,这两年严老爷腿脚不太好,许多生意都已经交到儿子手上,不但打理的井井有条,甚至还扩展了好几家商号。”
听见严家二字,周氏心中便“砰”的一跳,目光看向周水儿,就见她也抬起头,一双杏眼宛如放光般亮闪闪的,心里就更有谱了,暗道不愧是我侄女,这方面的眼光还是准得。
因便点头笑道:“这严修文我也听说过,的确是随了他父亲,精明强干,就不知人品……”
不等说完,就听庞氏笑道:“他的人品,姐姐更不用怀疑,吃喝嫖赌一样儿不沾。你想啊,他是做生意的,能不知道修身养性的道理吗?”
话音落,就听身旁李氏道:“我怎么听说,他常出入那些风月场所?难道是谬传?”
别人还不等回答,周氏便抢先道:“这有什么?做生意的,有几个不出入这些地方?就是看中几个花魁女子,买进门也不算个事儿,他家向来名声好,我料着也不至于就能做出宠妾灭妻的事。”
众人一听,这个人选明显是提到周氏的心坎里去了,便都纷纷点头附和,说严家儿郎的确不错。
正说得热闹,就听旁边桌上一个妇人期期艾艾道:“我怎么听说……她家好像……好像有了看中的人,过几天就打算提亲呢?”
真是一盆冷水当头浇下,顿时就让主桌上热火朝天的气氛冷下来,庞氏看向那衣着普通的妇人,皱眉道:“你是谁?严家的事,你怎会知道?”
那妇人缩了下肩膀,没有出声,周氏嫂子忙道:“这是我姐姐,因为镇日里在家,所以我今天特地带她过来见见世面。”
说完又扭头对她姐姐厉声道:“这个地方,可不能乱说话,你从哪里知道的消息?”
齐氏,也就是周水儿的姨妈,一听这话,身子就更往后缩了,一边小声道:“我邻居有……有在严家帮佣的,今天早上我出门时,和她说了几句话,是她说,严少爷有了喜欢的人,过两天就打算提亲……”
不等说完,就听主桌上那几位穿戴不俗的妇人发出扑哧笑声,庞氏便道:“这怕是有些人听风就是雨,以讹传讹了。想也知道,严家虽不是书香门第,好歹也是府城里有数的人家,怎会如此轻薄?看中了人家女孩子,还没提亲,竟然就传的府里下人都知道了?这断乎不是我们这样人家的行事。”
齐氏赔笑点头,却听祝氏悠悠道:“那不一定,听说那严修文虽是经商的好手,可为人十分浪荡,不拘小节,这样事你家行不出来,他家可未必。那位大姐,你知不知道他们家看中的姑娘是谁?”
齐氏摇摇头,小声道:“就听说,听说是个医女,先前严老太太老寒腿犯了,是这医女用药按摩针灸,如今大有改善,也不知怎的,那严少爷见了对方几面,就念念不忘,央着父母为他提亲,他爹娘向来对他千依百顺,虽然觉着不太与心,可架不住他使性子,就答应了。”
早在齐氏说到医女二字之时,周水儿便猛地抬起头来,脸上满是震惊之色。
待齐氏说完,便听李氏笑道:“这事儿巧了,若我没记错的话,周姑娘可不也是在医女馆?该不会那严家都要提亲了,你们还在这里懵懂不知情吧?”
周氏便疑惑看向侄女问道:“你和那严少爷见过面?严家老太太的腿是你治的?”
周水儿连忙摇头,周氏面色就有些难看,淡淡道:“这么说不是你了。那是谁?你素日也在医女馆,总该知道这个人吧?”
周水儿胸口急剧起伏着,好一会儿才顺了气,咬着嘴唇不忿道:“还能是谁?不就是那个爱出风头的沈初荷?哼!才来几天?就……”
往下的话她没再说,实在是沈初荷言行谨慎,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污蔑。
不过在座的都是人精,只看她的面色,便知她的心思,立刻就有人笑道:“果然是个爱出风头的,我就说嘛,哪有上门几次,就勾引了人家少爷的?能行出这样的事,必定是那浅薄风流不知耻的。”
“对对对。”庞氏也连连点头,又对周氏道:“叫我说,妹妹也不必在意这严家,能被这么一个女子迷了眼,可见他家是个肤浅的,这么看,倒配不上大侄女。”
从周氏做了知府小妾,她便琢磨着怎么能让周水儿重复自己的套路,飞上高枝。因在府城这些人家里冷眼选了大半年,严修文就是她最中意的人选。
听说对方十分孝顺,为母亲和祖母的身体常年求医问药,她甚至将周水儿送进了医女馆,为的便是博一个体贴名声,再学点按摩推拿的手段,将来好有用武之地。
谁知今日刚刚试探了下,便碰上一个大钉子,此时庞氏劝她放弃,她如何甘心?
