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青云就是杜诗琪的爹,堂堂刑部侍郎,虽然名为青云,实际却是个贪赃枉法的狗官。
半年前,颍州地界发生命案,山中的铁矿突然坍塌,导致十几个矿工遇难,当地的县官调查得知,铁矿坍塌乃是矿主偷工减料大意所致,于是整理文书,将这个案子上报到刑部。
但是没想到,由于先前的刑部尚书刘大人,被苏清朗从正二品的位置上拉了下来,杜青云身为刑部侍郎,在朝廷没有确定新任尚书之前,暂且管理刑部的事务。
杜大人手握重权,在接到案子以后,非但没有上报朝廷,还企图暗中将这件事情强压下来,动用权力打压遇难者家属,让他们求告无门,还派出刺客杀掉了那位负责办案的县官。
然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县官的儿子心中气不过,带了一份万民请愿书,几经辗转来到了皇城,一状告到了皇帝跟前。
皇帝听到这件事很是震怒,不仅扣押了草菅人命的矿主,还将杜青云一并押入天牢之中。
但凡在朝廷中待过几年的人都知道,关于矿产的案子是沾也沾不得,碰也碰不得,从先皇那里开始,便是稀里糊涂一本子的烂账儿。
而且还有各种权贵牵扯其中,若是一不小心脑子犯了浑,就会得罪不该得罪的人,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杜青云虽然可恶,却也不敢犯下如此错事,显然先前被人当作棋子,现在又当替罪羊罢了。
是以曾经让人求告无门的杜大人,报应终于轮到自己身上,杜家人又是拿钱又是求情的,挨家挨户的找关系,跑了无数遍,还是无人敢管。
无奈之下,只好走苏清朗这条路,希望能与尚书大人结亲,最起码要保住杜青云一条性命。
岂料杜小姐性情刚烈,自尊心强,非但没能讨得苏清朗的欢心,还一巴掌打伤了可以拯救她爹的贵人。
更没想到,皇帝竟会让蔡钧和梅柳生审查这个案子。
蔡钧倒也罢了,梅柳生,一个初出茅庐的菜鸟,毫无经验可言,何德何能,刚刚上任就负责这么大的案子,即便想锻炼人也不是这么锻炼的,就连苏清朗,都想不明白他究竟是何意思。
礼部大院,苏清朗坐在堂中,下面站着三个人——
新科状元梅柳生,榜眼贾思齐,以及左相的探花外甥陆逊。
按照朝廷的惯例,新进的贡生在封敕以后,要拜见朝中一些德高望重的大臣,接受他们的教育和鞭策。
一来熟门熟路好办事,二来表示对前辈上级的尊敬之意,还有一些贡生,利用此次契机,在拜见前辈的过程中,努力表现,争取他们的提拔和庇护,以后自可平步青云,升官发财。
是以这项礼仪,在无心人面前,只是一个形式而已,但对有心人来说,却是个站立阵营的好时机。
苏清朗虽然年轻,算不上什么德高望重,但由于官阶很高,又深得皇帝的宠爱,因此也在此次行列。
他坐在堂中,挥了挥折扇,摆着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向底下的人道:“尔等已经入朝为官,以后出去代表的便是朝廷的脸面,须谨言慎行,恪尽职守,不可再轻言莽撞,率性而为,辜负皇上的期望。”
那三人微微低头,齐齐的回答:“是。”
又听苏清朗道:“我不比其他大人,与你们相差不了几岁,在我面前,不必如此拘谨,只当朋友相处便是。”
顿了顿,又道:“我虽不才,却也在官场中待过几年,比你们多了些经验,你们有何问题想要询问的,也不必客气。”
正常人都能听出来,他这样说,表面上是让他们不必客气,其实只是他自己的客气而已。
礼部尚书,朝中二品大员,他们顶头上司的上司,纵使再怎么年轻,也轮不到给他们几个当朋友。
但陆逊小哥毕竟是陆逊小哥,脑子构造与正常人不太一样,听到苏清朗这样说,顿时放松了不少。
心里还想着,旁人都说苏清朗是个祸国小人,奸臣余孽,可他却觉得苏清朗特别和蔼可亲,没有什么官架子。
比起那位关起门来,对他们避而不见的右相大人,以及整天黑着一张脸,就知道骂人的徐进大人,不知道亲切了多少倍。
听苏清朗说,以后与他们作为朋友相处,他便真的将苏清朗当成自己的朋友。
于是垮下肩膀,向苏清朗问道:“大人,其实有个问题,我从刚才进来就想问你了。”
苏清朗点点头,道:“请说。”
只听陆逊问道:“现在才四月初,天气还有些冷,大人你扇扇子不嫌冷么?”
苏清朗握着折扇的手一收,手指微抖,差点将上好的檀木扇柄折断成两半。
不动声色,咬牙切齿的望着他,心想着:这厮是裴延故意派来气死自己的么?
