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四十九章

春草道:“这事儿我去和少爷说,少爷必定答应的。不知少爷从没从书房回来?走吧,咱们也该过去看看,不然叫小丫头说我们不务正业,都不去少爷身边伺候,咱们还有什么脸管教她们。”

一面说着,几人都站起来,秋雨便叹气道:“那位吴大人也不知道怎么样,但愿老天保佑好人平安。不然岂不可惜?能和少爷并肩的人物,真不知是何等潇洒风流?他又是个为民请命的,唉!”

“快闭嘴,少爷面前,可不许你提这吴大人一个字,这些日子不是为了他,少爷至于寝食难安,都瘦了吗?”

“说起来,这吴大人到底和少爷是怎么回事?说他们有关系吧,又说从没见过面;说他们没关系吧?又说是一时瑜亮。一边都是皇上喜欢的后辈和年轻才俊,一边又说是对头。吴大人活着,少爷偶尔提起,一脸不屑,说他不过是个随心所欲的莽夫,冷血之人;吴大人生死未卜,少爷却又茶饭不思。这可真让人疑惑。”

秋雨口齿伶俐,连珠炮似的说了许多,春草看她一眼,悠悠道:“也难怪你不知情,到底来少爷身边的时日短。咱们少爷和这位吴大人的渊源,那说起来话可就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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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的身体康健得很,只是如今正逢过年,寻常宴饮还需注意些,以清淡为主,辛辣刺激或者太油腻的食物,仍要少食……”

给鲍老夫人诊完脉,沈初荷微笑叮嘱了几句,就听鲍夫人身边的陪嫁林大娘笑道:“知道知道,别说过年,就是平时,我们都注意着。自从回了老家,有姑娘时常过来诊脉,老太太这身子骨是一天比一天硬朗了,照这么着,将来活到一百几十岁,做个老寿星,一点儿都不难。”

“胡说,真要是活到一百几十岁,那是老寿星吗?明明是个老妖精。”

鲍老夫人斥了一句,面上却是喜气洋洋,显然极为受用这话。

沈初荷心中暗暗好笑,心想:果然是老小孩老小孩,连老夫人这样的人物,也不免口是心非。

正想着,就听鲍夫人笑道:“今儿是初五,姑娘还在世子府里,怎么?你今年过年没回家吗?”

“回去了,过了初三就回来。因为入冬后回家住了些日子,过年时家里也没什么事,我又和几个朋友约好,所以过完年,就早早回来了。”

“难怪。”鲍夫人点点头,正要再说什么,就听外面小丫头道:“少爷来了。”

接着门帘挑起,鲍谨从门外走进来,看见沈初荷,点头微笑道:“原来沈姑娘也在这里。”

“是,今天过来给老夫人请脉。”

沈初荷站起身施礼,鲍谨便笑道:“祖母和母亲时常夸姑娘医术精湛,比起太医院那些御医,也不逊色。却不知过了年你去府城,她们要怎么办。”

“这是老太太和夫人抬举我呢,究竟我也不算……”

沈初荷不等说完,就听鲍老夫人和鲍夫人异口同声道:“什么?姑娘要去府城?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我们不知道?”

“还不一定呢。”沈初荷回头笑着解释道:“只说是过了年,府城要过来选拔医女,究竟能不能被选上,我心里也没底,但总要试一试。”

“若是选不上,可知必定有人暗中使绊子,东风如何能饶她?所以姑娘必定能选上,你就放宽心吧。”

鲍谨一笑,这里鲍夫人便纳闷道:“对啊,你不是在世子府,给世子做贴身医女的吗?怎么又要参加府城的选拔?”

“是世子宽厚,知道我有心参加选拔,便成全了我。”

鲍老夫人点头道:“也是,以姑娘这身医术,只给世子做个贴身医女,委实是屈才了。你这份本事,去京城皇家的医女馆,也是拔尖的。”

说完看向沈初荷,笑道:“如此说来,孩子你是个有福气的。他们男人家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可咱们女人哪有这个机会?你若真能进了府城医女馆,甚至将来去京城,也算是开开眼界涨了见识,不枉生在这世上一遭。”

沈初荷忙笑道:“借老太太吉言,但愿我能有这个福分。”

鲍谨笑道:“这怎么会没有?只要你自己有这个志向,又有东风支持你,必定一帆风顺。你当是个贴身医女,就能得东风青眼吗?恰是因为你出类拔萃,才会让他起了惜才之心,给你大开这方便之门。”

“也难怪世子惜才,沈姑娘确实有这个本事。\'

鲍夫人点头同意儿子的意见,又听鲍谨道:“对了,你去府城,定是人生地不熟……”

不等说完,见母亲看过来一眼,犹豫道:“虽说你过了年也要去府城求学,可沈姑娘在医女馆,你一个年轻男子,她有事也不好去找你……”

“娘想到哪里去了?”

