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孙阿姨?”李重棺皱着眉问道, “孙花”
陆丹停住了脚步, 转过头警惕地看着骆眉:“你是谁?!”
“孙花?”骆眉茫然地抬起头, 思考了很久,顿了好一会儿,才又说道, “孙花是谁... ...我感受不到我的孩子了... ...”
“他刚刚,”骆眉道,“还在这里。”
“回答我的问题!”陆丹道, “你是谁?!”
李重棺一字一句的对骆眉说道。
“刚刚在这里的,不是你的孩子。”
骆眉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停滞。
她捂着脑袋,大声尖叫起来。
“我的孩子... ...那是我的孩子!!!”
十几年前,川西小街。
“新良杂货铺”门口, 站着一对青年男女。
女孩儿看上去十七八岁, 一条麻花辫甩在身后,额头前的厚刘海被汗水浸得透湿。一张脸蛋红扑扑的,可能是这燥人的的天气给闷的,整张脸都是粼粼的水光。浓眉大眼的,看上去娇俏青春,可爱得很。
“这不是你家附近吗”那女孩儿委屈巴巴地靠在树杆子上, “你怎么会不记得路”
男人也热得很, 伸手抹了下汗,避开了眼神, 道:“我不是好多年没回来了吗?”他低着头,轻轻刮了下自己的鼻子:“要不是在徽城待这么多年, 哪里又遇得到你哦。”
女孩儿乐开了花,红着脸讲了句讨厌,她把目光漫无目的地投向远方,指甲轻轻地扣着树皮,又把那些硬脆的树皮碎片随意地洒在地上。
“但哪里会有人说不认得自己家的路的嘛。”女孩眨眨眼睛,道,“你说,是不是你在哄逗我玩儿?你可不许骗我!”
男人凑过去同女孩咬耳朵:“真不记得了... ...我记到你就足够了,反正都在这城里了,我俩还能丢了不成?”
女孩又因为男人的这句话闹了个大红脸,她把男人的脸拍开,道:“就你花样多!”
“哎,哪儿有两个人,不如去问问!”女孩儿眼睛一亮,急忙站直了身走过去,咧出一个甜美的笑容来,“你好... ...”
迎面走来的男孩却连正眼都没给她一个,面无表情地拽着身边的小姑娘快步走了。
“哎哥!你干什么你走那么快... ...”姑娘跟着走了几步,立刻甩开手,“刚刚那姐姐是不是要问路撒?杂货铺都过去了!你讲的要给我买汽水!”
“不走快些难道呆在这儿吗去去走快点,去别地方店给你买,”男孩又扣住姑娘的手腕扯着她往前,“少里那些人!哥没给你讲过吗川西小街叫什么?”
“这是条黑街!”男孩说道。
“你看那些店,面上正正经经的,都不是什么好地方!”
“喔... ...”姑娘吐了吐舌头,满心都在想她的汽水了,“哥对丫丫最好了!”
“可不是!”男孩板起了脸,凶巴巴地说,“你一个人可不许抄近路走小街!”
“凶什么凶嘛... ...丫丫知道了... ...”小姑娘加快了脚步,跟着男孩赶紧离开了。
“知道了就够了吗?”男孩牵着妹妹走远,“我可是认真的!丫丫要是不听话,一个人跑来这里,会被拐跑卖到红院去当妓/女... ...”
而在树下等着的女孩却并没有听到兄妹俩刻意放低音量的对话,她只莫名其妙地看着远去的二人,咕囔着“不是讲川西人都好热情好热情的吗... ...”又低着头玩起了树皮。
“热不热?”男人看了看女孩,问道。
“热死个人啦!”女孩撅了撅嘴,道,“川西怎么热成这个样子,还是我们徽城呆的舒服。”
“我... ...”男人犹豫了很久,才说,“川西入了夏的确闷得慌... ...我... ...我去给你买瓶汽水。”
女孩立刻摇摇头,道:“不热不热,我也不渴呀,好贵的。”
“叔叔阿姨肯定希望我对你好,”男人低着头说,“你都跟着我回川西了,这点钱也不算什么。”
“爸妈发现我跟着你偷偷跑了肯定要气死了... ...”女孩挠挠头,道,“还说你是骗子,你哪里是了呀。”
她拍拍男人的肩,说:“你对我这么好!”
