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四十三章

“那沈初荷之所以能在世子面前装相,不过因为她和世子见面次数少,所以每次见了,都能伪装过去,若是和我们一样,也同世子朝夕相处,我不信,就以她的身份教养,装得了一时还装得了一世?”

“对啊。”齐容一拍巴掌,赞同点头道:“妹妹说的不错,说到底,沈初荷和世子也没见过几次,世子可不就被她骗了?其实她那个高傲暴烈性子,哪里就能入得了贵人的眼,一时觉着新鲜,时间长了,定是臭不可闻。”

“对对对,就是这样说。譬如我们,从前整日在家里,爹娘看见就说淘气,不是训斥就是瞪眼,反正没个好脸。自从来了医女馆,一个月只回去那么几天,个个都将我们捧在手心里,不就是这个道理?”

“妹妹说的再对也没有了,正所谓远香近臭。要照这么说……”齐容沉吟了一下,忽地阴阴一笑:“咱们看来还要帮一帮沈姑娘。”

金枝先是一愣,旋即回过神,也笑了:“帮,自然要帮的。恰好世子爷身边贴身医女的位子空下来,万一医署这边还是不能体察人家心思,再送不合意的人选,也不过是徒增两个像我们一样的受害者罢了。”

“妹妹说得对。既如此,咱们就商量商量,看什么时候跟两位医女还有陈医官吹吹风。”

齐容点点头,接着又笑道:“不过也是,咱们俩都出来了,想必王医令陈医官和两位医女也不会这么傻,还看不清世子爷的心意。”

“那可不一定。”金枝冷哼一声:“如今王医令和陈医官都很欣赏沈初荷,万一不舍得把她送过去怎么办?就像之前,送个寻常人家的医女,他们不是做不出来。”

“好吧,那咱们就来添这一把火,定要将沈初荷送过去,让她尝一尝这酸辣汤。”

“可是……姐姐,万一……她就真对了世子爷心思,甚至……甚至让世子将她收房……”

“不可能。”齐容不等金枝说完,就断然道:“别说世子爷看不上她,就是看上了,以沈初荷这个高傲性情,也未必肯给人做妾,到时咱们再拿话挤兑挤兑,她就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脸。”

“对,就这么办。”

两人商议已定,各自在脑海中幻想了下沈初荷也被扫地出门的情形,俱都十分满足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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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觉着你今日形容不太对,仿佛懒懒的,可是这几日劳累了?”

精致厅堂中,十几个后宅女眷围坐在一起说话,说着说着,江少夫人方氏便注意到其中一个少妇似乎有些不对劲,连忙问了一句。

“也没累着,但是不知怎的,这两日就是提不起精神,也没什么胃口,每天早上倒是容易睡过头。”

少妇徐氏答了一句,接着害羞一笑:“让姐妹们见笑了,我许是犯了秋困,过了这段日子就好了。”

“这可不是小事,不能等闲视之,你月事多长时间没来了?”

其中有一个妇人就问,却见徐氏摇头道:“还不到日子,我的月事是两个月来一次,再过十几天才是信期。”

“那更不能儿戏了。”方氏一拍手:“索性叫个大夫过来看看,我这就派人去请。”

话音落,就见身后丫头凑过来道:“少奶奶,刚刚奴婢去前院,看见医署的陈医官来了,不如就请他过来为徐少奶奶诊一诊脉如何?他的医术倒也是出名的。”

“是吗?”方氏笑道:“那还真是凑巧了。行,你就去请陈医官过来。”

“不用了吧?这样兴师动众的,万一不是喜脉……”

徐氏脸上一片晕红,却见方氏笑道:“哪里就兴师动众了?咱们都是女人家,怎会不知道这事情没个准儿?不是就不是。若是的话,那可是大喜,你公婆每日里盼孙子,盼得眼睛都发蓝,整个青山县谁不知道?”

众人一起笑起来,过一会儿陈医官赶到,众女眷忙都避到屏风后,只留方氏和徐氏在,陈医官坐下把脉,很快就站起身笑道:“恭喜少夫人,这是喜脉。”

“什么?真的?”

方氏也没想到竟真被自己说中了,不由欣喜万分,有几个女眷忍不住走出来,一齐向徐氏道喜,方氏便道:“既如此,还要麻烦陈医官开两张安胎房子。”

“好。”陈医官点点头:“少夫人身体孱弱,今后行动更要小心谨慎,每隔三五天,便该请大夫诊一诊脉相,确保胎儿稳固。”

“啊?”徐氏惊讶:“三五天就要……就要看诊一回?这……会不会太频繁了?半个月不行么?”