又见陆逊小哥一本正经,认真求知的模样,他微微叹气,以裴延的精明,应不至于蠢到派自家的傻外甥前来送死。
只能脸色青黑,敛住神色,冷冰冰的回答道:“哦,我这几日上火,心里燥得慌,不扇扇子就觉着挺热。”
陆逊小哥听此啊了一声,抓了抓脑袋,道:“我舅父园子里种了一些菊花,回头给大人送些来,煎茶喝上几记就好了。”
一句话听得苏清朗直想吐血,眼神复杂的望着陆逊,心想着,这孩子活到现在都没缺胳膊少腿,可见上天待人忒不公平。
屋中的其他大人,听此全都捂嘴偷笑,但又碍着尚书大人的威严,两边的肩膀抖啊抖的,忍得很是辛苦。
就连梅柳生如此淡定的人,都禁不住露出淡淡的笑容,抬眸看向苏清朗,颇有些揶揄取笑的意思。
贾思齐本就不服苏清朗,再加上殿试的事儿,对他的怨念颇深,现在看到他当众出丑,自然心中高兴。
刚想幸灾乐祸,却被苏清朗有意无意的瞥了一眼,连忙收敛住神情,跟个翻墙倒户的小贼似的,试探瞧了瞧苏清朗的脸色。
苏清朗哼了一声,回答道:“不必了,倒是你舅父,这些天想必上火严重,你有此孝心,不如用在他的身上。”
陆逊很是惊奇,问道:“大人,你怎么知道舅父他上火严重,这些天,尤其是那日殿试以后,舅父就病了,府中的大夫说,他肝火旺盛,郁结于心,需要好好调理,是以舅父这些天都在后院中,让我没事儿就别去找他。
苏清朗这个人,心眼堪比针尖小,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若是有谁动他一根汗毛,他能折断人家的十根手指头。
闻言,邪恶的一笑,跟陆逊说道:“你舅父是看你当官辛苦,不想麻烦于你,其实心里想见你的紧,你既承你舅父帮助,留在城中入仕,就该好好孝敬于他,没事儿就在他跟前走一走,保准儿你舅父心情开朗,延年益寿。”
陆逊很是感动,由衷的道:“苏大人,没想到你竟如此关心我舅父……”
苏清朗很是谦虚,摆摆手,轻飘飘的道:“同朝为官,都是朋友,应该的。”
陆逊更加动容,心想着,在没来到皇城之前,就有人跟他说,官场水深,很多官员不好相处,争权夺利者比比皆是。
但是没想到,这浑水里面还有一丝真情在,著名的大奸臣苏清朗,与自己的舅父竟是如此相亲相爱。
又在堂中说了会儿话,时间快到正午,苏清朗未免自己被陆逊气死,于是言语委婉,示意他们告辞。
三人走后,苏清朗想到自己久不来礼部,与其他的同僚难免生分,于是又留下来与他们联络联络感情。
出来时,却见梅柳生等在外面,他顿住脚步,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再去打招呼。
一来,按照秦桓所说,这梅柳生是个背景不简单的人,动不动就要shā • rén夺命的那种。
他苏清朗只是个弱鸡书生,让他耍耍嘴皮子还行,舞刀弄枪,刀口舔血,实在不是他所擅长。
二来,根据先前的消息,左相裴延已经找到梅柳生,不用想都知道是为什么事情,他不知道对于裴延,梅柳生究竟是什么反应。
若是已经投靠到裴延那边,他们两个便是不同的阵营,道不相同,各为其主,如此交往下去,显然不行。
这三么,就像如意先前说的那样,他苏清朗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梅柳生刚入官场,仍有选择的余地和大好的前程。
此人究竟是好是坏且不论,对他却是从未做过有违道义的事情,人家拿他当成知己好友,他又如何能将人家推入火坑?
正纠结时,梅柳生却发现了他,向他拱手开口道:“苏兄。”
苏清朗笑了笑,向他走近,道:“方才与礼部的同僚说话,不成想梅兄等在此处,实在失礼。”
梅柳生道:“是我有事想与苏兄说,见苏兄公务繁忙,便没再打扰。”
顿了顿,又道:“前日晚间本与苏兄约好,不想因有事情耽搁,误了与苏兄的约定,该是我向苏兄致歉。”
苏清朗不甚在意的道:“左相大人有请,便是我都要给上几分薄面,何况于你,既是情有可原,梅兄何必致歉?”
他敲了敲手中的折扇,刚想展开,却忽然想起陆逊的话,手僵了一下,最终将扇子握在手里。
接着道:“我也有一件事情想问梅兄,正好趁此机会把话说明。”
梅柳生温雅一笑,道:“苏兄请说。”
只见苏清朗眉目间含着笑意,带着三分审慎的意味:“梅兄之才,万里挑一,能够进入朝廷做事,实是我等的福气,然而我想问的是,梅柳生,梅兄,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