“这么这么这么——好喔。”女孩在空中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圆,说道。
男人没回话,浅浅的笑了笑,背过身去,走向了“新良杂货铺”,道:“我去给你买点喝的消暑... ...”
女孩乐滋滋地踏着小碎步跟了上去。男人背对着她走进了杂货铺,女孩并没有看到男人眼里挣扎的泪光,只沉浸在自己的幸福里,乖巧地小声絮叨着:“不过我能不能喝呀... ...医生说不能乱吃东西的。”
她轻轻抚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笑道:“好像要过几个月才能看出来呢,我可以一直住在你家吗?等宝宝出来再回徽城... ...”
“宝宝的外公外婆可喜欢小孩子了,等他们看到宝宝,肯定就不会怪我了吧?”女孩笑吟吟地问男人,“你说呢?”
男人在选饮料,又似乎是在发呆,直到女孩牵起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把问题又重复了一遍,他才突然回过神来似的说道:“啊... ...对,叔叔阿姨不会怪你的。”
“你在发什么呆?”女孩凑上去看,却发现这家杂货铺的女老板看上去有些凶凶的一直在瞪着她,眼神充满了莫名的敌意,她有些害怕,又往男人身后缩去了,还伸手扯了扯男人的袖口。
“我在想... ...”男人用手敲了敲橙汁,道,“... ...我们的宝宝以后叫什么名字?”
“你希望是男孩女孩呀?”女孩又开始问,“小姑娘可爱一点。”
“男孩女孩我都喜欢,”男人拍了拍女孩的头,问老板娘说,“这个,孕妇可以喝吗?”
那老板娘斜着眼瞪了男人一下,手里摇着把破蒲扇,阴阳怪气地说道:“可以,孕妇什么都可以喝,想喝什么都可以——”
女孩有些怕了,她扯着男人,小声说:“我怎么觉得这家店有些怪怪的... ...不如我们换一家吧?”
男人安抚地搂了下女孩的肩,笑着安慰说:“最近就这一家铺子,热坏了可不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是吧?”
“有我在,瞎担心什么呢。”男人去找那老板娘付钱,不出意外地听到了老板娘一声嘲讽的冷哼。
女孩拿着橙汁,头也没回地跑出了这件奇怪的杂货铺。
“累吗?”男人晚女孩几步出来,居然问店里借了个小板凳,“站了这么久,坐下来歇歇?”
“她居然会借给你凳子哇,”女孩很是惊讶,在树下坐了下来,道,“老板娘看上去凶巴巴的。”
男人站在女孩身后,说道:“... ...她人,其实很好。”
女孩喝了几口橙汁,马上递给男孩,道:“你喝你喝。”
男人马上拒绝了,说道:“都给你,我不喝,是给你买的。”
“太酸了,”女孩吐吐舌头,嘟囔道,“一点也不好喝,难喝死了。”
男人无奈地看着她,抿了一小口,递回去,看着她把所有橙汁都喝完,才说:“明明很甜。”
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太热的缘故,女孩渐渐有些迷糊起来,她只小声说了一句:骗你的... ...谁让你不... ...喝... ...”
就脑袋一歪,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男人从女孩的口袋里取出一个布钱包,轻轻地把女孩抱起来,走进了“新良杂货铺”。
“哟,”老板娘把扇子一丢,道,“江大骗子终于下手了?”
“我... ...”江蓝皱着眉道,“我不... ...”
老板娘大声笑起来,道:“你还想说自己不是”
“... ...我不想。”江蓝道,“床在哪?”
“着急什么,医生还没来呢,”老板娘伸手摇起了桌上的铃铛,楼上立刻下来一个男人,老板娘指指江蓝怀里昏迷的女孩,道,“带二楼手术室。”
女孩就这样被带走了。
老板娘颇感兴趣地看着江蓝手里的布钱包,问道:“哎,瞧瞧,那女的跟着你私奔出来带了多少钱?你那骗子妈又给你分多少提成呀?”
