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谢世子,原本你的人做这样事,也是更方便周到些。”
沈初荷一面说,就又从药箱里取出配制好的麻沸散,交给曲家夫妇,叶东风盯着几个药包,好奇道:“这便是姑娘配的麻药吗?”
“是。”沈初荷点点头:“可惜作用有限,松儿还是疼得晕过去了。”
“这样剧烈痛苦,他能承受住,已经是药发挥了作用。”
叶东风虽是这样说,心中却觉有些遗憾。原本以为沈姑娘的麻沸散效果应该会不错,他还想着重金买下配方,以后作为军中配药,没想到也是效果平平。
曲家夫妇千恩万谢,送叶东风和沈初荷三人出了院子,沈初荷便请叶东风留步,笑着道:“府里来过好几次,我都认得路了,万万不敢劳驾世子相送。”
“好。”
叶东风点点头,他其实倒想送三人到大门口,和沈初荷说话,那种放松舒服的感觉,令他心生愉悦。
沈初荷轻施一礼,目送叶东风离去,这才狠狠瞪了林雪花香一眼,伸手指着两人,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说你们两个没出息的,这点场面就吓跑了,那日后遇见更多血腥的场面,怎么办?就让病人在那翻滚哀嚎,你们抱着肩膀发抖哭鼻子吗?”
“我们知道错了,只是初荷,叶世子……先前太可怕了,那可是人腿啊,他眉毛都不动一下,就……就折断了,妈呀,我……我现在想想,心还噗通噗通跳。”
“那又如何?他没有这份本事,当日就不会提出要为松儿断骨再植。所谓霹雳手段菩萨心肠,不就是他这样的?说一千道一万,还是你们两个差劲儿,以后跟着我,多去几趟医署,见几次血就好了。”
“嗯。”
两人没脸分辩,耷拉着脑袋答应一声,沈初荷叹了口气,摇头道:“若你们一辈子只想在这青山县做个小小医女,就算我白说这番话。可若你们还有点志气,记着咱们之前说过要一路晋级,去府城,甚至去京城做医女,见大世面的话,你们就必须给我立起来。”
“我们记得,当然记得,要去府城,甚至去京城做一番事业,要做医女馆的女官。初荷,你放心,我们以后会锻炼胆子,再也不会给你丢脸了。”
林雪和花香连忙抬起头,异口同声下保证。话音未落,忽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沈姑娘请留步。”
“嗯?”
沈初荷回过身,只见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急急走过来,她认得对方,知道是叶东风身边得力的大丫头,连忙道:“春雨姑娘还有什么事?”
“还要麻烦姑娘移步,昨晚上秋香着了凉,这会儿头痛鼻塞,流涕不止。正说着要请大夫,恰好想起姑娘来了,您这身医术,比那些坐堂大夫还强好些呢,连我们世子爷都是夸赞的,所以我就说请姑娘过去给她看看,不知方不方便?”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沈初荷爽快点头:“那咱们就过去吧。”
“好。”
身为叶东风的大丫头,春雨秋香等人的住所自然不会和其他奴婢挤在一起,而是叶东风院落东北角上几间房,除了做她们各自的房间,剩下便作为库房使用。
刚上了台阶,还没等进门,就听屋里传来一阵咳嗽声,接着一个声音数落道:“你说说你,昨晚顶风看热闹,如何?到底这会儿报应临头了吧?那金枝的事,和你什么相干?你这样关心她。”
“我哪是关心她?我那不是关心少爷吗?”
