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三十九章

金枝耸耸肩,没再说话,心道你有志向是好事,但要和沈初荷那个妖孽争短长,劝你趁早歇了吧。不说别的,她现在动不动就被陈医官叫去医署帮忙,到如今诊断治疗没犯过一次错,你行吗?给你五年十年,你能达到她的水平?

不过这话自然不好说出来,难得齐容重燃斗志,她又何必去做那个泼冷水的恶人?

退一万步讲,就算齐容被沈初荷比的抬不起头,又与她何干?她今后的人生在世子府,她的目标是那位高贵的世子爷,医女馆的这些争斗,已经不值得她费心思了。

怀着这样的壮志豪情,金枝进了世子府,成为叶东风身边的贴身医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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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这些王八蛋,他们是不是以为咱们不知道医署情况,就一次一次糊弄爷?送走一个不省事的,又送来另一个不省心的,想干什么这是?”

书房外,提起金枝,小桥就气不打一处来,和流水一起,将医署和县衙的官儿都数落了一遍。

正说得口沫横飞,就见一个婀娜少女进了院子,看见他们便笑道:“老远就听你们在这里大声小气的,怎么?谁又惹你们了?”

“原来是春雨姑娘。这话说的,谁敢惹我们啊?只是有些人把我们,不,不但我们,他们把爷和姑娘们都当傻子一样,换着方儿的糊弄,我们俩看不过去,所以在这咕哝几句。”

“还有这样大胆的人?”春雨面色一整:“你俩可不要乱嚼舌头。”

“嚼舌头?春雨姑娘,你就说,那个新进府的金枝,她是什么样的人?她是不是一个能做医女的材料?更别说咱们爷的贴身医女。你说,医署就把这种人选送进府,他们安的什么心?”

“原来是说她啊。”春雨微微点头:“这女孩年纪不大,看着倒有几分心机,的确不是个省油的灯。”

“是吧?连您都这样说。”

两个小厮一拍巴掌,接着就见春雨笑道:“不过医署既然送了她来,想必是有自己的考量,这位金姑娘出身富商之家,规矩教养倒还有一点。”

“如果医女馆中没有好的,咱们也认了,可现在不是有个现成出色的吗?”

流水愤愤不平地抱怨着,就见春雨笑道:“你是说那位沈姑娘?这几天我耳朵里也都是她的名字,咱们少爷看起来对她也是十分欣赏,我就疑惑,你们为什么不直接要了她来呢?”

“还不是少爷?”

小桥叹了口气:“说什么人家沈姑娘志不在此,其实叫我说,什么志不志的,咱们世子府难道还辱没了她?进世子府就不能钻研医术了?也不知少爷怎么想的。”

春雨愣怔了一会儿,喃喃自语道:“少爷竟为一个医女考虑到这个地步,可见是真心敬重对方。”

“春雨姑娘,你说什么?”

小桥没听清她的话,连忙追问一句,就见春雨回过神来,嫣然一笑:“没有,我就是有感而发。对了,听说过两日那位沈姑娘要过来,给松儿做断骨复位之术,这可是少爷近期最关注的的一件事,你们都打起精神,不要出什么纰漏才好。”

流水忙笑道:“放心吧,这事压根就不用我们掺和,断骨的人是少爷,复位是沈姑娘,就是那个什么类似麻沸散的药……”

他刚说到这里,就听身后有人叫道:“流水,府门外有位林姑娘,说是医女馆的医女,是沈姑娘让她来找你,要求一味什么药的。”

“林姑娘?谁啊?等等,你是说沈姑娘派她来的?医女馆?”

流水猛地反应过来,就见那仆人点头道:“对,林妈妈的小孙子是这么说的。”

“快把那位林姑娘请进来,我带她去府里药库看看。奇怪,这事沈姑娘怎么不亲自过来?难道有事绊住了?这位林姑娘,她能确准用什么药吗?”

那仆人哪里知道这些?连忙去了,过了约莫小半刻钟,便带了一个干净秀丽的少女过来。

林雪此时心里正打鼓般的跳,这一路行来,府中景致陈设着实将她惊住了,原本大胆热烈的性子,也变得拘谨起来。

待进了书房院子,看见小桥流水和一个秀美过人的少女站在一起,她不由吞了口口水,上前微微福身,紧张道:“鲍家老夫人的腹痛旧疾犯了,叫初荷过去了。恰好她配的麻药,有一味遍寻不到,所以……所以叫我过来,找……找你们想想办法。”

“原来是去了鲍府,难怪让你过来呢,林姑娘是沈姑娘的朋友吧?无妨,你到了咱们这里,不用拘束,沈姑娘可比你大方多了。缺的什么药,你可记得名字?我带你亲自去库房走一趟,看看咱们府里有没有。”

“初荷说……说这种药倒也不是十分难得,只是青山县没有,它……它叫做曼陀罗,又叫醉心花、洋金花、疯茄花、闹羊花……还有一个,还有一个叫什么来着?叫……什么狗……”

“狗尾巴花?”