江蓝也算是在小街长大,早习惯了这老板娘的说话方式,只道:“你知道我妈会给你的钱不少就够了,管我妈给我多少钱做什么还有,那是我老婆,不是‘那女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板娘放声大笑,“你老婆?你连你老婆的钱都骗?哈哈哈哈哈哈... ...”
“别管。”江蓝揉了揉眉心,道。
老板娘推给他一杯水,又问说:“那你以后怎么打算?你妈会让你就这样结婚?她指不定盘算着让你继续出去骗更多的小姑娘,她才有更多的钱好花!”
“你又怎么跟你老婆解释?解释你偷偷带着她来——堕/胎?”
“我准备... ...”江蓝小声说道,“就说她睡着了有人来抢她... ...不小心滑胎的... ...”
“扑哧,”老板娘笑得更欢了,“抢她这种撇脚理由也亏你想得出来!”
“撇脚么”江蓝推了下眼镜,道,“这里可是川西最大的黑街。”
“一点都不撇脚。”
“还有房间么我去睡会儿。”江蓝把水推回给老板娘,道,“不是中暑,刚被她带着喝了一口加料橙汁。”
“后屋有,”老板娘从柜台下拿了针线开始织毛衣,“去吧去吧。”
江蓝又停了脚步,问道:“北山菜场的陈阿婆身子还好么?”
“昨天去买菜的时候才知道她这两天病了,黄婆婆在替她看摊子。怎么?”
“睡醒了去买点菜,晚上给老婆补一补,”江蓝道,“她喜欢喝丝瓜蛋汤... ...”
“去睡你的吧。”老板娘打着毛衣说道,“年轻人呀。”
才打了没一会儿,就有个女人突然进来。
老板娘看了一眼来人,顿时堆起了笑脸:“哎呦您可算是来了,病人在楼上了,麻醉已经做好了。”
全麻,麻得特别彻底。
“医院今天下班晚,不好意思了。”那“医生”问道,“今天”
“钱还是那个数,一分也不敢少您的,”老板娘笑道,“快去吧快去吧。”
“医生”点点头,上楼去手术室去了。
既然医生已经到了,老板娘连忙起身,拿起了一旁凳子上的锁。
“新良杂货铺”,这间小街上最大的地下诊所,慢慢锁上了门。
“我是谁?”骆眉有些懵,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我... ...不记得了。”
“你是怎么死的?”李重棺又问道。
“我不知道,我,我不知道... ...”骆眉痛苦的说,“我不知道... ...我肚子好疼... ...”
“你还记得些什么?”随着贾国开的消失,感受不到婴孩的魂灵后,附着在骆眉身上的女鬼似乎也失去了原本的攻击性,陆丹很是疑惑,问道,“除了你的孩子?”
“我记得... ...我的孩子,我,”骆眉语无伦次地“我”了半天,却没说出其它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李重棺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江蓝!”骆眉道,“叫,叫江蓝!他叫江蓝... ...”
“他也死了... ...我死了之后,有一天晚上看见,他在路上飘... ...”
骆眉抽泣起来:“但他走了,他没有理我,他... ...抛下我了... ...”
“他是个骗子!”骆眉道,“爸妈说得对!他就是个骗子!”
“我好想爸爸妈妈阿... ...还有我的孩子... ...我的宝宝... ...”
“还真不是孙花... ...”陆丹道,“所以一个星期以前,孙花确实是死了,她的孩子今天也... ...”
骆眉身上的无名女鬼准确地捕捉到了“孩子”二字,猛地抬起头来:“孩子?!你们杀了那个孩子!”
“不,”李重棺淡定地道,“那个孩子找到了回家的路,去寻找他下辈子的母亲了。”
这话其实也没错,确实是贾国开自己突然消失的,跟李重棺和陆丹并没有过大关系。
陆丹指了指骆眉,说道:“她的妈妈也很想她,可是你一直这样下去,她就不能和她妈妈说话了。”
“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也跟你的宝宝一样,很可爱也很粘人的。”陆丹看出无名女鬼大概也有并不顺遂的过往,声音也轻柔了几分。
“一直这样... ...”骆眉喃喃道,“我不会一直这样的... ...我已经感觉,我要消失了... ...”
