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五十三章

林雪也就罢了,她的性格里自带一股闯劲儿,当然愿意去外面世界瞧瞧。

花香原本不舍离家,可这一年多来,被沈初荷天天念叨着什么“巾帼不让须眉”,什么“女孩儿也该见识天下”之类的话,说得动了心,最后到底决定三姐妹一起去府城医署。

两家父母倒是有些不舍,不过知道她们三个感情好,又有沈初荷照应着,这大半年来,因为那女孩儿的关系,两家日子都好过不少,既然女儿愿意,那还有什么说的?

沈初荷当日卖药方,从叶东风那里得了一百两银子,还有九百两的“存款”。因和母亲说了,拿出二十两,每家给留了十两银子,让他们照应自己生活,所以才有林雪先前那番话。

当下见她不肯,沈初荷也就不再多说,微微一笑,坐在床上伸个懒腰,看着林雪风风火火去了,她这才对花香笑道:“说起来,你和林雪应该是第一次坐马车出远门吧?”

“是啊。所以还真有点担心。”

花香也坐过来:“初荷,道儿远不远?这途中会不会有偏僻的所在?万一遇上抢匪,咱们三个女孩儿,可怎么办啊。”

“不会。我听叶世子说,方圆五百里内,山匪什么的早都被连根除了。如今到底是太平盛世,你不用担心。”

花香点点头,叹了口气道:“要我说,不如咱们就坐那种大马车,到了府城下来。虽然大马车里人多,可也算有个伴儿,那车夫总不敢半路使坏吧?现在这个包车,若遇上那不怀好意的车夫,就凭咱们三个女孩儿,怎么和人家斗?”

“不至于,到府城都是官路,路上车来人往的,车夫哪敢就起坏心?咱们几个机灵点儿,发现他要往偏处走,立刻拦住。”

“那行,我估摸着也不至于,车夫们也都是守家在地的,干了坏事,他就不怕坐牢?家里可还有父母妻儿呢。”

姐妹两个说着话,不知不觉就见太阳光照到屋子里,花香起身到门口望望,疑惑道:“怎么林雪去了这么久?论理早该回来了啊。”

沈初荷眉头轻锁,喃喃道:“不是吧?金枝和齐容在这种事上难道也要使坏?”

“说不准。”花香坐下来,噘着嘴道:“我算看出来了,她们就是我娘时常说的坏女人。明明从最开始,就只有她们给咱们下绊子的,咱们何曾招惹过她们一回?上次金枝那么气势汹汹,结果赶上春草姑娘过来,你都没揭穿她。若今天还要使坏,可真是白眼狼了。”

沈初荷翻个白眼:“本来就是,你难道还对她们抱有什么期待?”

说着站起身:“走,咱们出去迎一迎林雪,或者干脆到大车行,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好。”

两人起身,相携来到大厅,就见金枝和齐容正在和那些医女们道别。

看见她俩,金枝难得露出笑容,一扬下巴道:“沈初荷,花香,你们还不启程?这会儿走,恰好晌午时能到小方镇,那镇上的刘家饭庄可是远近闻名,其中招牌菜清蒸狮子头,吃过的人谁不竖起大拇指说一声好?”

她说到这里,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惊叫道:“是了,你们是不是没有马车坐啊?那……要不要本姑娘好心,捎你们一程?”

幼稚!

沈初荷心里连翻几个白眼,身旁花香已经冷淡拒绝道:“不用了,我们自己雇车。”

“自己雇车啊,那么远的路,你们三个女孩儿,和那些大男人挤在一起,不太妥当吧?”

齐容貌似关切地问了一句,气得花香脸都红了,冷哼道:“用不着你操心,我们包车。”

“哟!这还没去府城做医女呢,就预支月钱了吗?不然怎么这么财大气粗?包车,真是好大的口气,也不怕半路遇上劫道的。说起来,当日你们就该快点收拾,跟着叶医女回府城。几个穷丫头,装什么大尾巴狼,非要和家里人道别,这下好,看你们逞能会是个什么下场。”

沈初荷就知道车行那边一定是金枝使了绊子,她此时心急火燎,唯恐林雪被人欺负,因也顾不上齐容的冷嘲热讽,拉着花香便要出门。

刚走几步,还没出屋子,就见林雪从外面走进来,脸色沉的像是能滴下水来。

看见沈初荷和花香,她就气愤嚷道:“初荷,花香,有人作梗,大车行那边,咱们根本雇不到车,就是要和大家一起搭车,都不行。我问那车行的掌柜,这是什么原因?他死都不说。”

沈初荷急忙出门,拉着她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见她头发丝也没伤着一根,这才松了口气,点头道:“罢了罢了,不就是马车吗?大车行的马车咱们雇不来,我另想办法便是。”

身后屋里传来“哈”的一声,这回是金枝的声音,悠悠道:“说得轻巧,不靠着大车行,你们还想找别的马车去?就凭你们,有这么大的本事?”