小桥在旁边插了一句嘴,林雪摇摇头,春雨便瞪了小桥一眼,笑着柔声道:“姑娘不用紧张,若一时间想不起,不如先进屋喝杯茶,再慢慢想,我命人去库房问问,如何?”

“多谢姑娘好意,不用……啊!我想起来了,又叫狗核桃。”

林雪抿了下嘴唇,小声道:“初荷说,这个药咱们这边多数人不知道,若府上没有,只怕是要到府城去寻,所以……才要麻烦世子。”

“这样啊。”春雨点头沉吟道:“如此说来,就连姑娘也不知这药草长什么样了?”

“确实不知。”

林雪摇摇头,春雨便对小桥道:“你去库房看看,若是没有,我就带林姑娘去见少爷,看他怎么说。”

“好。”

小桥答应一声,急匆匆离去,过一会儿回来道:“咱们库房里多是成药,也没人听说过这什么狗核桃,看来果然要去一趟府城,还请春雨姑娘带林姑娘去和少爷说明原委。”

“好。”

春雨点头笑笑,对林雪道:“你跟我来。”

“呃……”

春雨身为叶东风的贴身丫头,容貌穿戴自然不俗,虽然态度温柔,林雪仍觉自卑胆怯,倒是小桥流水还相熟一些,因不由抬头看向两个小厮,小声道:“他们……他们带我过去就行了。”

春雨和小桥流水都愣住,接着三人便笑起来,流水忙道:“这会儿少爷在后院,没有大事,我们不方便过去。姑娘尽管跟着春雨去,放心,她不是拐子,不会拐走你。”

春雨瞪了流水一眼,接着牵起林雪的手,又是一副笑颜如花的模样道:“跟我来吧。”

“其实……姑娘和林少爷说一声就行了吧?”

林雪无奈,只好跟着春雨一起往后院去,心中暗自后悔,先前不该抢了这份“美差”。

就眼前一个美人,便叫人抬不起头,这要是去了后院,那不是乌鸦入了凤凰群吗?再说这些大户人家规矩忒大,几次看见世子,那两个小厮都和他形影不离,结果连后院都不能进……

脑子里想着这些纷乱的事,一面紧跟春雨穿花绕树,也不知走了几个月亮门,才终于进了一座宽敞院落。

院里有两个小丫头正在玩翻绳游戏,看见春雨,都站起来叫姐姐,春雨便道:“少爷呢?”

“少爷往园子里去了,说是兴致上来,要练剑,还让我们泡一壶龙井,这会儿大概也快回来了,不然茶就凉了。”

“好,我知道了。”

春雨点点头,带着林雪来到厢房,让小丫头送上茶水点心,见林雪有些局促不安,她便坐下宽慰了两句。

不等说完,就听外面有人喊,春雨只好站起身笑道:“姑娘且坐着,等少爷来了,我带你去见他。”

“好,你快去忙吧。”

林雪忙站起身,见春雨出门,她又坐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四处打量起来,一边喃喃自语道:“乖乖个天爷啊!真不愧是世子府,听说这还不是正儿八经的府邸,不过是我们县暂住的别院,小小一个客房,就有这般气派,那真正的王府,得是什么样儿?”

话音未落,忽听门外脚步声响,林雪连忙正襟危坐,双手交握,在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

房门打开,一个少女冲了进来,看见她,便没好气道:“竟然是你?我还以为是沈初荷那个不要脸的。怎么?因为她和你是好姐妹,就把这个美差给你了?也不找个水盆照照你那模样,你也配进世子府?”

林雪本以为是春雨过来领自己,万万没想到来的竟是金枝,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被对方劈头盖脸羞辱了一番。

她本就不是好性儿的,这一下被激起怒火,登时将先前的拘谨不安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怎么?我不配进世子府,可也进来了,你不服气?不服气你找春雨姑娘去,是她把我领进来的。我料着你金大小姐如今在这府里,不过是做世子的贴身医女,地位比起春雨姑娘,还是差着几分吧?”