“这话你骗鬼去,少爷用得着你关心?他一个大男人,武功高强,就没有你在门外守着,他难道还能被母老虎吃了不成?你分明就是……“
“咳咳咳……”
春雨一听,里面这话眼瞅着有点不像了,连忙咳了一声,接着掀帘子进门,没好气道:“在门外就听你们在这吵吵,没的让三位姑娘看笑话。”
秋月本是坐在榻上,此时连忙起身,彼此互相见礼,那边秋香也从床上坐起,春雨连忙过去按住她,无奈道:“你就不用挣扎了,看看,这身上都发热了,还嘴巴不饶人呢。”
“我哪有?分明是秋月不肯饶我。”
秋香还在分辩,春雨连忙按住她,对沈初荷道:“姑娘过来给看看,早起那会儿,身子还没热的这么厉害。”
“好。”
沈初荷答应一声,走上前仔细看了看,接着问了几句话,然后开始把脉。
秋月春雨包括秋香在内,都有些好奇地看着她,暗道果然会把脉,这可不成了大夫么?了不得,若她真的医术不凡,有少爷欣赏帮衬,我们大夏朝怕不是要出第二位女国医。
“只是寻常的伤风受凉,无妨,我开张方子。这两日还是要以保养为主。饮食清淡些,若身上热得厉害,可用温毛巾擦拭……‘
沈初荷叮嘱几句,就从药箱里拿出纸笔,春雨在旁边看着,忽地称赞道:“姑娘这么点儿年纪,这一手字可当真娟秀得很。”
“不过工整罢了,从前跟外公学的。”
沈初荷一笑,写完后收起笔墨,将方子递给春雨:“用量用法时间我都写在上面,按时服用就行。”
“好的,多谢沈姑娘。”
春雨看了眼,接着将药方收好,送三人出了院子,沈初荷请她留步,她又郑重谢过,才目送三人离去。
出了世子府,林雪便再也憋不住了,抓着沈初荷胳膊急切道:“初荷,你听见刚才那两位姑娘说的话没?好像金枝……”
“嘘!”
沈初荷猛地一拉林雪衣袖,向前方努努嘴,林雪这才看见不远处有一辆马车停着。
看见她们,马车旁的婆子便上前笑道:“我们世子爷吩咐了,姑娘们今日辛苦,所以叫用府里马车送你们回去。”
“不……不用麻烦了吧?”
林雪只觉一股热血涌上脑子,兴奋地都结巴了,小手一直在暗中拉扯沈初荷的袖子。
从前金家和齐家的马车她们都只有羡慕仰望的份儿,这可是世子府的马车,要是坐着这大马车回去,天啊,那得是什么排面?就连医署那些男大夫,也不能有这样待遇。
沈初荷是真不想坐这马车回去,太扎眼了。然而看看身旁林雪花香抑制不住的激动兴奋,想到这两姐妹自从和她组团后,没沾过什么光,却受了不少气,一时间就有些心软,只好对那婆子道:“好吧,嬷嬷回去替我们谢谢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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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刚刚刘嬷嬷来回,说送沈姑娘等人回医女馆的马车已经回来了,车夫是看着她们安然进了医女馆才离开的。“
“好。”
叶东风点点头,伸手将书放在桌上,拿起茶杯悠悠啜了一口,看一眼春草:“怎么?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什么话不能直说?”
春草便道:“少爷,我觉着沈姑娘挺好的,看您对她也有几分欣赏,为什么不让她过来做你的贴身医女?先前您让县衙和医署帮着选,看看他们都送的什么人过来?就差没明摆着说糊弄您了。”
“不能说是糊弄,这两个人选,他们倒的确是精心的。”叶东风笑着摇摇头:“只可惜,这两个女孩儿心比天高,见识又浅,莫说我这里,就是去别的高门大户,也容不得她们这样的东西。”
“那沈姑娘呢?”
春草眼睛一亮,就见叶东风纳闷看着她:“怎么?那沈姑娘用了什么收买的你,这样为她说话?”
“少爷您这话就说笑了,沈姑娘能有什么收买我啊?不过是看她顺眼,和她说话,让人觉着舒服,她行事又沉稳,说话也谨慎,这正合了咱们府中的风格,所以奴婢们都觉奇怪,放着这样上好的人选,您不要,定要别人帮您选,万一再选了不合心意的,怎么办?还撵出去?这事情多了,人家还说咱们这里不能容人呢。”
“唉!”
叶东风就叹了口气,起身来到窗前,看着窗外天空,轻声道:“我身边的医女,不过是个幌子,沈姑娘一身医术不俗,她不该空耗在我这里。”
“原来少爷是为这个。”春草这才知道主子的心结所在,连忙笑道:“话可不能这样说。沈姑娘就算在医女馆,一天又能诊治几个病人?医署那些大夫,就甘心让她一个女孩儿出风头?与其在这小小县城中受排挤打压,倒不如来少爷这里。”
“唔……”
叶东风眉头一动,觉着春草这话倒也有些道理。
春草见他意动,越发卖力劝道:“少爷说过,您长大了,近几年就会回京城,那可是京城,这青山县怎么比得上?沈姑娘既然医术不俗,志向远大,就该去京城见世面,到时有少爷的关系,无论是坐堂问诊还是进医女馆,都容易。到那时,还怕她不能一展所长?说不定啊,这第二位女杏林国手,就是在少爷手里捧出来的呢。”
“什么叫捧?我不会捧她,她有这个本事,自己去争取,我不过是……看顾她一些,不许人给她下绊子罢了。”
叶东风摇头否认,就见春草“噗”的一声笑,伸手拿起茶杯去换热茶,一面道:“听少爷这话,显然是对她很有信心啰?京城中国手如云,你随便在路边找间医药铺,后面就可能是某位太医坐镇,您敢肯定,沈姑娘能从这么多国手中脱颖而出?”
