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欢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问出那样一句话。
或许是终于开始怀疑自己,到底在坚持些什么。
她也反思过,当年答应嫁给晏峋,仅仅只是因为喜欢吗?
还是更想有个“家人”。
她并不想依靠任何人。
她只是想有个家人。
或许这两年有些可笑的坚持,只是为了像今天这样,在看病的时候,还能有个……可以填在家属栏的名字吧。
至于她想自己签字,不想让晏峋知道,可能只是怕看见,他依旧云淡风轻的随意。
人人都说,在生死面前,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
虽然她这个毛病,无关生死,甚至即便手术,也是再普通不过的操作。
却让她从长久以来,执着到近乎执拗的念头中,猛地抽离开一瞬。
仿佛一个沉在深不见底玻璃鱼缸中的人,以为周遭明亮可见,便不是禁锢。可就在刚刚那一刹那,她才猛然惊觉,若是再不探出水面汲取空气,她往后再多挣扎可能都将是徒劳。
明明已经到路边门口,身后医院的冷气却好似仍在源源不断地朝她吹来。宋朝欢冷得微弓住肩,抬手攥紧自己一侧的胳膊。
“漂亮姐姐,要气球吗?”
一只鹅黄与白色的双层气球,载着奶声奶气的一句甜甜问话,飘到她眼前。
宋朝欢回神,下意识低头看去。
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幼儿园的年纪,同卡通片里一样团乎乎的脸颊,睁着圆圆杏眼,肉肉的小手紧紧扯着手里的丝带,正仰脸好奇地打量着她。
那鹅黄白色的气球飘飘摆摆,同她一样可爱。
宋朝欢蹲下,嘴角下意识地翘起,温柔道:“要叫阿姨哦。”
小姑娘抿了抿唇,歪着脑袋把她看得更仔细了些,决定仍坚持自己的想法:“姐姐,要气球吗?”
宋朝欢笑,看见她身后不远处,也捏着两只同款气球的女人,应该是小朋友的母亲。
想到现在许多家长,会让小朋友“体验生活”,于是真心实意地柔声夸道:“你好厉害呀。那气球,怎么卖呢?”
小姑娘却不回答,又踮着脚尖朝她身后望了望,然后问她:“姐姐,你一个人来看病吗?”
宋朝欢笑了笑:“是呀。”
“那就不要钱哦。”小姑娘软糯糯地说,又极其果断地一伸手,“送给你呀!”
宋朝欢微愣。
“小姑娘,你就拿着吧。”小女孩儿的母亲走过来,笑着同宋朝欢解释,“这是她自己想出来的幼儿园作业,给一个人来看病的勇敢小朋友送气球。结果在这儿等了一个小时多了,好不容易才遇到你一个。”
这话一出口,小女孩儿妈妈就觉得不太合适,有些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我不是……”
宋朝欢抬头,柔软地朝她笑了笑,摇了摇头,表示没事。
小女孩儿的妈妈微愣,奇异地安心下来。
“那谢谢你呀。”宋朝欢接过气球,看着小姑娘温声道,“姐姐好喜欢。”
小朋友盯着宋朝欢的脸,突然不知怎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笑得脸粉扑扑地,一把抱住自己母亲的腿,脸半埋在妈妈身上,小声问宋朝欢:“姐姐,你妈妈呢?没有陪你来看病吗?”
宋朝欢愣了愣,无声弯唇,声音都不自觉地轻下来:“姐姐的妈妈,也需要人陪呀。”
若是这世上真有轮回转世,那妈妈或许,也还是个小姑娘。
小女孩儿却以为,姐姐的妈妈也病了,需要人陪,所以不能陪她。
小朋友用自己本能的体悟和表达,突然松开自己母亲,朝宋朝欢扑过去,给了她一个扎扎实实的拥抱,然后奶声奶气又中气十足地告诉她:“姐姐,你也好厉害的!”