“妹妹,可不要门缝里瞧人,把人看扁了。一辆马车而已,算得什么大事?就找不到别人,还可以去找世子爷啊。别忘了,人家可是不知用什么手段把世子爷笼络住的人。元宵节的时候,咱们县里那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也未必能进世子府的门,人家就能进去赏灯,这份儿荣宠,你我可没有。”

“怎么着?这就想败坏世子爷的名声了?”

沈初荷牵着林雪的手进屋,冷冷看着金枝和齐容,看得两人气焰为之一顿,金枝连忙嚷道:“你别血口喷人,我可没一个字要败坏世子爷的名声,我明明是说你……”

“是啊,你是说我,世子爷不过是连带着的,什么笼络,什么荣宠,金枝,你这话里话外,把世子爷当成了什么人?我就奇怪了,世子爷若是这样容易被笼络的,你的模样可比我漂亮,怎么当日还被赶出来了呢?”

“你……”

金枝气结,却见林雪上前一步,愤愤道:“不用你们在这里耀武扬威,大不了今儿我们不走了,去世子府告状。哼!别以为我不知道,大车行就是你们使得坏。你们不让我们去府城,你们也别想去,咱们去世子面前,让他好好评评这个理。”

“世子爷世子爷,你们除了世子爷,还有什么仰仗?”金枝也恼羞成怒,握着拳头叫道:“有本事,就靠自己走出这青山县,沈初荷不是一向嚷嚷着靠人不如靠己吗?那就别总拿世子爷说事儿。”

“好。”

林雪还不等说话,就听身旁沈初荷大叫一声,她惊讶扭头看去,只见好友紧盯着金枝,沉声道:“金枝,既然你笃定今日我不靠世子爷就去不了府城,那咱们就赌一把,若是我去了,你就给我们下跪认错,你敢吗?”

“我……”

金枝眨巴眨巴眼睛,一句“有什么不敢”却是在喉咙里打转,怎么也无法出口。

沈初荷上前两步,来到她对面咫尺之遥,再一次高声问道:“说啊!你敢不敢赌这一把?”

“我……我才没那么傻。”金枝咽了口唾沫:“哼!走……走着去也是去,再说,也许你们出了青山县,就可以搭别人的马车……”

“我们不走着去,就在这青山县,不靠世子爷,找一辆马车,送我们去府城。金枝,你敢不敢赌?”

“我……我……”金枝被沈初荷逼得又羞又恼,一跺脚:“好!我就跟你赌。”

“那就说定了,我若能雇到除世子府外任意一辆马车,你就下跪认错。”

沈初荷向来自诩成熟,本不会做这种咄咄逼人的事,奈何金枝实在太过分,几次三番针对她,泥人还有三分土性,何况她还是个大活人:老虎不发威,别人当自己是病猫呢。

金枝正要答话,忽然就听见院子里一阵脚步声响,众人扭头一看,只见几个丫头妇人簇拥着一位珠光宝气的少妇走进来。

看见沈初荷,那少妇面上便带了浅浅笑容,上前拉住她胳膊亲热道:“听说你今儿个也要去府城?正好,我们今日也过去,便宜你了,就让你搭我家的马车,咱们一起过去。”

“啊?哦……那个……”

沈初荷都懵了,她原想着去鲍府或者县衙借辆马车,想来鲍家和秦玉还是能给自己行这个方便的。

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还是主动上门邀请,一时间,沈初荷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开挂了,就如那首歌里唱的:“是谁……送你来到我身边?是那穿越大神,穿越大神……”

来的人她认识,江家的少奶奶,只是两人并无深交。当日狠狠坑了江子义一把,听说那家伙到现在都不敢再踏足花街柳巷。

当然,沈初荷是不会愧疚的,谁让那不争气的货色先撩者贱。但就是每回去江家吧,总抱着“早去早回”的心思,做完正事立刻脚底抹油,绝不多做片刻停留。

如今回想起来,这位江少奶奶,每次看见自己倒是挺热情的,但沈初荷那时心里有鬼,总怕对方知道自己坑了她老公,会立刻变脸。

所以从未想过经营一段友情,莫非……是自己会意错了?她不知何时竟投了这位少奶奶的眼缘?