鲍谨哭笑不得,连忙道:“我是说,江家从去年冬天就开始卖各处的铺子,说是过完年便要举家迁往府城,沈姑娘和他家少夫人不是挺要好的?有事可以去找她,她弟弟去年才中举,正是春风得意,在府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只要不是惹了不能惹的人,寻常之事,倒也不在话下。”

“就是惹了不能惹的人,也无妨。派人回来说一声,府城里的大人们,大致还是要给我家老头子一个薄面的。”

鲍老夫人拍拍胸脯,却听鲍谨笑道:“祖母,哪里轮得到咱们出头?您当东风是死的吗?莫说这府城,就是去了京城,他要打抱不平,谁会为一个医女梗着脖子和他对着干?”

老夫人瞪了孙子一眼,气呼呼道:“镇日里只知道读书,什么时候也该学学这为人处世的本事。我难道不知有叶世子?不知他有势力,根本用不到我们?只是这话总要说出来嘛,显得有情有义,你还年轻,跟你祖母学着点儿。”

“哈哈哈……”

众人知道老夫人是说笑,连忙大笑着捧场,沈初荷又陪他们说笑几句,方起身告辞。

她此时还是住在世子府中,如今府里每日宴饮,人多忙乱。她想着等过了元宵节,就和叶东风提出,搬回医女馆,等待选拔,世子府这边,寻常应付下差事就行。

回到府中,已是夕阳西下,刚进院子,就见春草正吩咐小丫头去前院书房请少爷回来。沈初荷纳闷道:“怎么?都傍晚了,世子爷还在书房?他不是身上只挂着个闲差吗?怎么倒比县太爷还要政务繁忙的样子。”

春草笑道:“可不是。许是这些日子都忙着宴饮欢娱,积压的事务多了,好容易今儿清静些,所以赶紧处理一下。到明日,怕是府城和更远地方还有朋友过来,就更忙了。”

沈初荷笑道:“我看世子爷平日里倒有些冷淡清高,没想到竟是个相交满天下的人物。\'

“多是有心攀附的,真心的能有几个?”

春草说着,看了眼沈初荷身上的衣服,摇头嗔怪道:“怎么出门也穿得这样单薄?年前不是给了你一件羽缎斗篷吗?”

“又没下雪,哪用得着穿那个?再说今天挺好的,没有风……”

两人一边说着话,就进了屋。且说那小丫头,一路来到书房,见两个才总角的小厮守在廊下,她便知道不能进去,于是在台阶下大声道:“春草姐姐打发我来,说爷该回去用晚饭了。”

小厮正要进去通报,就听里面传出叶东风的声音:“知道了,你回去和她说,挑几样菜送到书房,我今晚不回去了。”

“是。”

小丫头答应一声离开,这里叶东风就将手中信笺向桌上一扔,皱眉道:“就是这个性子,睚眦必报。钱三元豢养死士,贪赃枉法,甚至杀良冒功,固然该死,但他是辽东总督,如此天大案子,总该等皇上下诏,吴青礼就这么把人杀了,幸亏皇上信他护他,不然看他怎么向朝廷交代。”

小桥笑道:“也不怪吴大人生气,说是掉下悬崖,命差点儿丢了,不是遇见一位奇人救了性命,死了都没人知道,连个葬身之处都没有。好容易杀回来,哪里还能轻饶了那黑心总督?”