“我没说她能脱颖而出,我只是说,如果她有这份本领,却被人下黑手,阻止她脱颖而出,那我不会坐视不理。”
“您可是王府世子,无端端帮一个小小医女说话,这让别人怎么想?奴婢看来,沈姑娘可不像是能甘心做妾的人物,可以她的身份,也不可能做世子妃……”
“你都想到哪里去了?这话也能胡说?损了人家姑娘的清誉,我拿你是问。”
叶东风呵斥一声,春草却半点不怕,只微笑道:“这不是奴婢想到哪里去,而是将来少爷无端帮沈姑娘的忙,百姓们一定会这么想,到那时一旦流言四起,少爷就不怕损了沈姑娘的清誉?”
“要按你这么说,她给我做医女,就可以避免这些流言了?”
“自然。”春草点点头:“她给少爷做两年医女,攒下这份香火情,将来少爷带她去京城,她就是少爷这方势力的人,到时少爷提携她,保护她,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你这么说,的确有几分道理。”
叶东风接过热茶,伸手拨着茶盖,沉吟道:“既这么着,就让流水去和医署那边说一声,明儿就让沈姑娘过来,做我的医女。”
“是。”
春草答应一声,转身就要离去,却听叶东风又喊住她道:“等等。”
“嗯?”
春草回头,就见叶东风轻轻啜了口茶,回身踱步到塌前,将茶杯放在桌上,若有所思道:“沈姑娘这个人,虽然表面和气,但骨子里自有一股清高,别再让她以为我是仗着身份,强索于她。罢了,就再等几天,我想,撵了那两个出去,医署那边也该送她过来了。”
春草呆呆看着自家少爷,好半晌才无奈道:“虽说这话不错,可是少爷,您要不要这样为沈姑娘着想?您可是王府世子。”
“那又如何?似沈姑娘这种人才,哪怕她是个弱质女流,也有资格得到我的尊重。”
叶东风一瞪眼:“去吧,就按照我的吩咐办,先按兵不动。”
“是。”
春草转身离去,这里叶东风又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后,忽地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京城的繁华与广阔,远非青山县可比,沈姑娘,你愿不愿意去闯荡一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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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荷,你知道吗?金枝也回来了。”
宛如晴天霹雳,沈初荷刚从县衙回来,就听到这样一个坏消息,不由失声道:“什么?你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就在刚刚,金家的马车亲自把她送回来,铺盖什么的样样齐全,这可不是要重新在医女馆落户了?”
“这事有些奇怪。”
沈初荷皱眉:“若说齐容回医女馆,倒还有几分缘由,她家世在那里,可是金枝……她没理由啊,尤其是前两日,经过那样的挫折,她怎还会回来?看着她也不像愈挫愈勇型的。”
“我们也这样说。谁知道呢?反正这一次回来,她和齐容大概也没脸像往常那般高高在上。”
林雪坐在椅子上晃着腿,就见沈初荷严肃看向她,沉声道:“你不要以为她们在世子府丢了脸,以后就是和我们一样的人。身份家世的差距摆在这儿,世子府可以不在乎她们,咱们没有这个资格,你千万不要背地里说她们坏话,不然真激怒了那两人,没有你好果子吃,明白吗?”
“我知道。”林雪点点头,小声道:“你厚道嘛,早就嘱咐过,不许把金枝的事说出去。你看整个医女馆可有一个人知道?我虽火气大,也不是一味鲁莽的人,知道自己是穷人家的丫头,小胳膊扭不过金家大腿。”
沈初荷欣慰点头:“总算你明白这一点就好。”
她说完,目光忍不住看向窗外,轻轻叹了口气,暗道金枝这一次回来,也不知能否收敛些,医女馆才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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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怎么说?你怎么也回来了?”
