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四十一章

“我说花香,今儿你我给初荷做助手,本该通力合作才是,怎么还和我杠上了?我从世子府拿的点心你没吃?姐姐哪点儿对不起你?”

“我只是就事论事……”

“行了行了,你们别争了,前面就是世子府,等到了,咱们在曲家坐一会儿,就暖和了。”

“初荷,你是不是有点太看不起自己?凭叶世子对你的态度,去了世子府,怎么着还不得请到客房说两句话,喝几杯茶,说不定还能进世子的正堂……”

不等说完,见沈初荷面色一沉,林雪吐吐舌头,就不敢再说。

“这个世道对女人是什么样的,你们不知道?我如今是迫不得已,松儿的病是我治的,就要负责到底,这才和世子府有了些许牵连。别人乱嚼舌头我管不着,你们可别动不动就拿这个起哄开玩笑,一旦传到我娘耳朵里,把她气坏了,你们去伺候啊?”

“嗯嗯嗯,我们知道了,其实也就是在你面前,在别处,若有人敢嚼舌头根子,我第一个不饶他。”

林雪握紧拳头,语气激昂,话音未落,忽听身后马蹄声响,沈初荷连忙拉着她避开,就见一辆马车疾驶而过。

“喂!干什么啊?就在大街上纵马疾奔,这万一撞到人怎么办?”

林雪气得跺脚,一面扑了扑袖子上尘土,只听沈初荷淡淡道:“这会儿人少,若是人多,会有什么后果真不好说。胆子太大了,前边就是世子府,就敢这么干,我看叶世子几次骑马到医署,还没这般嚣张呢。”

“就是。不知道是谁家的,哼!等会儿看看能不能在世子面前告一状,不是为咱们,就是得杜绝这种草菅人命的混账行为。”

“等等,你们看那马车……它停了,看来是世子府的人和马车,这怕是有什么急事吧?”

“不会。”沈初荷断然摇头:“世子府的马车我看过,没有这么小。”

“我也觉着这马车有点熟悉。”花香慢慢挠着下巴:“好像是在哪里见过,在哪里呢?咦?等等,你们看,那个……那个是不是金枝?”

“哎!真的是她。”

林雪也惊叫一声,而这时沈初荷也想起来了:“难怪这马车咱们觉着眼熟,可不就是金家的马车?他们来过医女馆好几次。”

“对对对,就是金家的马车。奇怪,金家马车怎么会过来?还有金枝……她……”

花香说到这里,三人正好也走到马车近前,就见金枝被两个婆子夹正往马车这边走,似是哭得身子都瘫软了。

“好像有点不对劲啊。”林雪凑到沈初荷耳边:“你看那两个婆子,脸色沉的跟谁欠了她们一百两银子似得。说是扶着金枝,我怎么看倒像是抓着她呢。”

“就是,还有那个管家,你看他一个劲儿冲那媳妇点头哈腰,这是赔不是吧?我的天!难道金枝在世子府里还敢横行霸道,所以被撵出来了?”

“有可能,她有什么不敢的?前天我过来,她还和我吵。”林雪一拍巴掌:“这下好了,活该。”

“行了,少说两句。”

沈初荷拽了拽两人衣襟,越过马车,和金枝擦肩而过,正想叫门房的婆子通传一声,就见那和管家说话的媳妇转过脸,换上满脸笑容,热情道:“是沈姑娘吧?春雨姑娘说你今早能过来,我还说这时辰太早了,没想到果然来了,真不愧是杏林中人,这份儿仁心谁人能比?”

“没什么,我们向来起得早,左右无事,就赶紧过来了。”

沈初荷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却见那媳妇一扭脸,又恢复了不耐烦的高冷模样,对金家管家道:“行了,赶紧走,这次是我们世子爷心慈,饶了你们,不然这种事放在谁家,都不会轻易放过。”

“是是是,小的知道了。”

管家一张脸仿佛能挤出二两苦瓜汁,臊眉耷眼的看了沈初荷这边一眼,唉声叹气回了马车,一屁股坐在车辕上,对车夫道:“行了,走吧。”

“太阳出来,街上人多,你们赶车须得慢行,若还像刚才那般疾驰而过,撞了人不是玩的。”

现成的虎皮,不用白不用。沈初荷深恨金家这种土霸王作派,眼看他们不知怎么得罪了叶东风,正好趁机敲打敲打,不然要真有人受害,哭都没处哭去,金家能出医药费都算他们仁慈。

“沈姑娘的话听见了吗?若是让我听说马车疾驰撞了人,就是世子,也不能饶过你们。”

“是是是,知道了。”

那管家一肚子气,偏偏半点不敢发作出来,唯唯诺诺答应一声,看了眼车夫,示意他可以走了。

车夫这回连鞭子都不敢用力甩,轻轻挽起一个鞭花,发出点响声,马车才慢悠悠往前驶去。

“姑娘们请吧。难为这大冷的天,你们还要奔波,快先到客房歇歇,早饭可吃了不曾?”