“是啊是啊。”流水在一旁附和:“咱们的人传回消息,说是大年三十,那总督一大家子正在家里欢宴呢,吴大人就带着兵马气势冲冲闯了进去。”

说到这里,忍不住咂了咂嘴:“爷,您说皇上也真是欣赏吴大人,连节制辽东兵马的权力都给了他……”

不等说完,就听小桥连忙道:“那是。不过要是咱们少爷做钦差,皇上也照样会给少爷节制当地兵马的权力。”

叶东风面色恢复如常,向椅背懒洋洋的一靠,淡淡道:“辽东总督的虎牙,是那么容易拔的吗?更何况皇上派他来,根本就是要老虎命的,一个不慎,就容易把小命搭进去,不给点兵马防身,怎么成?哼!那就是个莽夫,明明手握兵权,可以徐徐图之,他偏要孤身犯险,当这里是什么地方?绿林吗?仗着艺高人胆大,就可以肆意妄为。”

小桥流水彼此看了一眼,都暗暗好笑,心想明明之前担心的茶饭不思,结果一听说人活着,还有力气去杀总督,立刻就损上了。啧啧,这还亏得没见过面,要是见了面,也不知这两人会怎样?大打出手这种事,确实有辱斯文,唇枪舌剑怕是少不了的。”

“也是他命大,掉下悬崖竟还能活。有没有打听清楚?救活他的奇人是谁?”

流水连忙道:“回爷的话,这个不知道,想来清楚消息的人,该是吴大人身边心腹。这也不关咱们的事……”

不等说完,就被叶东风瞪了一眼,听他冷哼道:“糊涂,鼠目寸光。一个能救活落崖之人的大夫,那得是什么样的高手?太医院院正有这个本事吗?”

“对对对,这样的人才,咱们该招揽过来,时刻在少爷身边伺候着,才让人放心。”

流水和小桥连忙点头附和,却见叶东风白了他们一眼,懒洋洋道:“你们就不盼着我点好是吧?吴青礼差点死过一回,我也得和他一样,也差点死一回?”

“不不不,奴才们不是这个意思,不是少爷说让打听清楚吗?”

小桥流水同觉委屈,却见叶东风目光落在窗外,轻声道:“真有这样的高人,花重金聘来,让沈姑娘跟着他学习几手医术,还是值得的。”

竟是为了沈姑娘?

小桥流水大为惊讶,好半晌,小桥才小心道:“少爷,这个……您对沈姑娘,是不是有点太上心了?其实她现在的医术就不错,走到哪里都够用。”

“你懂什么?”叶东风冷哼一声:“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似沈姑娘这样的人,绝不会骄傲自满。学海无涯,若有得拜名师,精益求精的机会,她将来一定能脱颖而出。”

“她脱不脱颖而出,和少爷有什么关系?难道您还想让她一辈子都给您做贴身医女不成?人家也要嫁人,要相夫教子啊。”

“糊涂,少爷如果存着这个心,还会让沈姑娘去参加府城选拔?这是爱才,爱才之心,懂不?”

小桥瞪了流水一眼,却听流水嘟囔道:“我只听说过女子无才便是德……”

不等说完,就听叶东风冷哼一声,淡淡道:“不过是世上男人需要女子无才罢了。女子无才,才能任由他们摆布,若女人们都读书识理,岂不要和他们分庭抗礼?但沈姑娘不一样,别看她只是个年轻女儿家,那份对医道的野心勃勃,连太医院的太医们也比不上。”

“少爷,这话不对吧?太医院的大人们,内部争斗也是很激烈的。”

“呸!”叶东风忍不住啐了一口:“他们的精神,那都用在争名夺利上。你不会听话吗?我是说,对医术追求的野心勃勃。”

他说到这里,就顿了顿,沉声道:“我很欣赏沈姑娘,所以能帮就帮她一把,这是惜才之心,你们不要乱想。”

“我们……没乱想啊。”流水挠挠头:“有什么可乱想的?少爷您想到哪里去了?”

叶东风:……

虽然被流水这个不长脑子的气了一下,但叶东风的心情还是很好,这一点从一桌饭菜被吃个干干净净,就可以看出来。

“好像……吃得有点多。”

叶东风放下筷子,从盘子里取出一方洁白手巾,优雅地擦擦嘴角。看着面前的一桌狼藉,他有点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杰作。

“少爷,您这哪是好像吃得有点多?您就是吃得有点多,不但吃多了,喝得也不少。”

流水忍不住实话实说,小桥想捂住他的嘴,已经晚了。

“不能怪我,这些日子委实没好生吃饭,总算今晚胃口大开。”