“陈医官既然这样说,自然是有其道理,这是咱们女人的头等大事,妹妹不可等闲视之。”

就有人郑重嘱咐徐氏,而方氏略一沉吟,便明白徐氏的顾虑,微笑道:“是了,我知道你家情况,不过也无妨,医女馆中的沈姑娘,医术也不比寻常大夫差,你可以每隔三五天,就请她过来。这样即便你公公和丈夫时常外出做生意,也不怕了。”

“江夫人说得是。回头我和沈姑娘说一声。”

陈医官点头微笑,这里徐氏便疑惑道:“日常总听你们说起这位沈姑娘,但不知她是怎样一个玲珑剔透的人,一个医女,竟然身怀医术,难道是想做第二个杏林国手么?”

话音未落,就见陈医官面色微微一变,方氏连忙道:“杏林国手是那么好做的吗?妹妹多想了,沈姑娘也不过是跟着外公学了几手医术,应付寻常病症没问题,可是再高深的,她就不行了。”

“哦哦哦,我就说嘛,我们女人家,终究是女人家。”

徐氏也意识到自己先前的话太孟浪,万一因此让陈医官对那位沈姑娘有了防备,给人穿小鞋,自己便是大罪过。

“是,沈姑娘的医术虽然不俗,却还不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不过为少夫人把个平安脉,绰绰有余。”

陈医官微笑应答,只听方氏笑道:“陈医官,这些日子,我们当中好多人都受过沈姑娘恩惠,当真是个好的,你可不能因为我这妹妹一句无心之语,回头就排挤她,被我知道,我是不答应的。”

陈医官知道这位少奶奶的兄弟中了举人,正是气焰最盛的时候,也忙笑道:“少夫人说笑了,我怎么敢?我若是这么做,别说您,就是鲍老夫人,也不会放过我。”

“这话不错,沈姑娘在鲍老夫人面前,可也是受宠的。我上次过去,老夫人还对她赞不绝口,说积年的老毛病,发作一次能要半条老命,偏偏沈姑娘过去按摩针灸一回,就没事了。”

众人打开话匣子,在陈医官面前你一言我一语的夸赞沈初荷,直觉着震慑的差不多,这才放陈医官离去。

“果然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深秋天气,陈医官在江家后堂却出了一身的汗,出来后连忙用袖子抹抹额头,苦笑道:“这个沈初荷,还真不简单,才几个月,她在青山县这些后宅中就闯出了名头,看来这次回去,是该好好褒奖一下了,不然这些少夫人还以为我打压她,日后哪会有我好果子吃。”

一面说着,便快速离去,回到医署,恰好今日无事,他便将医署和医女馆中众人集合起来,当众将沈初荷好顿表扬。

“这是怎么说?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想起褒奖初荷了?”

一直到回宿舍,大家还是一头雾水,林雪花香张秀娥几个便聚在一起议论,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果然是沈初荷回来了,于是忙上前道:“两位医女找你说什么?”

“也没说什么,就说给我记一功,等到过年的时候,会按功奖赏。”

沈初荷淡淡说道,说完就见花香关切道:“初荷,你怎么了?陈医官把我们特地召集在一处,当众表扬你,这是好事啊,怎么你倒有些不开心的样子?”

“虽然是好事,可是出头鸟不好当啊。我出来时,就看见金枝和齐容虎视眈眈看着我,那眼睛里都快起火了,还同我和和气气说了两句话。”

沈初荷说到这里,就搓了搓身上鸡皮疙瘩,喃喃道:“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也不知她们又有什么坏主意了,我本来想听个墙角,偏偏人来人往的,也不好意思就去偷听。”

“她们敢。”

林雪爆吼一声:“她们要是敢害你,我豁出去和她们拼了。”

“行了,你给我坐下吧。”

沈初荷拽了一把林雪,就见张秀娥沉吟道:“我觉着她们未必就是想害初荷,从世子府回来,我感觉这两人比从前阴沉多了,全不复先前气焰,今日又肯主动和你说话,哪怕就是表面上装装样子,心里不服气,可到底也是装了不是吗?这其实就是服气了。”

“对对对,秀娥说得有道理。”花香连连点头:“叫我说,她们自己也知道丢脸,所以如今不敢嚣张,又知道初荷你的医术好,这就是想和你修复关系呢。”

“你们是不是太盲目乐观了?”沈初荷怎么想,都觉着那俩没有这份好心。

“或许初荷你是太悲观了呢。”

张秀娥笑:“王医令和陈医官都欣赏你,两位医女又这么喜欢你。她们虽然家世好,可这是医女馆,从前也没到一呼百应的地步,更不用说现在都丢了脸,以后还能一手遮天怎的?俗语说得好,强龙斗不过地头蛇,何况她们也不是强龙。”

“嗯!”沈初荷觉得张秀娥分析的也有道理,于是慢慢点头:“借你吉言,但愿如你所料,我就放心了。”

很快,她就知道自己放心的太早了。

“什么?要我去做叶世子的贴身医女?不不不,姚医女,您别开这种玩笑。”

“听听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这种事我怎么会和你开玩笑?”