媳妇伸手一摆,请沈初荷先行,她稍微落后一步,一面热情地寒暄着。

听对方说已经用过早饭,便又笑道:“那就先喝口热茶,吃几块点心,总得把身子暖和过来,才好行事。”

“那就多谢婶子了。”

沈初荷微笑道谢。这媳妇冷眼旁观,见她目不斜视,不疾不徐,态度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心中也不由点头,暗道难怪世子爷高看她一眼,倒有几分品格,先前那金枝被撵出去,她们明明有隙,却不肯多问一句,单这份心性,就不是寻常女孩儿可比。

一路来到客房,那媳妇安排人上了茶水点心,又陪坐着说了几句话,听说叶东风练剑回来,方起身笑道:“我这就去为姑娘们通报,姑娘们且宽坐一会儿。”

“婶子去忙。”

三人忙站起身,目送那媳妇出了门,这里林雪跑到门边,探头四下看看,接着又跑回来,就见沈初荷笑道:“做什么猴儿似得?这是世子府,你言行稳重些。”

“四下都没人,这些点心可以吃吗?”

林雪盯着那些精致点心,就差没流口水了,一边喃喃道:“看着就松软好吃的样子。早起就喝了碗稀粥,我肚子这会儿还有点咕噜咕噜的。”

“怎么平日里没见你这么容易饿?说到底,还是馋吧。”

花香在旁边拆台,被林雪瞪了一眼,小声咕哝道:“就会说我,你不馋?这些日子虽然托初荷的福,也吃过几回点心,可这么好吃的东西,能多吃一点,谁忍得住?”

“好了,吃吧吃吧。”沈初荷忍不住笑:“说得怪可怜,我都不忍心了。就是,这怎么能怪我们小雪贪吃呢?明明都是点心的错,没事长得这样松软诱人做什么?”

“噗”的一声,花香喷笑,林雪自己也撑不住,捂住嘴不敢大笑出声,指着沈初荷直跺脚。

“哎,初荷,你说,金枝是怎么回事?”

有沈初荷带着,在外人面前,两人还能按捺住心中好奇,可此时屋里没别人,林雪和花香可就忍不住了。

“什么怎么回事?你们不是都看到了吗?看她哭得那个模样,应该是被撵出去了。”

沈初荷淡淡说了一句,就见花香耸耸肩,小声道:“世子府果然就是世子府,金枝那可是大富商的千金,就这样,还是不行,在这里站不住脚。对了,还有齐容,她也是杏林之家的女孩儿,除了初荷,咱们医女馆就数她医术好,结果一样没办法在这里立足。”

“嘘!这可是世子府,你胡说什么呢?被人听见,咱们不是给初荷招祸吗?我倒觉得那位叶世子人挺好的,你看,我们和初荷一起来,还有点心吃,这屋子也是雅致得很,暖得跟春天一样。”

沈初荷道:“叶世子为人还是不错的……”

不等说完,就见花香猛地瞪大眼,惊恐悄声道:“初荷,该不会……该不会叶世子看上你了吧?不然他为什么对咱们这么好?”

沈初荷一口茶险些喷出来,咳了两声,没好气道:“这不过是人家的待客之道,怎么就叫好?叶世子是什么样的人物?你当人家是咱们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平民丫头?他身边一个侍女,就比咱们三个加起来还漂亮。”

花香吐吐舌头:“也对啊,我就是刚刚忽然想起来,嘿嘿……”

“你是不是傻?”林雪用指头虚空点了几下:“叶世子要真看上初荷,还能让金枝和齐容过来?唉!老实说,我倒希望他能……”

后半截话在沈初荷“可怕”的眼神中自动吞回肚里,林雪嘻嘻笑着举起一块点心:“那个……我吃点心还不行吗?用吃食堵住我的嘴。”

“性格决定命运,其实金枝和齐容两人今天的下场,我早就料到了。她们在医女馆颐指气使,气焰不可一世,来到世子府,又哪能一时间收敛得住?更不用提她们那份小心思。叶世子不是个眼里能容沙子的人,所以她们俩这个结局,没什么好惊讶的。”

沈初荷慢条斯理喝着茶水,这边花香一边吃点心一边点头道:“你说得对,只是有一条,初荷,你真觉着她们在世子府也敢嚣张?老天,她们不知道那是世子吗?”