叶东风伸个懒腰,站起身在屋里飘着走了几步,又出门在廊下站了一会儿,扭头对两个小厮道:“本来今晚打算歇在书房里,这会儿却有些发饱,我还是回后院去吧。“

“是。少爷回去后,看看让春草她们给您做点消食醒酒的汤,喝下去再好好睡一觉。吴大人生死不知的这些天,您着实是辛苦了。”

“知道,你们也快回去睡吧。”叶东风挥挥手,接过小桥手里的斗篷,往身上一披,便下了台阶。

“少爷小心些,奴才看您脚步有点发飘,要不我们送您回去吧。”

流水在后面喊,却见叶东风举起一只手:“边儿呆着去,爷这脚步稳着呢,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发飘?”

“少爷还不承认。”

流水看着小桥,却见他笑道:“你看见几个醉了的人会承认自己喝醉?没事,少爷有功夫在身,下盘稳着呢。”

“也是。”流水点点头,接着感叹道:“说起来,少爷平时提起吴大人,那是真不对付,可知道他没死,也是真开心,我就没见过他这么高兴的时候,从小到大都没有。”

“那是,这可是死而复生,大惊喜来的,不然以少爷的定力,怎可能今晚会失态忘形?”

两人一边说着,回书房简单收拾了下,接着也锁上门,各自回房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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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傻丫头,大冷天的,怎么倒在廊下坐着?今晚虽然没有风,到底正月里,冻病了不是玩的,也不能因为自己是大夫,就不把身子当回事儿啊,伤风着凉了,还不是要咳嗽发烧喝药针灸?各种难受一样不会少。”

春雨捧着几件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从台阶走上来,见沈初荷在廊下石栏上坐着,忙劝了一句。

“还好,我身上穿着厚厚的斗篷呢。”沈初荷嘻嘻一笑:“从前在家,比这更冷的天,也要忙进忙出,大年三十晚上,我可以出去在村子里玩到天亮。”

“你?”春雨忍不住笑了:“看着平日里也是个端庄稳重的,能在年三十晚上出去疯玩一宿?我倒真是要刮目相看了。”

“姐姐快进去吧,你身上穿得单薄,不比我这全副武装。”

沈初荷站起来,春雨见她坐着厚厚的棉垫,摇摇头道:“罢了,你从来都是心里有主意,我不过白嘱咐一句,坐够了赶紧回屋。”

“知道了。”

目送春雨进屋,沈初荷才又重新坐下,抬头仰望星空,她幽幽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这古代什么都不好,唯有一点,环境真的太好了。从前在藏区,那也是出了名少污染的干净地方,夜晚也能看见一片绚烂星空,可还是没办法和这里比。”

眼眶有些热热的:即使是穿越十余年,还是会在某些时候,忽然就涌起强烈思念,思念那个遥不可及的时空,那是她再也回不去的上一世的故乡。

不过转念再一想,又觉着还好,能赚到这一世,已经很不错了,要什么自行车?沈初荷抬手抹了下眼睛,嘴角弯出一抹笑。

叶东风便是在此时进门。一抬眼,便看见廊下坐着的少女。他目力极好,隔着这么远,也能看清对方脸上的哀伤,但嘴边的那抹笑,却是十分动人。

一阵寒风起,吹起少女的衣襟,翩翩飞舞,仿若下一刻她就要凌空而去。

叶东风这才回神,急忙走过去,轻声道:“做什么在外面受冻?这正月里的夜,当真称得上冷寒如冰,冻病了不是玩的。”

“咦?世子爷,你怎么回来了?”

沈初荷站起身,惊讶地问:“是我记错了吗?我明明记得你说过,今晚要歇在书房啊。”

“嗯,吃完了,心情觉着不错,就想着回来安歇。”叶东风一笑:“若不是如此,我还发现不了,原来沉稳的沈姑娘,其实也有如此幼稚的一面。”

“喂!”沈初荷皱起鼻子:“谁还不是个少女了?听说过吗?少女情怀总是诗,我虽不像世子这般才华横溢,能出口成章,可这份诗意情怀,却是半点不缺少的好吗?”

“诗意情怀?”叶东风眨了眨眼:“就是……大正月的晚上跑出来挨冻?”

沈初荷气结:“你说你好歹也是才子,连鲍公子都夸赞的人,怎么……怎么就没有一点浪漫思想?大正月的晚上怎么了?冷是冷,可也自有动人之处。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不美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不美吗?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不美吗?”

