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液池位于女娲宫西北方向,飞了半个时辰即到。这里的天空迥异于别处,没有白昼,只有黑夜,当别处都是蔚蓝的天空、白云浮动时,这里就显得极为怪异,好似天空开了个巨大的口子,直通幽暗深邃的虚空。
不时有流星划过天际,然后越来越亮,带着熊熊火焰直落下来,砸入池中,泛起翻滚浓烈的烟尘。
吴升眨了眨眼,疑惑道:“这就是太液池?”
彩云童子道:“正是。学士何意?”
吴升失笑:“没事......就是觉得与所想不同。”
彩云童子当先飞临池上,一边于池中查看,一边问:“学士以为太液池是什么样的?”
吴升跟随在后,道:“原来以为,太液池满是莲荷、浮萍,池中有鱼虾游嬉、鸳鸟泛波......”
彩云童子也笑了:“若成了西王母的瑶池,混元土从哪里来?天外飞石,淬于太液玄水,沉积百年,如此方有混元土啊。对了,学士需要多少?”
吴升正巧看见脚下池底似乎有一整块的大石,便伸手捞了上来,大石出水后,约莫两人多高。
彩云童子道:“这方天外飞石尚未淬炼完成,完成之后化为泥土,如此才可用。”
吴升喜滋滋道:“就用这块。”
回到春秋世,吴升直飞巫山,将这块飞石抛至第七峰之顶,响声震动山谷。
毛猴子髯公被巨响惊动,循声而至,围着矗立于峰顶的这方巨石滴熘熘乱转,不时还爬上石头摸来摸去,显得很是欢喜。
把玩了这方巨石良久,髯公发出一声猿啼,不多时,独孤太岳自远方飞临,惊讶道:“这石头从何而来?以前并未曾见。是髯公寻来的么?”
髯公亢奋道:“此石乃天外飞石,忽坠而至,惊动四野,我出来看了许久,果然是我要找的石头,只觉石中气息有日月之华、虚空之灵,更附五行之炁,与我十分契合。”
独孤太岳抬头望天,不由笑了:“髯公,我已知之,昨日学士为我颁赐符诏,我向他告知髯公之志,学士当时就说要往太素世求取混元土,此石当为学士为髯公所求,只是没想到那么快。”
髯公挠了挠头:“这点小事也跟学士去说?独孤你真是......”又向天拱手:“学士心意,我愧领了。”
吴升立身于云层之上,微笑观望。成为正神之后,他的气息融于天地之间,非是他们两个合道能够察知的,髯公这般做派,显然是个懂得感恩的猴子,让他心里很是赞赏。
就听独孤太岳问道:“髯公,既是太素世的混元土?混元石?无所谓......既然契合,髯公打算何时自炼?”
髯公道:“之前那块石头不行,已被我一气之下撑破,我打算立刻搬过来。”
它说的“搬过来”就是直接“住进去”的意思,和独孤太岳打完了招呼,跃上石顶,将身子蜷成一团,就这么坐了下去,在月光的照射下,整个身子一分一分沉入石中,逐渐消失不见。
独孤太岳郑重道:“髯公,髯公,待独孤为你护法!”说着也坐到石顶之上,接受月华洗炼,只是他却没有髯公这份“浸”入石中的本事了。
吴升微笑着看了多时,这才返回庐山。
接下来的三月、四月,都是吴升轮值,在没有羲皇和娲皇的日子里,他也愈发尽心尽力,认真履行着自己元时正神的职责,遇到异象就给诸天发诏,收到合道破境的报告,便撰写飞升符诏,一丝不苟,兢兢业业。
两个月下来,写下的符诏共有五份,分别来自孔升世、瑞应世的两个妖神,以及来自神仙世、真灵世、玉山世的三名合道修士,吴升都以华丽的言辞洋洋洒洒予以恭贺——当然,现在也用不着他亲自撰写了,春秋世麾下自有名家妙手,写上来的符诏他几乎难改一字,签个名直接颁赐出去便是。
四月最末一天的子时,吴升下值,接下来的五月,又轮到玉山世西王母轮值了,吴升刚回到龙虎堂,就见钟离英在堂外迎了上来,低声道:“学士,轩辕氏派人来了。”
吴升一愣:“轩辕氏?”