严家的家产,多让人眼红啊,听说铺子都要扩展到京城了,而且做得还很不错,若能在京城那种地方站稳脚跟,搭上一些官府人脉,这富贵日子才真是不可限量,她怎肯轻易放手。
一边想着,就听那边周水儿仿佛遇到知己一般,正和李氏祝氏等人说道:“倒也不是严家肤浅,我听说这个沈初荷,很有几分妖娆手段。当日在青山县,连王府世子都将她收在身边做贴身医女,只是后来许是看透她真面目,又将她逐出府,她才又回到医女馆,因为医术上确实有点本事,这次府城选拔,又将她选了来。”
“啊哟!竟是这么厉害的?当日去选拔的是谁?真真瞎了眼,这种女子,怎能选进来?好好一个医女馆,架得住她糟蹋?稍有不慎,整个医女馆可都要被她连累的名声扫地。”
庞氏惊叫着,周氏连忙道:“小孩子们胡言乱语也是有的,水儿年轻,许是医女馆有人胡说,她就记在心里,那沈初荷既能出人头地,定是手上有几分本事。”
周氏到底傍上了知府,这些日子增长了些见识,行事说话也思虑周详。叶东风她是知道的,也知道这位刚封的王府世子虽在小地方避世而居,但却真正是天潢贵胄,人中龙凤般的大人物。一听说沈初荷竟似和他有点关连,立刻就谨慎起来。
果然,她这么一说,众人也都会意,祝氏点头笑道:“是啊,女孩儿们在一起,偏偏叫这沈初荷出了头,只怕心里也有些泛酸,胡乱编排也是有的。”
“哪儿啊。”周水儿一看话语风向有些转变,立刻急了,忿忿道:“这都是和她一起从青山县过来的人说的,那两个女孩儿也是身份不俗,绝不至于编排污蔑她……”
不等说完,就听周氏厉声道:“够了,不过是人云亦云,你才和她们相处几天,怎么就知道了?这事暂且按下,别扫了大伙儿的兴头,来,我们接着喝酒。”
“对,来喝酒。侄女儿的事情我们都记在心上,放心,府城这么大,别的不敢说,青年才俊总还是不少,只要细心挑选,总能选中的。”
“可不是,我看侄女儿还小,先让她在父母面前再过一两年自在日子。她这点年纪,哪知道嫁人后,再想如今日般逍遥自由,千难万难呢。”
众人打趣着,便将这话题揭过,到午后,酒宴散去,人便渐渐都离开了。
周氏将兄嫂一家人送走,独独留下周水儿,将她叫进自己卧室,打发一个小丫头在门外守着,这才正色问道:“那沈初荷究竟是个什么路数?你不要隐瞒,也不要想着编排她,老老实实告诉我。”
“至于吗?”周水儿噘着嘴,没好气道:“不就一个严家?哼!很稀罕吗?他们爱要沈初荷,就去要啊,我才看不上呢。”
“别孩子气。”周氏冷哼一声:“才吃了几天饱饭,就把你逞得不知道天高地厚。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出身?你要真能嫁到严家,那是你烧十辈子高香修来的。”
“姑姑,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好歹也是一个清清白白的小家碧玉,严修文再好,也……也不过是个浪荡子,刚刚席间你不是也听见了吗?就因为见过沈初荷几面,他便逼着父母提亲,这种男人,会是什么好货色?”
“闭嘴。”
周氏柳眉都竖了起来,指着周水儿道:“让你去医女馆,是为了教会你体贴温柔,学点讨婆家欢心的手段,不是让你去骄傲自大的。那严修文,连老爷都十分的欣赏,说他虽不是仕途中人,但是个经商奇才,堪比陶朱公,将来必定富甲一方。你是个什么东西,就敢瞧不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