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四十七章

沈初荷自己都不相信,这种环境下的手术能救人,如果这人真的活过来,那只能说是奇迹,也说明这人是真的命不该绝。

又擦了擦汗,沈初荷看向那人苍白面庞,意外发现对方眼睛竟紧紧盯着她,这令她十分诧异,连忙凑过去:“怎么?你还没昏倒?”

“你很盼着我昏过去?”吴青礼瞪着面前女孩:“我疼成这样,怎么昏啊?”

沈初荷:……

“都没昏过去,看来这种疼痛对于你来说,是在可承受范围之内。”

沈初荷微微一笑,轻声道:“或许,您真的是老天保佑,命不该绝。”

“这叫什么老天保佑?多说是逃过一劫罢了。”吴青礼苦笑一声,缓缓叹了口气,喃喃道:“所以……我这是活过来了?”

“还不敢这么说。”沈初荷摇摇头:“虽然现在手术是成功了,但术后感染……就是风邪入体,这一关才是最重要的,不好过啊。”

“风邪入体?”吴青礼喃喃念叨着,然后闭上眼睛,沉声道:“你去过战场吗?”

“没有。”

沈初荷有些奇怪,心想这人脑回路也是个不一般的,这时候提战场干什么?战场和他有一丝一毫关系吗?

“我去过。”吴青礼深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我见过一个副将,中了埋伏,最后救回来的时候,肠子流出几尺长,被军医塞回去了,把肚皮缝上,就这样,人还活了下来。虽然不能再上战场,但总算捡回一条命,可以回乡侍奉高堂。”

他说到这里,猛地睁开眼睛,咬牙道:“我比他差哪儿?他能活,我肯定也能活。”

原来是说这个。哪怕此时情形严峻,沈初荷也不由被此人的乐观主义精神逗得嫣然一笑,她摇摇头:“你这个和人家不同,他那个手术,没有太大难度,你这个,是将破裂的脏器缝合,本身术后愈合的难度,就比对方高……“

“别给我泄气成吗?”吴青礼瞪了沈初荷一眼:“这些难道我不知情?还用得着你说?我只是……咦?等等。你刚才说什么?我的脏器破裂,然后你给缝上了?你……你是什么人?怎会有如此手段?”

“也没什么,我外公是这山脚下村庄的大夫,这辈子治病救的人多了去,我都是跟着他学的。”

沈初荷一句话敷衍过去,见吴青礼一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她心想这人刚做完手术,应该很虚弱,怎么倒越来越精神了?莫非真的是蛇妖?不对,蛇妖不可能认识叶世子。

“喂!”

吴青礼瞪着沈初荷:“我都什么样了?不知什么时候就断气了,你也对我这么爱答不理的,医者父母心啊。”

沈初荷:……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还没度过危险期啊?”

比口齿,沈姑娘怕过谁,她伸手指指脚下草地:“看见没?这都是从你肚子里放出来的血。你现在就该好好休息,闭目养神,怎么还有心思追根究底?”

吴青礼此时是躺在一块大石头上,石头不够长,下半身几乎拖在草地上。

听见沈初荷的话,他勉强转动脖子,冲草地看了一眼,顿时就吓了一大跳:“这……这是我……我流出来的血?“

“总不能是我流出来的吧?”

沈初荷一挑眉,就见对方猛地闭上眼睛:“不行不行,我瞧着眼晕,老天,怎么会流这么多?我……我这会儿真的还活着吗?坏了坏了,我……我觉着要晕过去,太多了,实在太多了。”

“这时候才想起来昏倒,你早干什么去了?早点儿昏过去,还少受罪……哎!哎!真昏了?你醒醒,不是吧?这……说昏就昏?”

沈初荷对此人技能也是叹为观止。四下看看,只有满目秋色,兔子都不见一只。

她刚刚布置环境,把人半拖半抱出山洞,就费了好大力气。这会儿没吃午饭,又在精神高度紧张下独自一人完成手术,只觉着身子都发软。

可是好人总要做到底,手术都做了,没有把人扔在这里被狼叼走的道理。

所以沈初荷歇了一刻钟,喘匀了气,就又进入山洞,简单收拾后,又捡些树枝扎成一个简易的木筏子,拔了许多干草,铺在木筏上厚厚一层。

又将先前从家里拿的薄毯子铺上去,这才拖着木筏来到长石边,将人小心抱起放上,然后拖着木筏子一步一挪,约莫小半个时辰,才总算将人拖到山洞,妥当安置下来。

“可累死我了。”