“所以……月在哪里?梅在哪里?”叶东风又眨了眨眼:“就算有一弯上弦月,这会儿也早下去了,若要赏梅,似乎应该去后院。”

沈初荷语塞,双手忍不住比划着道:“我只是比喻,比喻懂吗?虽然没有月,可是有星星啊。你看这夜幕,像不像一块名贵的丝绒?那些星星,就是缀在其上的宝石,熠熠生辉。”

叶东风眼睛一亮:“果然是诗意情怀,我以为姑娘只是熟知那些医理药典,却不料你这份浪漫,比起那些大文豪大诗人,也不逊色了。夜幕如丝绒,星光如宝石,好,实在形象有趣。”

“不……不是我浪漫,书上……书上不都这么……写的吗?”

沈初荷眨巴眨巴眼睛:她有个鬼的诗意情怀,不过是今晚一时兴起,思念前世,所以才忍不住在这里看星星。毕竟,无论时空怎么转变,头上的这片星空都是一样的。

“书上?”叶东风疑惑了:“哪本书?我怎么从没看过?”

“呃……”

沈初荷傻眼了,心想我怎么知道在现代都用滥了的形容,在你们这里竟然还没有问世,哪本书?我知道哪本书?我从穿越过来,除了外公那几本医书,就没读过书。

“也可能……不是书上说的?或许是别人讲的吧,我不知怎么就记住了。”

沈初荷咳了一声:“哎呀,反正这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世子爷何必打破砂锅问到底?”

“所以重要的事是什么?”叶东风歪过头,目光灼灼看着沈初荷。

沈初荷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心想怎么回事?世子爷你这是在撩我?不要动用这么高级的手段好吗?其实你这种级别的帅哥,随便笑一个就行了,歪头杀什么的,我有点遭不住。

“姑娘怎么了?”

叶东风见沈初荷捂住胸口,立刻担忧起来,一边问着,就想伸手去扶她,却见沈初荷挥挥手:“没什么,在我们那里,有一个词叫做‘捂心口倒下’,这只是一种形容,而不是身体疾病。”

“姑娘今晚说的话……好生奇怪。”叶东风挠挠头:“许是因为我喝了酒的关系?脑子好像笨笨的。”

“不,不是世子爷笨,是我笨,我不该大正月里的跑出来看星空,你说得对,连个月亮都没有,梅花也没有。”

沈初荷深吸一口气站起身:“世子爷,我送你回房休息吧。”

还好,幸亏自己在现代接受过无数花美男明星的洗礼,对于这种杀敌于无形的无心之撩,还有抵抗之力。

“我真的……很明显吗?”叶东风小心翼翼地凑近沈初荷:“我觉着我没醉啊。”

真是见鬼了。别人喝醉,浑身都是酒臭味,怎么这个男人身上的淡淡酒味,就这么好闻呢?

沈初荷扶住额头。从叶东风身上传来若有若无的冷冽酒香,丝丝缕缕钻进她的鼻子,向身体各处蔓延。

“是是是,你当然没醉,醉了的人哪会觉着自己醉了……啊!”

“怎么了?”

叶东风都吓了一跳,迟疑站起身,脑袋四下转着寻找:“你看见什么了?耗子?”

“你就这么坐在石栏上?这天寒地冻的,您真是仗着练武打熬出来的好筋骨,就任性妄为是吧?”

沈初荷指着叶东风刚刚坐过的石栏:“好歹铺个坐垫啊,我铺了两个,都觉着凉呢。”

叶东风松了口气,无奈看着沈初荷:“我说,你今晚也喝酒了不成?这么一惊一乍的,我还当什么事儿。没错,少爷我就是从小练武,打熬出来的好筋骨,这点凉算什么?我还曾经大冬天跳进冰窟窿里,救一个失足落水的孩子。”

“什么?你还有过这种光辉事迹?”

沈初荷是真的惊讶了,扶着叶东风往屋里走,就见他嘿嘿一笑,伸手指天:“光辉事迹倒谈不上,不过那次的确很危险,也就是我,轻功不错,换成寻常人,救不上那孩子,自己怕是也要搭上一条命。”

沈初荷点头,她知道在冰窟窿里救人确实很困难,因为周围冰面基本做不了支撑,而一旦爬不上来,不淹死也要冻死。

“你不信?你觉着我是吹牛?”