姚医女一脸笑容:“说起来,这几日陈医官和王医令就为这事发愁,他们一早就属意你,是我拦住了,我想着你出身贫寒,性子又有点清傲,上次世子特意过来咱们这里诊治,你都没给人家好脸,别再过去了,得罪人家,那可是世子,伸根指头就能碾死我们的。”

“这话说得没错,可不就是这样,我这人脾气臭。姚医女,不管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咱们医女馆,您都要坚持住自己的想法啊。”

沈初荷一听这话,感觉事情还有转圜余地,连忙给姚医女打气,却见她笑眯眯道:“说到底,不过是我妇人家见识。刚才金枝和齐容过来,同我说世子十分欣赏你,你又向来行事稳重,所以由你去世子府,最合适不过,我觉着她们说的不错……”

“错了,大错特错。”沈初荷跺着脚:“姚医女您可不能听她们的,你知道,她们和我向来不对付,这话别人说还好,只要是她们说,那必定是憋着心思要害我。”

沈初荷一把扑过去,抱住姚医女大腿,眨巴两下眼睛,没挤出眼泪,遂作罢。

正要再接再厉劝姚医女改变主意,就听她叹气道:“你不用多说,金枝和齐容都被退回来了,王医令和陈医官被县太爷斥责,这一次他们必定不敢出差错,你去世子府,已成定局。”

“为什么啊?金枝和齐容被撵出来,和我有什么关系?怎么知道我过去世子就会满意?”

沈初荷不服气,就见姚医女奇怪看了她一眼:“为什么?医女馆里,数你和世子接触的最多,大家也都说,世子对你是最和颜悦色的,还送你吃食布料,你倒来问为什么?”

“不,那……那都是有原因的啊。”

沈初荷无言以对,心中泪流满面,暗道:我就知道,那些吃食和布料迟早会是个大坑,只是我本以为,传点流言就完了,没想到竟在这里等着。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看在姐妹们都穷的份儿上,接受那些东西,现在拿人手短了,等等……”

“那个……姚医女,世子爷同意吗?你们有问过他的意见吗?我当日去世子府,并没见他流露过这样意思。”

在沈初荷心里,叶东风这位世子爷还是很善解人意的。自己去过世子府两三回,他也没提过这方面的要求,说明对方了解自己的志向,只要他不同意,一切就可迎刃而解。

姚医女意味深长地看了沈初荷一眼,淡淡道:“他倒是的确没流露过这方面意思……”

“那不就得了。”沈初荷激动地险些跳起来,现在叶东风就是她的救命稻草。

“但是……他也没流露过反对的意思啊。”

沈初荷:……

“姚医女,咱们有话一次性说完成不?不带这么大喘气的。”

见沈初荷垮下肩膀,姚医女忍不住笑出声,拍拍她道:“你怕什么?世子是个好人,你去了世子府,不比在这里混着强?你以为医署那些人,心里不嫉恨你么?倒是去了世子那里,背靠着他这棵大树,指不定能拓展出什么样的人脉,他将来是要回京的啊。”

沈初荷明白姚医女的意思,是让她好好表现,利用叶东风作为将来实现志向的筹码。

以残酷现实来看,姚医女的想法是对的。背靠大树好乘凉。二百多年来,仅仅出过一个女国手,如今那些男大夫包括太医们,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他们对一个医术不俗的女子会是什么态度?

但如果有叶东风这里的门路,就不一样了。太医院所有人加起来,身份地位也比不上一个未来的王爷,甚至是亲王。

“可是……我还需要磨砺,而且……我还是想堂堂正正的,看自己能走到哪一步。”

沈初荷垂头小声说了一句,就听姚医女道:“你这就是痴傻念头,堂堂正正?呵呵!别说咱们是女流,就是那些男人大丈夫,又有几个能靠堂堂正正闯出来的?你看京城中高居庙堂的那些贵人,哪一个不是八面玲珑?”