“我现在必须依附在人身上,不然就会消散... ...”骆眉又抹起了眼泪,“可我还没找到我的宝宝... ...我的孩子... ...”
“你的孩子也在等下辈子的你。”李重棺道。
“不行... ...”骆眉突然道,“不行!我明明已经感受到了,我已经感受到了... ...那个人... ...”
“谁?”
“哪个人?”
李重棺和陆丹同时开口问道。
“那个女人... ...我死前见过她... ...”骆眉才说几句,又开始捂着脑袋大喊起来,“我的头好疼!我... ...”
“我不能现在就走... ...”
“我不能... ...我要找到她... ...”
“她带走了我的孩子... ...”骆眉痛苦地哭叫道。
女孩的堕胎手术完成后已近傍晚,医生急匆匆地收拾好东西就要离开:“晚上要回去给女儿做饭去,先走了啊。”
老板娘递了一个小纸包给她,道:“数数够数了没有。”
医生点完钱,就急忙往家赶去了。
夜里,另一个女人又出现在“新良杂货铺”门口。
她见四下无人,伸手敲了敲铁门,以一种奇怪的频率节奏,长两下短三下,仿佛是某种暗语。
老板娘很快开门,见到女人的第一眼颇惊讶地说道:“蓝姐,你怎么来了?”
“我儿子呢?”蓝岑从柜台上拿了一包烟,点了一根后把烟盒丢回去,闻道,“那女的呢?”
“江蓝还在隔壁间睡,那女的做完手术,还在楼上晕着。”老板娘道。
“男的女的?”蓝岑又问。
老板娘心领神会,笑了一下,说道:“医生说是个女娃,反正生下来也没什么用了,养着也亏死。”
“可不,”蓝岑吐了个眼圈,道,“那小子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把人家肚子搞大了,谁养得起呢?”
蓝岑把半截烟都摁灭在烟灰缸里,道:“跟我过去看看。”
老板娘领着蓝岑上楼,进了病房。
橙汁里的料下得有些重了,女孩仍昏迷不醒。
“长得倒是不错... ...看上去家里条件也不会差的,”蓝岑同老板娘多年至交,对她下料有多猛心知肚明,晓得不到明天早上这女孩子是醒不过来的,放心大胆地掐住了女孩的下巴,“若不是红院那边不差姑娘了,不然弄傻了卖过去也是不错的。”
“不过你下手这么狠,也该傻的差不多了。”蓝岑看了看老板娘,又说。
老板娘摆摆手,道:“管我做什么,你儿子都要和人家白头偕老了,我可跟你说,你知道那小子心里头盘算着什么呢... ...”
老板娘把江蓝同他讲的话一五一十地都说了,然后同蓝岑一起在病房里放肆地大笑。
“儿子大了还真是留不住了,”蓝岑悠悠的说,“你看看这水灵灵的小姑娘,可惜跟了个骗子。”
“可不是么,”老板娘道,“看你儿子那样也不像个痴情种,保不准过几天又移情别恋了。”
“这世上,谁会和钱过不去呢?”她笑道。
“那医生有没有给这女的开什么药?”蓝岑突然道。
“也就些消炎的吧,怎么?”老板娘问道。
蓝岑把女孩的被子拉到最下,道:“别给她用了,再给她下点料,耗死她也好饿死她也好。”
“我倒还真怕江蓝那小子是个痴情种,”蓝岑道,“到时候再请个医生过来,假装抢救一下吧。”
“对儿子这么狠心的么?”老板娘笑起来。
蓝岑只看了她一眼,这女人就再不敢笑嘻嘻的,只道:“你还不了解我么?保证都给你办得妥妥的,蓝姐。”
蓝岑却突然感到有哪里不对,她转过头,问老板娘道:“江蓝今天什么时候过来的?”
“下午两点差不多,最热的时候。”老板娘道。
“那怎么睡这么久?”蓝岑记得自家儿子从前也不是那种嗜睡的人,奇怪道,“得好几个小时了吧?”