林雪索性也不起身,桌上的茶点她原本是不打算动的,此时为了气金枝,便也端起茶杯悠悠喝了一口。

果然,这个举动只气得金枝眼冒金星,她本就骄蛮,被林雪一气,也顾不得斟酌考虑,脱口而出道:“呸!你休要小人得意,我是世子的贴身医女,又出身富豪之家,春雨不过是个签了卖身契的奴婢,你拿我和她比?果然是个没见识的穷鬼。”

“你可真是不知死活。春雨姑娘温柔端庄,虽然是奴婢,言行举止和大家闺秀没什么两样,可见必定是世子身边得力的,你竟连她都不放在眼里。金枝,这里可是世子府,真以为你那个商贾之家有什么了不起吗?”

“是没什么了不起,不过总比春雨要好一些,更别说你……”

金枝不等说完,就听身后门“砰”的一声打开,扭头一看,只见春雨慢慢走进来,目光沉沉看了她一眼,方转向林雪道:“少爷回来了,请林姑娘过去说话。”

“呃……好。”

林雪的气势一下子就下来了,虽然错在金枝,可这毕竟是世子府的地盘,她在人家地盘上对世子的贴身医女大放厥词,这怎么想都觉着太过放肆。

好在金枝昏了头,竟然贬低春雨,算是把这位大丫头给得罪死了吧?一旦世子动问,也许这位姑娘还能帮自己说两句好话。

浑浑噩噩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直到耳畔一道清朗动听的声音响起,林雪这才发现,她已经站在了叶东风面前。

“啊……呃……”

林雪眨巴眨巴眼睛,一瞬间手心就出汗了:老天爷啊!能不能告诉她?刚才这位世子爷说了什么?”

“坐吧,我认得你,你是沈姑娘的朋友。听春雨说,沈姑娘去鲍府了?”

叶东风微微一笑,指着下首椅子,却见林雪摇摇头:“那个……我不坐了,我就是来替初荷传句话,就是那个药……狗核桃,又叫曼陀罗,醉心花的。”

“醉心花我知道。”叶东风点点头:“这个药不常用,青山县没有很正常,我打发人去府城买,不知沈姑娘需要多少?”

“初荷说,半两足矣,这还是要多配几副,一旦松儿疼痛难忍,好给他服用,不然用量更少。”

“好,我记住了。”

叶东风答应下来,就见林雪福了福身:“那个……既然话传到了,我……民女就告退了。”

“行,那你就回去吧。春雨,去看看厨房有什么好点心,给林姑娘带两份回去。”

“啊!不用不用……”

林雪连忙摇着手,却见叶东风微笑道:“姑娘不必客气,这点心你拿一份回去和朋友们吃,另一份是送沈姑娘的。若她真能配出类似麻沸散的药物,我还要重谢她。”

“啊!好……好的。”林雪点点头,转身跟着春雨走出房间。

刚出门,就见一个婆子手里提着两个大纸包走过来。看见两人,便上前行礼笑道:“春雨姑娘,这是厨房才出锅的点心,刚凉好,我就包好了给您送过来。”

“好的,多谢刘嬷嬷。”

春雨笑容满面答应着,将两包点心递给林雪,笑着道:“我们厨房刚来的厨娘,做的苏式点心不错,我原本就想着让你带点回去尝尝,没想到和少爷想在了一起。”

林雪慌忙谢过,呐呐道:“这是怎么说的?实在不好意思。”

“两包点心而已,有什么不好意思?我还嫌鄙薄呢。好在日后常来常往的时候尽有。”

“常来常往?”林雪连连摇头:“不是,我……我就今天替初荷……”

“我明白。”春雨送她出门,一边笑道:“我们少爷是娘胎里带的毛病,也不大,就是有时候心烦气躁,须得推拿按摩一番才能缓缓,这个活儿,那些大夫也比不上你们。”

“不是有金枝在吗?”林雪纳闷:“她进府就是干这个的啊。”

春雨看了她一眼,笑笑没说话。林雪也就识趣地没再问,只是心中十分雀跃,暗道金枝在这府里,看来也混得不是很如意嘛。

春雨亲自送林雪出门,回来时又去园子里剪了几朵菊花,再回到院中,只见金枝站在一棵梅树下,看见她,忙飞跑过来,尚未开口便涨红了脸,福身道:“姐姐回来了?我帮你把花儿拿进去。”

“不用了。”

春雨双手向旁边一撤,金枝便扑了个空,因红着脸讪讪道:“姐姐是不是生我气了?那个……我……我不是有意的,是那小蹄子激得我,一时间口不择言,姐姐不知道,她是最坏的一个人,在医女馆时,便和我横眉竖眼的,我……也是我沉不住气……”

春雨摆摆手打断她的话,淡淡笑道:“你和她之间的事,不必说给我听,我又不是县太老爷,还能给你们升堂断案。”

说完一径向屋里去了。金枝欲待追上,一则胆怯,二则也是气不忿,觉着春雨一个奴婢,未免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因闷闷回房,恰好和她一个房间的小丫头佩儿今日轮休,见她一脸沮丧地回来,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便纳闷道:“怎么了?你不在少爷房间服侍,怎么跑回来了?”