“世子这个人,表面上还是很随和的。”沈初荷微微一笑:“有时甚至喜欢和人说笑几句,不管他内心怎样,外表就是一个平和的人。而且……我们的身份太低了,包括金枝和齐容在内,在这一点上,大家都差不多,身份低到……甚至不懂敬畏。”

“嗯?什么意思?”

林雪和花香都有些不明白这话,沈初荷轻声道:“举个例子,你们知道皇帝是这天底下最大的,但仔细想想,你们平时提起皇帝杀人,会觉得害怕吗?”

林雪想了想,摇头道:“怕的话……还真不怎么怕,那可是皇帝哎,他杀人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反正又杀不到咱们头上,皇帝认识你我是谁?”

花香点头附和道:“没错,我不怕皇上,反正这辈子见不到,我倒是觉得那些衙差比较凶,在路上遇见我肯定绕道走。”

“这就是了。”

沈初荷轻声一叹:“我们身份太低微,低微到这辈子都不可能和更高贵的人物有关系,那自然也就不会对他们有太多敬畏,因为知道他们是不会伤害到我们的,看都不会看我们一眼。”

她说到这里,林雪和花香忍不住一起拍大腿,连声道:“对对对,初荷你说的太对了,就是这样。哎呀,这话怎么一到你嘴里,就说的这样明白呢。只是……”林雪犹豫了一下,才疑惑道:“金枝和齐容还是要比咱们身份高贵一些吧。”

“没用的。”沈初荷摇头笑笑:“在青山县,她们是比咱们高贵,可是对于王府世子这个层面来说,她们和我们也没什么两样。这世子府,同样是她们无法企及的存在,加上叶世子待人又和气,她们哪怕心中告诉自己要敬畏,可真正住下来,日常还是不能因为敬畏而谨言慎行。”

“都说沈姑娘体察人心入木三分,今日闻听,果然非比寻常。”

门口忽然传来几下掌声,唬得三人慌忙起身,就见叶东风一袭白衣,头发只以银簪束起,绝大部分披泻下来,自然透着一股慵懒随意的华贵气度。

他缓步进屋,这时沈初荷已经镇定了心神,福身道:“我们几个在这里闲谈,胡言乱语,倒让世子见笑了。”

“怎么会?”

叶东风来到主位坐下,随即门外就有贴身丫头进来,为他上茶水点心,他端起茶杯轻轻拨着茶盖,目光看向沈初荷,其中欣赏完全不加掩饰,一面笑道:“姑娘年纪轻轻,却能参透这样道理,着实不凡。”

“世子过奖,我一个女儿家,能有什么见识?不敢当您的谬赞。”

沈初荷一边应付着,心里就有些埋怨,暗道你是世子,不是狸猫,进自家客房,做什么悄没声的?我和你说,你这种行为往大了扣帽子,那就是听墙角,侵犯隐私权知道吗?

叶东风哈哈一笑:“行了!在我面前你还谦虚什么,以为我不知道你有多少能耐?”

“那个……世子,您刚才说,都说沈姑娘体察人心入木三分,这个……难道除了您之外,还有别人夸初荷?都是谁啊?“

“林雪。”沈初荷忙低声斥了一句:“世子不过是随口客气一下,你怎么还当真了?”

看看,她就说叶东风这个外表太唬人吧,自己刚刚才和这俩丫头分析厉害,结果人家笑一笑,她们就开始灿烂,也难怪金枝和齐容都着了道儿,就她们那点年纪阅历,哪能看穿这位亲切表面下的切开黑。

正想着,就见叶东风在座位上调整了一下身姿,饶有兴趣道:“你还别说,真不是我客气,当日真的有人和我说,医女馆中有位姑娘,姓沈,长着一颗水晶玲珑心,能看透世情。”

“谁……谁啊这是?好端端的,没事儿吹我做什么?这不是捧杀吗?”

沈初荷都震惊了,暗道我才穿过来多久?就收获死心塌地的粉丝了?这彩虹屁吹得,真是,我都有点消化不良。

“陈超,你还记得吗?”