坐在地上,沈初荷大口大口喘着气,目光移到对面的人身上,她苦笑一声,无奈摇头道:“尽我所能,也只能做到这一步,是死是活?就看天意了。不过看你的精神状态,也不是没有一点生机。最值得庆幸的是,如今深秋,没有蛇虫出没,病菌没有夏天那般活跃。你这情形,应该不是失足掉下悬崖,恐怕也不愿被人知道你的死活,所以你就在这山洞里,只要不断气,我给你送点米汤稀粥。虽然备皮导尿等等都没条件做,饮食还是要注意些……”

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对面的人哼哼着要水喝,沈初荷忍不住一笑,心想这才符合影视剧中病人清醒的设定嘛。

“暂时还不能喝水,你这条件,两三天内不能起来排尿,少喝点水,就少一点污染的机会。我给你放一壶水在这里,如果实在渴得受不了,就抿一小口。”

这人没经过麻醉,也不怕呛咳,倒不用进行严格的术后禁食水。只是为了减少排尿和污染,少喝水还是必要的。

吴青礼深深看着沈初荷:这女孩能将他肚子剖开,缝合脏器,他早知道对方不简单。可是此时细思一下,她不仅仅是为自己做了华佗才能做的手术,很可能……还看光了自己的身子。

难怪先前在外面,就觉着从肚子到大腿都凉飕飕的,还有,自己刚才在山洞外,所以这来来回回,都是她抱得自己……

吴青礼越想,眼睛就瞪得越大。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什么男女大防,在她眼里仿佛就不是个事。当着自己的面,说排尿这种词,眼睛都不眨一下,他还真是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姑娘救命之恩,吴某没齿难忘。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是吴某家中早有妻室,实在无法对姑娘负责……”

“你等等等等……”沈初荷眼睛也瞪大了:“什么意思这是?负责?负什么责?谁要你负责了?喂喂喂!你给我想到哪里去了?要不要脸?”

饶是吴青礼洒脱不羁,听见这话,也不由老脸一红,接着又不服气叫道:“你这女子好不晓事,知道我什么身份吗?我……”

后面的话尽数咽下,吴青礼看着眼前小姑娘手里的柳叶飞刀:“那个……有话好好会说,那东西危险,我看着眼晕。”

“哼!”沈初荷收起飞刀:“很好,看来你现在对自己的处境,心里是很有点数了。所以,不要再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姑娘我看在你不知什么时候就断气的份上,可以大人大量,不和你计较,刚才的话,我就当没听过。”

“是我看轻了姑娘。”吴青礼也是个坦率的人,只是仍觉有些委屈:“我只是想着大恩无以为报,而我的身份,也不算辱没姑娘,真……”

“你看我可是寻常女子?”

柳叶飞刀就在眼前晃来晃去,吴青礼连忙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就见沈初荷微微一笑,收起飞刀:“这就对了,我不是寻常女子,所以你不要自以为是。行了,好好歇着吧,往后几天,才是关键。对了,你这个信着急吗?着急的话,我这就下山找人送去县城给叶世子;不着急,那就等你挣扎过来,或者挣扎不过来,我把你埋了后,再由我亲自交给他。”

吴青礼:……“你就不能想我点好?”

“少废话,到底要怎样弄?你给个话。”

吴青礼好笑道:“这还用问?我若不死,自然会由我自己处理此事。我若死了,姑娘将我埋了后,再去送信也不迟。我给你的钱不多,但如果真需要你送信,你可以借机给叶东风多要点。他那个人大方,不在乎钱,百八十两银子是不放在眼中的。”

“你和叶世子到底什么关系?”

沈初荷都好奇了:有这么坑人的吗?叶东风看起来也不是个挥金如土的性子,百八十两银子,那可不是百八十块人民币,送封信而已,怎么还怂恿自己狮子大开口呢。

“没什么关系,如果硬要说,算是神交已久?”吴青礼挑了挑眉,嘴角弯出的笑容很令人玩味。

“你和他没关系,不过神交而已,就敢信他,把这样重要的东西交给他?”

沈初荷更好奇了,只见吴青礼哈哈一笑:“说过神交已久,对他的为人性情,我还是了解几分的。”

“你俩……”

沈初荷把剩下的话吞回肚子里,心想这俩好奇怪,该不会具备什么搞基的基础吧?没听春雨她们说过世子爷有这爱好啊,但也的确没见他身边有什么亲密女人,不好说啊不好说。

“你究竟是谁?”