“少爷说过,他有事自然叫我,他不叫我,由得我自在来去。”

金枝心情不好,口气便有些冲,顿时惹得佩儿不悦,因冷笑道:“是这样么?我看你整日在少爷院里泡着,还以为少爷离不得你呢。”

“你……”

金枝瞪眼便要发作。话到口边,忽然想起先前已经得罪了春雨,还不知怎样呢,何苦又来树敌?进府前母亲还嘱咐过,说世子府不比家里,这里的小厮,地位比县衙中的官儿还高,叫自己多栽花少种刺。

一念及此,便深吸两口气,将怒火压下,淡淡道:“也没什么,我刚刚语气冲,你别往心里去,实在是遇上了以前的一个冤家对头,和她拌了两句嘴,故而心情烦闷。”

“以前的冤家对头?”一句话勾起佩儿好奇心:“你不是青山县第一首富的女儿吗?还有人敢和你作对?”

“是我在医女馆里的对头。”

金枝悻悻道。然后就见佩儿撇了针线,兴奋道:“是那位沈姑娘吗?我的天,你竟然惹到她了?这是怎么说?可见你在这里的日子不能长远了。”

这话实在刺心,可金枝顾不上愤怒,佩儿这句话中信息量太大了。

因慌忙问道:“什么意思?沈初荷又是什么不能惹的人?怎么惹了她,我在这府里就呆不下去了?她是观音娘娘吗,你们都膜拜她?”

“这你就不懂了吧?咱们世子爷欣赏她,那全府的人可不就都喜欢她呢。知道你上一任是怎么被撵出去的吗?”

“怎么……撵出去的?”

金枝只觉一颗心咚咚直跳,虽然齐容对外说,是她不愿在世子府继续做医女,但这种话连三岁小孩都糊弄不了,金枝问过她好几次原因,怎么问对方都不说。

到府里后,她也打听过几回,可世子院里那些丫头对她不冷不热,谁也不告诉她,没想到今日竟能从一个小丫头嘴里得到答案。

当下竖起耳朵,就见佩儿得意道:“我不是在世子院里伺候,不过是听人说过。说她就是因为当日和沈姑娘口角几句,不料被世子爷听见,二话不说就撵了出去。”

说到这里,她便拿眼觑着金枝,微笑道:“你说,你若是得罪了沈姑娘,还有好果子吃吗?”

“不……不会吧?难道……难道连青红皂白都不问?”

金枝只觉身子一阵阵发软,手心里都冒汗了,却还是强撑着问了一句。

佩儿又怎会知道事情经过?别说她,就是春雨等人都不知道。叶东风要撵一个医女,哪里需要和人解释?不过是当时在附近的仆人们隐约听了几句,便绘声绘色的传开了。

不过人就是这样,传播八卦的时候,从来不会有实事求是的精神。

比如此时的佩儿,哪肯说自己不知道,反而洋洋自得道:“青红皂白?你以为世子爷是什么人?别说一个医女,就是他要撸了县太爷的官儿,难道还有人敢多问?”

金枝眨巴眨巴眼睛,只觉心头发慌鼻子发酸,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一时间竟是连说话力气都没有了。

偏偏佩儿聊八卦上了瘾,也不管金枝此时如丧考妣的模样,还笑嘻嘻问道:“都说那位沈姑娘很漂亮,我终究也没见过,哎!你和我说说,她长得什么样儿?咱们世子爷也是走南闯北的天潢贵胄,什么绝色佳人没见过?怎么就对她这样好?”

她这一说,金枝更想哭了,哽咽道:“我……我没得罪沈初荷,她今天没来,是她身旁的狗腿……朋友过来的,这……这……世子爷总不会为那个穷鬼撵我走吧?”

“那谁说的准。”

佩儿见金枝哭出来了,情知再往下也打探不到什么有用八卦,于是又坐了回去,拿着针线继续做起来。

过了半日,听金枝还在小声抽泣,她不耐烦,便没好气道:“你在这里哭有什么用?若真害怕,就去求求世子爷身边那些大丫头,叫她们给你说两句好话。你这些日子不一直在院里吗?总不能一个人都没交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