“什么这个那个……”方氏笑容转为疑惑:“莫非已经有人捷足先登?哎哟是谁啊?这么眼疾手快的。我倒来晚了,还想着给你个惊喜,却不料竟失了先机。”

“不是不是。就是……太惊喜了,实在不好意思麻烦少奶奶。”

沈初荷连连摇手,心想这个时代很流行送惊喜吗?这种事不提前打招呼吗大姐?要不是金枝,我们雇车的钱都花出去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就是个捎带脚的事,正好在车上,咱们还可以说说话,我还要你教我几招按摩手法呢。”

方氏拍拍沈初荷的手:“马车就在外面,你们回去收拾下,不用着急。这到府城的官路平顺,沿路的镇子也不少,打尖住店都不影响。”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说实话,还真多亏了少奶奶雪中送炭,对了,和我一起还有两个姐妹……”

不等说完,就见方氏纤纤玉手一挥:“不就两个女孩儿吗?带上,都带上。“

“好,多谢少奶奶。”

沈初荷嫣然一笑,方氏点头笑道:“那我先走了,在家等你们。”

“好,我们随后就来。”

沈初荷亲自将方氏送出院门,果然,就见一辆马车等在那里,方氏笑道:“这是接你们去我家的车,到时咱们坐得不是这一辆,你们坐我的车,我的车子舒服。”

“这真是……怎么说的?我实在不好意思。”沈初荷挠挠头:“承蒙厚爱,感激不尽。”

“要说感谢,正经是我该谢你呢。不是你妙手回春,哪里有我如今一心向学的好相公。”

方氏微微一笑,轻声道:“恰是因为你于我有这样恩情,我才格外感激你。只是素日里请你过去一趟半趟,周遭人多,不好说话,又往往没说上几句,你就急着走。所以今儿我才特意亲自来请你,这一路好好陪我说说话。”

沈初荷这才恍然大悟,连忙点头笑道:“恭敬不如从命,我就陪少奶奶说一路的话。”

方氏转身走了,这里沈初荷回到医女馆,就见姚林两位医女也从医署那边回来。

大清早时,已经道别过了,此时看见她,两位医女便诧异道:“怎的还没走?车雇到了吗?”

“没雇到车,倒是赶巧,江家也要搬去府城,方少奶奶亲自过来,说让我们坐她的车一起去。”

沈初荷此时当真是春风得意,笑着答道。姚医女点头道:“怪道呢,前天在县太爷夫人那里,她还特地打听你们什么时候去府城?我说是今天走,她还问是不是世子府那边派马车送?我就说你心气高,又谨慎,未必会用世子府的车。”

沈初荷方明白为何区区小事,却让方氏亲自跑一趟,原来都是姚医女这句“心气高”所致。

话音未落,就听林雪的声音响起:“哎!金枝,你往哪里去?刚刚和初荷打的赌,这就要赖账吗?”

三人抬头,就见林雪拦在金枝面前,一脸不忿地叫着:“不带这么干的,自己说出来的话,就想吞回去?我呸!你也得问问我们答不答应。”

“你……你别得寸进尺,我什么时候答应和……和沈初荷赌了?让开,再不让,我……我就叫人打你了。”

金枝叫得色厉内荏,沈初荷上前几步,沉声道:“你嚷嚷什么?先挑衅的不是你?刚刚答应打赌的不是你?还不到半刻钟,大家记性没那么差。你要不要问问这屋里的人,你自己刚才都是怎么说的?”

“我……”

金枝咽了口口水,目光从周围女孩儿们脸上掠过,忽听林雪冷笑道:“你看什么?这时候了,还指望着能对大家伙儿作威作福?你都是要去府城的人了。”

说完转身叫道:“刚才的话,大家可都听到了,今儿我们就都要去府城,从此后,和你们都没有利害关系,这么长时间,金枝是怎么对你们?初荷又是怎么对你们?想来大家心里也都有杆秤,我不求你们偏帮谁,就想着都这会儿了,姐妹们也该凭良心说句公道话。”

“林雪,你……你别欺人太甚。”

金枝又气又急,跺着脚嚷道,却听沈初荷冷冷道:“到底是谁欺人太甚?金姑娘可不要贼喊捉贼。先前你不是很得意的样子吗?怎么?现在发现事情不如意,就想反悔赖账了?”