钟离英道:“是个叫赤将子舆的,在外书房等候半天了。”
吴升点了点头,步入外书房处,就见有个短襟赤脚的合道已然立于阶下,向自己拱手:“见过春秋学士。”
其人气息质朴而自然,内蕴一股坚韧难拗之感,真元之浑厚,恐不在龙平安之下,虽然未至大仙大神之境,却也是合道中的顶尖一流,如此这般,自己却对他从无耳闻,可见轩辕氏门下不知藏着多少杰出之士。
“赤将子舆?”
“正是小神。”
“恕我冒昧......该称赤将还是称子舆?”
“学士随意就好,若是觉得拗口,也可唤小神缴父,小神曾于市中卖缴。”
“缴父?还是称你子舆吧。子舆此来何为?”
“轩辕帝君想请学士往有熊城相会,已摆下酒宴,不知学士是否有暇赏光?”
吴升怔了怔:“去有熊城?你们神仙世的有熊城?帝君有什么事吗?”
赤将子舆低头:“这就不知了,帝君未曾说起。”
思忖少时,吴升笑道:“那行,自洪荒新构,尚未去过你们神仙世,刚好下值,左右无事,去看看贵世风情也算不错。子舆稍候。”
不多时,吴升换了一身装束,身后跟着四人,向赤将子舆道:“听说要去贵世赴宴,我这几位同道都想去见个世面。都是好朋友,不知帝君是否欢迎?”
赤将子舆拱手道:“见过诸位道友......欢迎之至!”
于是众人一道,出天门前往神仙世。入神仙世天门后,吴升身后一位拱了拱手,孤身离开,眨眼不知去向,吴升笑道:“我这朋友最好剑道,这是要去寻人比剑了,他是无福消受帝君的美酒了,不要管他,我们自去就是。”
赤将子舆低头:“是。”
神仙世与春秋世不同,只有一国,名有熊国,纵横万里,幅员辽阔,都城就名有熊,是座上百万人的大城,远远便于云头上看见了,只见宫殿巍峨,街巷宽敞,人来人往,极为热闹。
但轩辕氏却没有住在城内,而是住在城北三十里外的轩辕丘上,这里矗立着一座巨大的宫殿,由九十九道大柱撑着,蔚为壮观!
在炼制殿宇方面,盘师远远不及此间。
轩辕氏于殿前相候,神仙世众大仙大神、顶尖合道立于阶前两侧,雁翅排开,礼遇极重。
这些大仙大神之辈,吴升见过的不少,如应龙之祖、力牧、常先、大鸿、风伯等等,待吴升按落云头,各自拱手。其余顶尖合道齐声见礼:“恭迎春秋学士!”
搞了这么一出,吴升也很不好意思,拱手还礼:“见过神仙世诸位道友。”
轩辕氏迎上几步:“春秋学士大驾光临,我神仙世同道皆欲一睹学士仙颜,故此来得多了些,学士勿怪,哈哈!”
说着,又指了指阶上一女仙:“对了,太阴女卢氏,上月破境合道,正是春秋学士所下符诏,学士所云‘身登玉子之魁,体有五行之宝‘,一语切要,犹如亲见,太阴女喜不自胜啊,哈哈!”
吴升凝目望去,见这女仙肌肤润泽,如饮神光之水,果然契合自己符诏中的两句,见了本人之后再琢磨这两句,却又稍有暧昧之意,不由苦笑。
这篇符诏压根儿不是他写的,也不知是哪个家伙妙笔生花,自己布置了任务下去,钟离英就这么呈送上来,自己却没多想,觉得这篇符诏文采斐然,便用了,却不想如今见了正主。
太阴女卢氏半步迈出,裣衽为礼:“妾身拜见学士,谢学士赐诏。”
吴升略显尴尬:“好说,好说。”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正要为轩辕氏介绍自己身后春秋世几人,轩辕氏已然道:“这位道友莫不是鸾仙?久闻大名……这位就是仙中龙凤了,果然风仪华美……仙都山学宫的罗学士?皆俊杰也,请入殿!”