沈初荷茫然眨巴两下眼睛,于是叶东风就明白了,正要解释,便听花香小声道:“初荷,就是那位陈老板,当日醉酒是你安排他在库房暂时住下,后来人家送了我们一车东西。”

“哦哦哦,原来是他啊。”沈初荷恍然大悟,就有些不好意思,感觉太愧对那一车好东西了,于是伸手挠挠头发:“陈老板从那次后就再没露面,我一时没想起来。”

“嗯,他如今在外面跑生意,也是许久没来我这里了。”

叶东风站起身:“好了,时候不早,咱们日后再寒暄,想来曲家人已经等得急了。”

“是。”

沈初荷松了口气,心想还好,世子总算还没忘记正事。我算看出来了,您这是专业揭老底的,再这么揭下去,保不齐花香林雪心里怎么想。

林雪和花香心里的确有点想法,实在是因为叶东风对她们太和颜悦色了,两个妮子很自然就把这份和气归功于沈初荷,认为自己都是跟初荷沾光,那世子为什么对初荷这么好呢?这就值得好好琢磨琢磨了。

但是很快,还没等她们琢磨出什么,这点想法就随着叶东风一掌劈下的动作烟消云散。

听着喝下麻沸散后昏昏欲睡的曲松猛然发出的凄厉惨叫,看着他痛得全身不自主痉挛颤抖。林雪和花香只吓得一动都不敢动,跟两只遇到老鹰的小鸡仔似得。

却不料接下来的一幕更加震撼人心,那边曲松的惨叫声尚未停歇,叶东风已经面不改色的一掌劈在他另一只腿上。

骨头发出了“咔吧”一声脆响,曲松这一次连惨叫都不及发出,直接痛得昏死过去。

林雪和花香转头就跑。沈初荷轻声一叹,摇了摇头,喃喃道:“终究还是不行,比真正的麻醉差太远,唉!”

一面说着,她就走上前,伸出手在断骨位置仔细来回抚摸,确定断骨的位置形状,一边在心里默默计算正骨的手法和位置,摸着摸着,她就忍不住惊讶看向叶东风,心中赞叹不已。

“可是有什么不妥?”

叶东风一直在观察她的表情,此时见她看过来,连忙问了一句,就见沈初荷摇摇头,吁出一口气道:“没有任何不妥。我是没想到世子养尊处优,对于先前的断骨之伤却是如此清楚,而且这个手法凌厉果断,位置准确,对之后的康复也大有裨益。”

“这就好。”

叶东风点点头:“我虽是个富贵闲人,却也从小跟着师傅舞枪弄棒,若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当日哪敢就揽下这个活计?接下来还要请姑娘施展回春之术,这孩子的未来,全靠你了。”

“自当竭力而为。”

沈初荷点点头,从怀中取出银针封住断骨周围的血脉,这虽比不上现代打封闭的效果,但也有一定作用。

接着她又小心将那只伤腿抬起,一边用手反复在断骨部位触摸,判断骨头重新接触的位置,一边沉声道:“林雪,把夹板给我。”

没人应声,沈初荷回头一看,才发现林雪花香不知何时没了人影。

她这一惊非同小可,忽听叶东风轻声道:“那两位姑娘刚刚出去了,夹板在这里,姑娘先用着。需要我叫她们回来吗?”

“无缘无故,她们怎会出去?我告诉过她们,要紧跟着我寸步不离。”

沈初荷眉头一皱:林雪花香和她相处日久,两人从没有这样不靠谱的时候,别说这是世子府,就是在医女馆,只要自己和她们说要寸步不离,她们也定会言听计从,今日这是怎么了?该不会是有人使了什么阴谋吧?

“咳咳……好像刚才我的手法有些暴烈,把那两位姑娘吓坏了,所以才跑出去。”

叶东风咳了一声,心理素质强大如他,此时在沈初荷面前说这样话,也觉着有些不好意思,很怕会给对方也留下一个暴戾之徒的印象。

竟然是因为这种缘由?沈初荷都无语了,手上却迅速接过夹板,比量了位置之后,将两块木板固定在骨伤部位的两侧。

叶东风这时显得格外有眼色,立刻上前帮忙将夹板固定住。

沈初荷感激地冲他笑笑,取出布条做好固定牵引,古代没有石膏,效果肯定不如现代,好在曲松身体健康,只要能挺过这一关,将来自理走路还是没问题的。

两人神情都无比认真,曲松仍在昏迷中,屋里一时间只有曲母的啜泣和曲父低低的安慰声音。

林雪和花香在外面平定了情绪,再回来时就见叶东风已经抢了本该属于她们的活计。

两人大惭,知道自己今天丢脸丢到姥姥家,点心吃了茶也喝了,最后干活的时候吓跑了,这原因还没法明说,一时间两个人脸都臊红了,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沈初荷和叶东风全神贯注弄了半个时辰,才总算妥当。

她将曲松两条伤腿吊起,叫过曲父曲母交代了注意事项,然后开好消炎药方,叶东风赶紧伸手接过来,笑道:“这个交给我吧,我让人按方子配好药,回头给他们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