宋朝欢有些没反应过来,眼微睁圆,只本能地一手攥紧气球,一手托住小朋友后背,以免她蹲着没站稳,往后倒的时候摔到小朋友。
“嗳?嗳?你干嘛呢宝宝?”小女孩儿妈妈也愣住,都来不及拉住她。
小女孩儿抱了会儿,有些留恋地松开宋朝欢,重新跑回母亲身边,把脸埋进自己妈妈腰间。
姐姐不仅长得好看,身上还香香的。
“实在抱歉啊妹妹,”怕这个陌生又漂亮的小姑娘觉得女儿太没有边界感,小女孩儿妈妈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哭笑不得地同她道歉,“太自来熟了。”
“不会,”宋朝欢看了眼害羞的小女孩儿,又看向这位母亲,柔声笑道,“很可爱,您教得真好。”
没有哪个妈妈会不喜欢旁人对自己女儿真心实意的赞美,女孩儿妈妈笑着同她道谢,俩人又同宋朝欢道别,朝着和宋朝欢不同的方向走远。
身后交谈,伴着小皮鞋踏在人行砖上的稚拙,小声却愉悦。
“妈妈,我觉得姐姐,好像很羡慕我哦。”
母亲好笑,“你才多大,就懂什么是羡慕了?”
“嗯——嗯——那——”小女孩儿自我怀疑起来。
母亲故意逗她,“你有什么好羡慕的呀?姐姐那么漂亮。”
“羡慕我有这么漂亮的妈妈!”小女孩儿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笑声渐大又渐远,绣进路两旁梧桐沙沙的叶隙间。
宋朝欢垂眼,柔软地弯起唇角。春末夏初的阳光对她来说,温度适宜到正好。
真好啊。她想。
就算下午的医院不算拥挤,宋朝欢离开的时候也几近傍晚。
怕堵车,她走去了最近的地铁站。过安检的时候才知道,气球不能带上地铁。
宋朝欢懵懵地眨了眨眼,又乖乖退出去。
这下路面上的交通,是真的拥堵了起来。
正想找手机排队打个车,却意外接到了晏峋的电话。
“去哪儿了?”晏峋问她。
宋朝欢愣了下,心想晏峋应该是问过郑姨她下午明面上的去处,于是干脆说:“送完衣服去了趟医院。”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还是马路上周遭的杂音太多,让她觉得电话那头晏峋的声音有些紧。
像失了平日的随意,问她:“怎么了?”
宋朝欢说:“晚上有些睡不着,去看了下医生。”
电话那头谧了片刻。
“在哪儿?我让陈叔来接你。”晏峋说。
宋朝欢报了地址。
约摸等了十几分钟,陈叔就来医院附近的小路载她。像是这个点从那家成衣店过来的车程。
开出一段,宋朝欢才发现这是去晏氏大楼的路。
宋朝欢有些茫然,却也没多问。
汽车堵到后来,宋朝欢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竟又做了些杂乱无序的梦。
梦见她刚过完14岁生日,便被宋家人接走。可明明那年她是坐飞机来的北城,梦里却成了一路坐车。
南亭镇离北城好远。
远到她总也到不了,也回不去。
司机不停地开,不停地开,明明已经走了好几日,却永远是在安静到毫无人声的夜里。
车子突然停了下来,周遭像集市般热闹。
她一个人蜷缩在后排,想再看看到底到了哪里,梦里的身体却像是有千斤重,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爬起来一点点。
等她看清窗外景象时,眼泪不受控地一下子涌出来。
是外婆背对着她,正在买路边的糖人画。她说她运气好,要给她们家朝朝转一个最大的图案。
宋朝欢想叫她,想叫她转身看看她。想叫她带她回家。
可是梦里的喉咙却像发不出任何声音,任凭她拼尽全力,也只能发出枯涩的晦暗单音。
车子重新动了起来,宋朝欢着急到心脏都缩紧,她不顾一切地抬手,终于拍响了窗户,却惊厥般猛然惊醒。
所有画面像视频转场的特效,瞬间收缩不见。
滞顿地缓了好一会儿,宋朝欢才明白那拍窗户的声音,是左侧一辆想加塞的车,在拼命地揿喇叭。
梦里心口的窒缩感仍在,宋朝欢靠进椅背里,阖上眼,很轻地,极长地呼了一口气。
脸颊上有些冰凉,她抬手,无声用手背掖住。
晏峋说,他好像从没见她哭过。
宋朝欢仔细回忆了一下,仿佛还真的是。
不知道该不该庆幸,每次她怯弱又无措到只能用哭来应对的时候,
恰好,都没有被晏峋看见。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呜女鹅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