还真是把我春秋世打探了个底朝天啊?田鸾、龙平安也就罢了,以前在诸世万界中就有不小名气,连罗凌甫都能认出来就大为不易了。
众仙神簇拥着轩辕氏、吴升入殿,大殿柱梁上绘制着一幅幅彩画,每一幅彩画都非死画,而是在反复演绎着一段段轩辕氏的丰功伟织:造舟车、制衣冠、创音律……
各就宾主之位后,黄钟大吕顿起,鼓乐之声萦绕于柱梁之间,一道道菜品被曲乐声托送上殿,轻轻巧巧落在桉几上,轩辕氏举杯相邀:“请。”
吴升举杯,一饮而尽。
这是来自瑶池的琼浆玉液,极品,西王母亲手酿制,吴升去玉山世时,西王母曾以此招待过他,他想要购买一些,西王母却没有卖,因为此酒酿制不易,西王母也没有多少,只是赠了三坛。可今日的酒宴,在座大仙大神的桉几上,却各有一坛,让吴升心里稍有不快。
不过这点不快也就是一闪念之间,轩辕氏是上古大神,影响力深远,自己崛起太速,资历太浅,西王母区别对待,也在常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轩辕氏笑道:“今日盛宴,有酒岂能无舞?”
笑着击掌,曲乐声忽变,钟鼓声停歇,有箫声自远而来,幽远空灵,殿外飘然而入一位女仙,曼妙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如流风之回雪,一颦一笑,转眄流精,一举一动,体迅飞凫,压根儿不用起舞,身形动静之间全是绝妙舞姿。
吴升也是醉了,向轩辕氏道:“帝君好手段,居然请得洛神助舞,真真是……”
轩辕氏笑道:“羲皇闭关前,托我照顾洛神,故此时常往来,听说我今日宴请春秋学士,洛神自告奋勇,愿助兴一曲,这可不是我的手段,有幸得赏其舞,说起来,我等还是托了你春秋学士福,呵呵。”
正月时,吴升只能潜入太华世,隔着洛水远远观之,今日席间亲见其舞,再无暇与轩辕氏搭话,全神贯注都在洛神身上。
嗯,艺术臻于极致,确实无法分心旁骛。
一曲舞罢,尽皆叹服,各个心神俱醉,无人击掌喝彩,此时此刻,击掌显得庸俗、喝彩只是多余。
在众仙神仰慕的目光下,轩辕氏吩咐设席,洛神翩然入座,就在吴升身边。
洛神举杯:“学士,请。”
吴升举杯回应:“多谢神女。”
饮罢,洛神道:“宓初执洪荒,见事浅薄、行事不密,心下也是无底,多亏学士常至太华,助我巡掌五岳洛水,拾遗补漏,无一日缺席,宓无以为报,一曲《神宵》相酬,望学士不要嫌弃。”
吴升略微尴尬,但话已至此,索性坦承:“哈哈……说来惭愧,何谈拾遗补漏,是我闻神女大名,故往一见,以致流连忘返,还请神女勿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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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神似笑非笑:“既来我太华世,为何不知会一声,宓必设宴相待。”
吴升道:“一见神女,便不由自惭形秽,何敢上前,让神女见笑了。”
洛神笑道:“下回不必如此。今日已见学士,宓愿已足,便告辞了。”
轩辕氏和吴升携群神相送之后,又回到殿中。
再饮几杯,忽有侍者上殿而禀,附于轩辕氏耳畔低语,轩辕氏眉头微皱:“哦?竟有此事?”
一时间,鼓乐皆停,殿上数十仙神凛然不语,齐望轩辕氏。
轩辕氏笑向吴升:“无妨,乃我神仙世合道王真,与人在虚空之中争宝,对方不识好歹,妄自动手,已被擒拿,与我等无关,饮酒!”
常先闻言起身:“王真乃臣下弟子,臣请往视之。”
轩辕氏挥手:“去吧,速去速回,不要怠慢了贵客。”
常先果然快去快回,回来时却脸色迟疑,向轩辕氏禀告:“臣已查明,与臣门下弟子王真争斗者,乃……春秋世炼虚修士魏浮沉、庸直二人……”
殿下顿时有人出言讥笑:“两个小小炼虚,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也敢招惹王真?”
轩辕氏喝道:“闭嘴!既是春秋世修士,便将人放了吧。”
常先脸色很不好:“可是……王真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