叶东风瞪大眼睛看着她:“我从来不吹牛,那一次确实不容易,如果不是我有轻功,冰面根本支撑不了我和那孩子的重量……”

沈初荷哭笑不得,暗道看来是有点醉了,世子爷平时哪有这么喋喋不休的时候?大多数都是高冷状:不信?哼!不信就算了。

她忍不住扭头看了叶东风一眼,就见对方气鼓鼓地嘟着腮帮子,黝黑双眼不服气地看着她,那副模样着实可爱。

“怎么回事?少爷回来了?在里屋就听到你们……”

春雨从暖阁里走出来,就见叶东风和沈初荷彼此对视,气氛有点暧昧,但更多的是诡异,她伺候主子这么多年,从未见主子有过这样孩子气的表情。

沈初荷恍然回神,扭头看向春雨,哭笑不得道:“世子爷好像喝了点酒,有些醉了……”

“没醉。”叶东风冷哼一声:“就是有些微醺……微醺懂吗?”

“对对对,微醺,没醉,一点儿也没醉,走回来的步子可沉稳了。”

沈初荷忍着笑点头:“不过姐姐还是给他煮一碗醒酒汤吧,怕他明日起来头疼。”

“好。”

春雨上前想要扶住叶东风,却见他一甩袖子:“都说了我没醉,自己能走,要你扶?我是老头子吗?”

说完昂首挺胸进了暖阁,这里春雨便上下打量着沈初荷,只看得她心里发毛,连忙身上身下看看,纳闷道:“怎么了?”

“别说姐姐没警告你,少爷这样的人,不是你我可以沉迷的。”春雨小声说道,目光里颇有一种语重心长的意味。

沈初荷愣了一下,接着才明白她的意思,“扑哧”一笑:“姐姐放心吧,这道理我比你懂。刚刚只是觉着世子爷……唔!怎么说呢,有点可爱。”

沈初荷揉揉额头:“姐姐也知道,世子爷平时都是很稳重的,端方君子,我是刚刚看见他这个模样,才意识到他其实也不大,也就是二十出头是吧?”

“你还好意思说世子爷。”春雨看了她两眼:“你才十七,不也是端庄稳重?我也没看见过你小女孩儿般的模样。从这一点上来说,你和少爷倒是般配,可惜啊,你们两个身份差距太大了。”

沈初荷心想:就算身份差距不大,我也不会飞蛾扑火。哼!这么帅,家世又这么好,还是个才子,这就具备了一切招蜂引蝶的基础,将来得和多少女人争?说不定还要和男人争,切!我才不自讨苦吃呢。

“春雨,我的剑呢?”

忽听叶东风在屋里叫起来,春雨吐了下舌头,小声道:“刚刚寻思着少爷晚上不回来,我才把那把剑拿下擦了擦,没想到他这就找起来了。”

“怎么着?少爷喝醉了,难道还会舞剑?”

沈初荷兴致勃勃地问,心想要是这样,那我可得留下来看看。世子爷这种风流俊秀人物,要是能在烛光下来一曲剑舞,一定特别好看。

“不会吧,平时少爷也没喝醉过,我也不知道啊。说起来,今晚是怎么了?怎么就喝醉了呢。”

一边说着,春雨便匆匆进屋,沈初荷饶有兴趣跟在她身后混进去,却见叶东风接过剑后,只是坐在床边默默擦拭。

她撇撇嘴,心想果然啊,想看世子爷舞剑,哪有这么容易?看看下回有没有机会,让他再醉得深一点,说不定这个愿望能得逞。

回到自己房间的沈初荷心情变得很好,先前伤感一去不复返,将被窝里的汤婆子拿出来,脱下外衣躺进去,暖暖的好舒服,让她畅快的甚至想哼一支歌儿。

果然颜即正义,像世子这种级别的颜值,简直都拥有一定的治愈功能了。尤其是……想不到他还有孩子气的一面,超级可爱,哈哈哈!