“虽然跟着这女的喝了一口橙汁,倒是不至于睡到这个点子上,”老板娘摆摆手,说道,“也没准是昨晚太紧张一直睡不着,才挪到今天来补觉呢。”
“没什么打紧的,”老板娘道,“让他去吧,这么大个人了,还不能睡觉咋的?”
蓝岑已经明白了什么,她假装没看见门后面那一双幽亮清晰的眼睛,只道:“时间差不多了,去我那儿坐坐?让那小子今晚在这儿睡他的去。”
老板娘却是对蓝岑的想法一无所知,但也点了点头,道:“走呗。”
等二人走出“新良杂货铺”之后,有一个人立刻溜进病房,给病床上的女人小心翼翼,仔仔细细地盖好了被子。
等女孩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清晨。
“阿蓝... ...?”她一睁眼,第一个叫道,“嘶... ...我的肚子... ...”
“怎么会... ...这么疼?”
然后她就看到了江蓝赤红的眼眶。
“你别哭呀... ...怎么了?”女孩不知道怎么的也吸了吸鼻子,道:“我肚子好疼呀... ...你摸摸好不好?”
江蓝没忍心下手,只揉了揉女孩的脑袋,声音沙哑地开口:“你... ...”
这时走过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看了江蓝与女孩一眼,道:“哟,醒了?”
女孩这时已经顾不上看上去很不对劲的江蓝了,她只看到那医生模样的女人手上端着的铁盘子里,满满当当的全是浸着血水的纱布。
女孩顿时明白了什么。
“我的孩子!”她捂着愈发疼痛的小腹,惊慌道,“是不是宝宝?!我的宝宝... ...我的宝宝怎么了?!”
她疯了似的想要直起身来,却被一道大力按了回去。
是那个医生。
紧接着,有什么冰冷的液体从左下臂注入了她的身体。
女孩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医生的叹息。
“别孩子了... ...还是先想想自己吧,姑娘。”
“你还是个孩子呢。”
这天下午,女孩还是咽气了。
江蓝抱着女孩的尸体放声大哭。
“哭得这么伤心... ...啧。”蓝岑在病房外叼着烟,对老板娘说,“我以为他不会这么伤心的。”
“哦?”老板娘应了一句。
“前天晚上,我们俩在病房里头讲话的时候,”蓝岑朝着无力的江蓝努努嘴,道,“这小子在外头偷听。”
“那他不是该都知道... ...”老板娘惊讶地张大了嘴。
“鬼知道呢?”蓝岑道。
她现在是越来越搞不懂她的儿子了。
蓝岑不知道的是,其实直到江蓝上楼时,她俩已经把该嘱咐的都嘱咐完了。
江蓝躲在门后头,只听到了老板娘的那句“保证都给你办的妥妥的”。
但办妥什么呢?他不知道。
江蓝以为蓝岑虽然不喜欢他跟上钩的“猎物”产生了感情,但到最后也会接受。于是蓝岑说带回来他也带了,蓝岑说养不起去打掉他也同意打了。
直到他放下女孩尚有余温的尸体,在角落的凳子下面看到了一塑料袋的麻醉剂和消炎药。
消炎药一整盒,尚未开封,而麻醉剂已经空了。
江蓝才明白,原来他从来都没有搞懂过他的母亲。
当日夜里,川西小街发生一起坠楼案,死者从五楼坠亡,死者江某,男,年仅二十九岁。
下个星期,被誉为“黑街”的川西小街最大地下诊所“新良杂货铺”被查封,多位嫌疑人在逃。据悉,川西刑警大队副队长多日梦到此处,下班后偶然查起,不想了解一桩大案,该副队长也因此获得局里嘉奖,被同事们笑称为“大仙”,并表示,大仙再多做几个梦,川西治安水平将得到有效提高,人民美好生活将更有保障。
陆丹最终还是说服了骆眉身上的无名女鬼,将她引渡去黄泉。女鬼没有再想起任何当年的线索,陆丹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想帮忙帮不上。只问了沿途小鬼,听过确实有一个叫“江蓝”的男人,在奈何桥边等了十几年。陆丹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她,那女鬼便很快走了。
“她说孩子的父亲是个骗子,”陆丹后来道,“但那个骗子却一直在等她,你说有这样的骗子么?”