她说到这里,就拉着沈初荷的手在椅子上坐下,语重心长道:“林医女和我不同,从前她就想让你去世子府,无奈那时金枝和齐容家世好,门路都走到县太爷那边,她还替你惋惜。没想到造化弄人,可见人这一辈子,该什么命就是什么命,这个机会是你的,别人要抢,也是枉费心机。”

“其实……真不用我。金枝和齐容她们俩,姚医女您是知道的,心比天高,她们离开世子府,未必不是这个性情惹的祸。换做别人就不一样了,大家知道自己身份,不去想太多,对于世子爷来说,也就合格。”

“你不必多说,下午时梁县丞会亲自去世子府征询意见,若世子不用你,也就罢了,若他答应,你再怎么和我磨缠,也没用。”

姚医女一锤定音,沈初荷劝说失败,只能回去等消息。

不到中午时,初荷可能去给世子做贴身医女的消息就传遍医女馆,看着大家伙儿兴高采烈向自己恭贺,沈初荷还不能说什么,如果她说自己真的不想去,只怕立马就成“贱人就是矫情”了,所以看着众人喜大普奔的模样,她只能欲哭无泪。

“初荷,真是舍不得你,不过我也知道,不能因为舍不得,就挡了你的路,那可是世子府……”

“世子府又怎么了?又不是上仙洞府,进去就可以找到秘籍传承飞升。”

这大半天,花香和林雪在她身边反复就是这些话,终于沈初荷忍不住了,抬起头瞪了花香一眼,憋在心里多时的话冲口而出:“花香,我就实话告诉你,我是真不想去。”

花香和林雪都惊呆了,沈初荷将心里话说出来,也觉轻松不少。忽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为……为什么啊?初荷你怎么想的?”

“君姐姐。”

沈初荷站起身,看着震惊的君秀,刚想开口解释,就见林医女走进来,看见她,便笑着道:“初荷,我要和你说声恭喜了,世子已经答应,就由你做他的贴身医女。”

“轰”的一声,宛如晴天打了个响雷,沈初荷眼泪刷一下就出来了:世子,我看错你了,什么善解人意,呸!是我太高估你,其实你就是个棒槌。

大厅里所有医女都围过来恭贺,有几个不懂事儿的,还在那里调笑,说她是喜极而泣。这一刀捅的,险些没把沈初荷心扎出一个透明窟窿。

“叫我说,大家都轻点嘚瑟吧。是初荷去世子府,和你们什么相干?一个个就笑得嘴都合不拢。”

忽听角落里一个声音冷冷传来,众人不用回头,就知道是齐容心中不忿,所以出言讥讽。

“行了行了,都散了去干活,一个个围在这里像什么话。”

林医女挥挥手,于是医女们乖乖散去,这时就听金枝冷笑道:“看看这架势,竟不是过去做医女的,合着是要做姨娘呢。”

林雪面色一变,正要说话,就见沈初荷一挥手,冷冷道:“让我来。”

“啊?”林雪眨巴了两下眼睛,心想你来什么啊?

然后她就看到沈初荷面沉如水,一步一步向金枝走去,明明是纤弱的身体,却硬是走出了一股铁血男儿的气势。

“初……初荷怎么了?”

林雪都吓结巴了,沈初荷从来都是奉行“忍一忍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的原则。

比如从前,金枝也不是没说过难听的话,怎么这一次,却让好友愤怒成这个模样,林雪看着那个背影,甚至都感到了一丝陌生。

“你……你想干什么?”

金枝也被吓坏了。她从没看见过沈初荷这个样子,那双清潭一般的眸子从来都是平静从容的,可此时却仿佛蕴含着无边风暴,好像自己只要说错一句话,那风暴就会涌出来,直接将她撕成碎片。

“道歉。”

沈初荷盯着金枝,冷冷吐出两个字。

“道……道什么歉?”金枝心中畏惧,却又哪里受得了被人如此压迫,顿时就觉一股火从脚底升起,双手叉腰叫道。

“为你刚刚说的话,给我道歉。”

沈初荷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平静冷漠。医女馆中众人都吃惊看着她,大家从没看过这个女孩如此冷酷决绝的一面。

“我……凭什么?我就说了怎么了?你……你什么东西,就敢让我给你道歉?我……”

沈初荷忽地一笑,露出森森白牙,悠悠道:“信不信?今天你不道歉,我就去把这话告诉世子爷,就说是你金枝说的。你猜,世子爷会如何应对?我一个穷丫头,声誉清白当然不算什么,可世子爷不一样,你觉着他是否有那个心胸,让你平白这般辱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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