别说医女馆众人奇怪,就连齐容,也参不透金枝的心思,好在金枝仍是和她一个宿舍,随时可以打听。
这不,待对方收拾好了行李,家里的几个仆人全都离开之后,她就过来询问了。
“别人不知道,姐姐还不知道?你是为什么回来的,我就是为什么。”
金枝微微一笑,这笑让齐容忍不住心里就是一跳,嘴上却道:“我本就是杏林中人,做医女也是理所当然之事,不回来又能如何?你和我不一样,你是千金小姐,靠着父母家世,只等将来安心嫁人便罢,何苦来受这样苦?医女这一行虽是清白,但在真正豪门人家那里,也被人瞧不起,你若执迷不悟,将来耽误了婚嫁,要后悔的。”
“婚嫁?”金枝惨然一笑:“见识过世子府的华贵,见识过世子这样的男人,你还和我说婚嫁,是拿刀扎我的心吗?”
齐容一愣,旋即面色一下变得苍白,咬着嘴唇道:“你……唉!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可是世子,他就是天上那一轮明月,不是我们这样的凡夫俗子可以染指的,甚至想一想,都是罪过。”
“你若真是这样想,何苦还回来做医女?何苦还想着去京城?也在家里等着嫁人不就完了吗?”金枝冷笑一声,心想都是狐狸,糊弄谁呢。
齐容好半晌说不出话,却见金枝垂头咬牙道:“我知道姐姐的打算,因为我和姐姐一样,都是不服输的人。一见周郎误终身。呵呵!从我进了世子府,从我每日和世子朝夕相对那一刻开始,我这颗心……已经由不得自己了。既如此,还想着什么婚嫁?我连最羞耻的事都做过,还有什么不敢豁出去的。”
“你做了什么羞耻的事?”
齐容失声问了一句,金枝疑惑看她一眼,见她震惊之色不是假装,心中不由疑惑,暗道沈初荷她们前两日去世子府,正赶上我被赶出来,她们哪有不打听的道理?莫非……是世子府的人帮我隐瞒了?
心思电转间,也知道自己失言,连忙补救道:“还能有什么?被人家扫地出门,这还不算最羞耻的事?反正我豁出去了,东方不亮西方亮。我就不信,学了医女的本领,还不能在那些真正的高门大户中为自己找个安身之处?总不成府城,不,京城那些王公贵族,都像世子一般眼高于顶吧?”
“你也想去京城?”
齐容眼睛都直了,呐呐出声,却见金枝看她一眼,淡淡笑道:“我跟着姐姐不好么?世子终归是王府世子,他总有一天会回京,是不是?”
“我明白了。”齐容慢慢点头:“你果然是和我一样的心思。只是……这条路不好走。妹妹,我们两个,前面的事情就都忘了吧,从此刻起,你我必要同心协力,因为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若将来真能去京城,你我便是浮萍一般的命运,不能守望相助,就只能客死他乡。”
“姐姐说这话,也太不吉利……”
金枝皱眉,不等说完就被齐容打断,只听她沉声道:“你当京城是什么地方?随便在大街上走一遭,能看见好几个官儿;往皇宫那边的路上转一转,一品大员内阁阁老都可能遇见。那些人对我们来说,就是天,明白吗?你我家世在人家面前,连只蚂蚁都不如,随时都能让你抄家灭族,死无全尸。”
“不……不至于吧?”金枝眨巴了一下眼睛:“世子……世子也没像他们这么霸道啊。”
“那是世子。总之,京城里一个衙差,都可能是大有来头,压根儿就不是你我能得罪起的。你既然有这样志向,我们便该同心协力。”
“好,我知道了,我听姐姐的。本来这一次,我是下定决心要好好学本事,不跟姐姐学,难道去和沈初荷学?我……我可做不到,我……我真恨死她了。”
语气到后来,一片怨怒,顿时勾起齐容的同仇敌忾之心,忍不住点头道:“没错,什么事都坏在她手里。世子不知受了她什么蛊惑,明明对别人都是一片冷淡,偏偏对她,竟是和颜悦色,我就不服,一个乡下的穷丫头,她凭什么?”
“姐姐说的没错。其实我这一次回来,也是被她害的,不是她,我如今还安安稳稳在世子府……”
一语未完,就见齐容拍着大腿道:“妹妹,我和你是一样一样的啊!原来我们两个都是坏在这女人手里,这……这口气让人怎生能咽下去?可……可不咽下,又有什么办法?世子对她,当真是照顾有加礼数周全。”
金枝眼睛一转,凑近了齐容小声道:“姐姐说到这儿,我倒有一个想法,也不知道对不对。”
齐容眼睛一亮,连忙也将头凑过去,沉声道:“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