吴青礼见沈初荷面色变幻陷入沉思,心中也十分好奇:“看你模样,似是对叶世子毫不惊奇,甚至……对他还有些熟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呵呵!被你看出来了。”

沈初荷想着这也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于是大大方方道:“我是叶世子身边的医女,家在乡下,这次本是世子给我放假,让我回家住几天,没想到就赶上你这事了。”

“你竟是他的医女?这小子连身边医女都如此出色了?”

吴青礼眼睛都瞪圆了,却见沈初荷站起身:“行了行了,你这人也太有悖常理,正常人这会儿早该昏过去,至不济也该半睡半醒,你倒好,跟早起的公鸡一样,还越来越精神。赶紧的,闭目养神,好好休息。”

“等等,你……你这是要去哪里?”吴青礼见她往洞口走去,不由心中一紧,声音都尖锐了几分。

“拜托,我这累了半天,你总得让我回家吃点东西,补充□□力吧?”沈初荷一翻白眼:“再说,我也得给你带点米汤骨头汤之类,好歹溜一溜,维持下身体基本养分。”

“别啊。”

吴青礼急了,看样子想立刻从石床上坐起,却痛得“嗷”一声叫,沈初荷连忙过去按住他,厉声道:“你干什么?伤口挣开了怎么办?你想死早说啊,省得我费这么大劲。”

“不是我想死,是你不想让我活吧?你这走了,我怎么办?万一来只老虎,不,不用老虎,来只狼,我这一百来斤就得交待在这儿。”

“放心,我们这是石头山,没听说过有狼。再说了,就算有狼,我在这里,除了给狼添份加餐,还能有什么用吗?”

“呃……”吴青礼囧囧有神看着她:“你这么能耐,不会连只狼都对付不了吧?”

沈初荷面无表情看着他:“你以为我是仙女下凡,袖子一挥就能施展法术,把狼变成王八吗?”

吴青礼:……

沈初荷:……

默然对视最后以吴青礼的失败告终,因为这货看着看着,就慢慢闭上了眼睛。

幸亏胸口起伏还挺明显的,不然沈初荷定会冲上前查看他是不是死了?因为这个过程实在太像影视剧中主角死掉的场景。

沈初荷到底还是回了一趟家,翟三娘都等得急了,见了她就连珠炮似的问着:“去哪里野了?都不说一声,抱着你那药箱子就跑了出去。又是看见什么受伤兔子野鸡了?叫我说,救不过来就别救,拿回来我还能给你加个菜。真是,中午饭也不吃……”

“娘,你就别唠叨了,快点,家里有什么东西?我可真是饿得前心贴后梁,对了,我今晚不回来……”

“什么?”

不等说完,就被母亲的尖叫声打断,沈初荷捂住耳朵,接过翟三娘递过来的点心,面对母亲严肃的面孔,她想了想,觉着不实话实说是不成了,没有任何谎言能成为她夜不归宿的理由。

“娘,其实这次吧,我没救兔子,而是……救了一个人。”

听完事情经过,翟三娘整个人都呆住了。沈初荷摇了好半天,才把母亲给晃得回过神来,再一看:情况不妙啊,娘亲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不像是看菩萨,像是看妖精。

“你说你……救了一个人?用什么华佗的手术?把人家肚子剖开,碎了的脾脏用桑皮线缝上了?关键是,现在人还活着?没死?”

“对啊。”沈初荷三两口把点心咽下:“我是为了救他,又不是杀他。”

“你这……”翟三娘的声音猛然拔高八度,但很快又低沉下去,悄声吼道:“你这和杀人又有什么两样?一旦人死了,你……你怎么办?想过后果吗?你这孩子怎么做事这么欠考虑?”

“呃……我当时就是觉着这人好像还不错,死了挺可惜,而且他本来就是要死的,那个……我征求过他的意见。”

沈初荷眨巴着眼睛,心想:大意了,自己怎么能因为这是古代,就忘了叫那人签下手术同意书呢?不行,必须趁着他现在还没咽气给补上,免得到时他挺不过来,自己一片好心,却成了后患。

凭沈初荷怎么说,翟三娘只是不信,一面给她做饭一面念叨着:“救人?还是剖开肚子救人?你是菩萨么?想骗你娘,你还早着呢。”

沈初荷哭笑不得,心想:娘,我谢谢您没把我当妖孽。

一边快速扒完饭,又翻箱倒柜找出些干净的细白布和几样成药金疮药,补充进药箱里,只把翟三娘心疼的,数落着道:“你若真是救人,凭你怎么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道理我懂。可要是为了救兔子……”

“娘啊,要我说多少次?真不是兔子,你闺女我没爱兔子爱到那个程度,您看我为哪只兔子费过这个心?救兔子需要用到药箱吗?”