两位医女诧异看着沈初荷,她们知道对方性情,从来只有忍让,没有如此紧逼不放的,不知先前到底发生了何事?竟将这老实孩子的真火都给勾动了。

正疑惑间,只听身旁有个压低了的声音轻轻道:“两位医女难道都不管管吗?这事儿传出去,丢的是咱们医女馆的脸面。“

扭头一看,原来是齐容不知何时到了身边,此时正眼巴巴看着她们,显然是希望她们上前为金枝解围。

姚医女和林医女互相看了眼,于不动声色间交换了意见,姚医女便摇头道:“你们啊!就淘气吧,反正今天几个丫头去府城,日后难得相见。罢了罢了,我们两个老家伙,可不掺和你们年轻人的玩闹。芳香,走,我那里前儿得了二两好茶,正想邀你去品一品。”

两人竟是就这么走了,剩下齐容呆呆看着她们背影,满脸都是不敢置信。

什么淘气?什么玩闹?沈初荷不知吃错什么药,今天这么强硬,再这样下去,金枝都不好出这个大门,两位医女,你们不能不管啊。

这些话只是在心里呐喊,事实上,齐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边林雪和花香受了两位医女的鼓励,自然更不肯善罢甘休,因一起鼓噪叫道:“下跪道歉,你亲口说要赌的,如今愿赌服输,还不下跪道歉。”

这集体场合,凡事就怕有人带头,随着林雪和花香嚷出来这一声,就又有人加入,渐渐地,那声浪越来越高。

金枝何曾见过这样场面,她身后几个仆妇都傻了眼,有心上前帮忙,又怕惹了众怒,沈初荷不肯甘休,此时毕竟还在青山县,没脱离那位世子爷的势力范围。

因为难之下,就都在心里抱怨,暗道好好儿的,为什么非要去给人家下绊子?难道你去大车行捣乱,人家就真雇不到车了?就算雇不到车,去求求世子爷,到时坐着世子府的马车去府城,你还不是得生气?更别提现在看来,人家在这青山县也是交游广阔,连江家少奶奶都亲自上门邀她,那可是举人家的姐姐。

“初荷,虽然之前你说要和金枝赌,但是因为江家少奶奶过来,金枝可没正式答应你。”

齐容没办法,眼看金枝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只能上前帮她解围,心里却嫌恶道:没用的东西,惹祸你就是第一,真到了关键时刻,还得我来帮你收拾烂摊子。

“你什么意思?”沈初荷微微歪着脑袋,仿佛很有兴致地打量着齐容。

齐容勉强挤出一个笑,小声道:“我也没别的意思,我想着,咱们都是医女馆的姐妹,如今去府城,那边汇集了各县去的医女们,到时,还是咱们这一个地方的人亲近,本该彼此扶持关爱……“

沈初荷“哈”的一声笑,打断了齐容的话:“彼此扶持关爱?我们和你们?齐容,说这话你自己都不觉着脸红吗?拍拍你的良心,平日里我是怎么对你们,可你们又是如何对我?就今天这样日子,还不忘给我使绊子,目的不过为了在这里羞辱我一场。就你们这样的,我哪敢高攀?还扶持关爱?我可谢谢您了,要不起。”

“那……那难道你就要在这里僵持着?江家少奶奶亲自来请你,你也不好让人家等太久吧?到时我和金枝得不了好,你……你也没那么方便,何苦这样损人不利己?”

“若我今日偏要损人不利己呢?”

沈初荷丝毫不为所动:“从前我倒是一忍再忍一让再让,结果换来的是什么?今日我就偏偏不让了。反正日后在府城医女馆,大家各凭本事,你们还有什么资格让我忍气吞声?”

齐容看看金枝,又看看她身后那些仆妇们,都到这个时候了,还一个个跟鹌鹑似得,显然也是被沈初荷突如其来的强硬给震住了。

“好,你说的也没错,那我们今天就让你一步。”

齐容话音刚落,就听金枝嚷道:“凭什么?凭什么我要让着她?”

“你搞清楚。”

医女馆中从未有过的奇景,此时竟然出现了:沈初荷和齐容一起转头看着金枝,异口同声。只吓得金枝往后退了好几步,险些摔在地上。

“不是你让着我,而是让你实践诺言。刚才你自己说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愿赌服输,懂吗?”

沈初荷沉声一字一字道。齐容也走上前,对金枝悄声道:“什么情况你也看见了,今日沈初荷格外不好惹。我劝你趁早息事宁人,不然走不出门,大家一起迟到。她落不了好,我们也不见得就能安然过关,府城那里的人,到底都是什么品性,你我可都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