伴着愉快心情入眠,这一觉直睡到天亮,沈初荷起床梳洗,推开门就见天空飘起了雪花。

雪不算大,却是纷纷扬扬下的热闹,来到院子里,已经积了寸许厚的积雪,走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院子里没人。这种天气,又是大正月,只要不是特别着急的事,大家乐得在屋子里下下棋打打牌,吃着瓜子聊会儿天。

果然,顺着廊下走过来,就听见各屋里传出一阵阵欢声笑语,沈初荷停下脚步,不太想去凑热闹。

四下看看,忽然心中一动,想起叶东风昨晚说得,梅花都在后院,于是果断转身,向后院而去,心想我今天也风雅一回,来一个踏雪寻梅。

因一路走来,渐至后院,只见老木寒云,漫天飞雪,远处那些亭台楼阁,都在雪花纷飞的银装世界中若隐若现,比起花红柳绿的春夏时节,别有一番意趣。

沈初荷将手放在嘴边呵着气,心想:有钱人啊!照春雨她们所说,这不过是青山县的一处别院,原本不打算在这里长住,后来不知为什么,懒得搬了,才住到现在。

如这样的宅子,全国各地不知还有多少,甚至更多的,比这个还要阔大精美,单是房产,这得是多丰厚的一笔银子?有没有十万?还是不止?实在算不出来,果然是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正想着,就听前面传来呼喝之声,沈初荷回过神,四下张望,却只见周围都是梅树,原来不知何时竟已走进梅林之中。

那呼喝声是从远处传来,再往前走几步,透过层层叠叠的枝条,能看见梅林外一处空地上,有一个腾挪跳跃的人影。

世子爷舞剑。

这还真是突如其来的惊喜,沈初荷没想到,上天会这么快就满足她的愿望,莫非这是穿越后的福利,补偿她失去的那些现代文明?

蹑手蹑脚穿过几重梅树,沈初荷知道练武之人都是耳聪目明,也不敢靠近了。能看清楚后,就悄悄隐身在梅树后,看着不远处那道翩翩身影。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十几年时光,这首《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沈初荷已经背不下来了,但总还能记得一半,从前只觉着这首诗朗朗上口,韵律极好,今日真正看到叶东风练剑,才发现开头几句诗,真是字字珠玑。

若没有这几句,此时此刻,如此剑法如此身影,却用什么来形容?只有一句“矫若游龙翩若惊鸿”,也太单薄了些,完全道不尽那些写意风流潇洒明朗的万一。

心中正惊叹不已,却见叶东风忽地拔地而起,转眼没入梅林。

还不等沈初荷反应过来,就见光华一闪,原本还在百步外的剑光,竟是倏忽间到了眼前,最后在她对面一尺外停下。

“好定力,本来还想着吓你一跳的。”

叶东风收回宝剑,笑吟吟看着沈初荷。大雪中他只穿着一件月白色团花暗纹的箭袖锦缎长袍,巴掌宽的织带勾勒出蜂腰猿背,越发衬的他长身玉立,气度不凡。

“你成功了。”

“嗯?”

“我是说,你成功了,没看我都被你吓傻了?”沈初荷跺跺脚:“拜托,考虑一下完全没有武力值的弱女子的心情好不好?你当我是武林侠女啊,能够被剑指着还不动如山。”

“那你这个弱女子可比武林侠女的定力好多了,事实上就是不动如山啊。”

叶东风还剑入鞘,就见沈初荷翻个白眼:“我都说了,是吓傻了,什么定力?这东西压根和我不沾边。”

“非也。我看你给人治病的时候,那股定力,也称得上是泰山崩于前不变色。”

“那倒是。”

提起这个,可是沈初荷引以为傲的看家本事,她秀美面庞也绽放出一缕光彩:“人命关天,有时候微小的一个疏忽或错误,就可能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甚至是死亡。所以治疗之时,我是绝对专注。与其说是泰山崩于前不变色,倒不如说全神贯注,不闻外务。”

“原来如此,姑娘医者仁心,负责严谨,令人佩服。”

叶东风点点头,忽地一阵风吹来,将梅枝上的雪纷纷吹落,扑了他和沈初荷一身,他伸手拂去肩上雪花,一面问道:“姑娘是来看梅花的?”

“是。没想到竟有意外之喜。”沈初荷竖起大拇指:“世子爷,帅呆了。”

“啊?”

叶东风眨眨眼,虽然没听过“帅呆了”这种形容,但也知道大约是夸赞之意,不由一笑:“这算什么?我天天练,早已经熟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