“那……万一是一窝呢?”

沈初荷一头杵在柜子上,没好气道:“既然你不信我,那你就陪我一起去,亲眼看看到底是兔子还是人。”

“这还用你说?”翟三娘白了女儿一眼:“我自然要和你一起,黑咕隆咚上山,你还想一个人?你是吃了熊心还是吃了豹子胆?”

“什么?你真要和我一起?”

沈初荷惊讶,却见翟三娘无奈道:“我有时候真不知道,菩萨是给我送了个什么样的怪胎,你还记得你是女儿家吗?那可是山上,大白天也就罢了,到晚上,就是个男人,也不敢轻易在上面住。”

“怕什么?咱们这边是穷山,没有虎豹豺狼。”

“说是没有,可万一有呢?万一从别的山里流窜过来几只?你怎么办?”

“呃……遇见老虎,我估计没武松那个本事,但狼的话,只要不成群,应该还可以。”

这倒不是胡说,当初在藏区,经常需要出急诊,虽然是开车,但大夫们也是学了些拳脚防身,最主要就是防狼。

“越说越疯了。”

翟三娘叹了口气,想起沈初荷性情,从小也是个听话的孩子,怎么进了城里再回来,就成这德性了呢?自己眼瞅着就管不住了。

再细细一想:其实是从小就管不住,只不过娘俩几乎没有什么分歧,所以矛盾没暴露,自然其乐融融,如今暴露了,才知道这孩子不省心。

那又能怎么办?做爹娘的,什么时候还能拗得过儿女?尤其是她把这孩子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

于是待沈初荷准备好了东西,娘儿两个带上灯笼,深一脚浅一脚进了山。

“我看那人不简单。哼!他不用说什么大恩不言谢的话,就看在咱们俩这辛苦劲儿上,拿出百八十两银子,这救命之恩就算两清了。”

沈初荷喃喃抱怨着,却听母亲道:“胡说什么?救不救得了还是两说,就算真救下了,凭什么要这么多钱?百八十两银子,你说得倒轻巧,当人人都是那位世子呢?”

“你别说啊娘,我觉着他和叶世子是差不多的人,应该是个当官的,而且是个好官,能和叶世子神交已久,不至于是坏蛋,再说,坏蛋什么时候会被追杀的这么惨?”

“行了,别说话,都喘上了,这还有多少路程能到?”

“不远了不远了,看,就在前面,我都看到洞口了。”

“怎么让你说的跟狗熊似得,还洞口。”

“肯定的啊,为了把他搬进山洞,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不能让他暴露在露天地吧?万一真像娘说的,有狼从别的山里搬迁过来,看见他,那正经就是一顿大餐,能喂饱一家好几口子狼呢。”

“你这孩子。”

翟三娘被女儿逗笑,娘俩这么说着话,倒觉时间过得快些。又走了半刻钟,总算进了山洞。

洞里漆黑一片,了无生息,沈初荷心里一惊,连忙举着灯笼凑近吴青礼的脸,却见他猛地睁开眼睛,抱怨道:“你怎么才过来?”

“哟!还没死呢?不错不错,发烧了没?我摸摸看。”

“小荷。”

翟三娘低低叫了一声。吴青礼这才发现又有人来,先是一惊,及至扭头看见是个中年妇人,想来是这女孩儿的家人,不放心才和她一起过来,这才松了口气。

“就是,怎么说话呢?你还盼着我死啊。”

吴青礼故作气愤地瞪着沈初荷,却见她伸出手摸了摸自己额头,轻声道:“还好,没发烧。对了,你要不要方便一下?趁着我和我娘在这里。”

“不用,我下午没喝水。”

吴青礼脸一红,别说他,连翟三娘脸都觉着脸上发烧,瞪了女儿一眼,却没说什么。心里想着:这孩子在县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样话能对着一个年轻男子轻易出口吗?该不会那叶世子是个浪荡之人,把小荷带坏了吧。

沈初荷没察觉母亲的幽怨,她惊讶看了吴青礼一眼,认真道:“你没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