“那要看是为什么而骗,总有些谎言,身不由己,”李重棺道,“希望她能找到自己的结果吧。”
已经过了午夜,今晚来小泉堂的鬼不多,李重棺偷了闲,先去撕了一页墙上的黄历,道:“陈知南也该回来了。”
李重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陈知南没等来,却把翟子郁等过来了。
第二天。
那本该是个闲适的傍晚。
翟子郁一身黑色暗纹旗袍,拿着一个深紫色手包,走进了小泉堂。
李重棺正写着东西,听到有人进来,还以为是病患,他低着头看一眼表,道:“不急就烦请明日吧,今天准备打烊了。”
翟子郁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等李重棺写完了一页纸,才出声喊道:“李先生。”
这个声音尤其熟悉,但称呼着实过于陌生了。
李重棺抬起头,道:“翟女士。”
“贸然来访是我唐突了。”翟子郁点点头,道,“但前段日子翟家拍卖行,有一位手笔极大的买家,托我们将一样东西交给您。”
“思来想去我还是亲自来了。”翟子郁说。
她小心地从手包里掏出一个更小的绢包放在李重棺桌上。
“就是这个。”翟子郁道。
“他说,‘中原颇不太平,若殿下已深陷局中,此物可解殿下疑惑’。”
翟子郁说完这句话,便匆忙离开了。
想来翟家家族事务繁多,她此行定也暂时放下了许多要事,而翟家如今与小泉堂已无关联,李重棺也并未再多说什么。
等翟子郁离开后,李重棺打开了那个绢制小布包。
里面是一枚佛牌。
一枚水滴形的佛牌,有银质包边,外裹琉璃,内里是一块木刻。
这东西一般为弄明白之前不可随意佩戴,李重棺想也没想就收进了柜子里,准备等陈知南回来再一同研究。
三天后,明显黑了不止一个度的陈知南和明显瘦了十几斤的罗海山,终于回到了小泉堂。
“泉哥!”陈知南先冲上去给了李重棺一个熊抱,再狠狠地抱了陆丹一下,“卤蛋儿可算回来啦!”
“南哥南哥,你怎么变黑哥了哈哈!!”陆丹疯狂大笑。
“尚好?”李重棺淡淡地问道。
陈知南自然明白李重棺不是问他好不好,而是问此行顺利与否,立刻点头笑道:“好得很,喏,我都记下来了,这段时间遇到的事情。”
说完,陈知南递了一个小本子给李重棺。
李重棺打量了一下陈知南,又看了看那本约莫两厘米厚的稿本,心里极度怀疑其真实性。
陈知南的确是会认字写字不假,但叫他写这么厚一本笔记,李重棺是不信的。
果不其然,稿本翻开来第一页:
“出门的第一日晴
罗海山很能吃,一顿饭吃掉了四个馒头,太令我难受了,为了预防资金不够的情况,我决定沿途兼职算命。”
李重棺一头黑线地翻了下一页:
“出门的第二日晴
罗海山很会说话,比我还会说,我已经不想听他和他男人的故事了,我心好累。”
李重棺:“... ...”
“出门的第三日晴
走路腿好痛。”
李重棺默默地把稿本合上,摔在了陈知南脸上,道:“你自己来说明情况吧。”
在一旁偷看这本《知南日记》的陆丹早已笑翻了天。
第一次看到稿本内容的罗海山着急地去找陈知南理论:“我一个成年男人吃四个馒头怎么了?啊?四个馒头很多么?就四个馒头阿就四个!”
陈知南:“... ...我好累。”
今天下了雨,但雨不大,我便仍带着笔记本走到医院来打扰陈老先生。
一蓑烟雨任平生么。
今天听到了这个故事的结尾,一个没有结局的故事。
“这一部分都是卤蛋儿后来告诉我的。”陈老先生今天看上去状态还不错,至少在护士姐姐眼里应该是这样,因为精神很好,也没有闹脾气非要吃小蛋糕。
“她也没有弄明白,骆眉身上的那个无名女鬼究竟经历了什么。”陈老先生说道。
我点点头,道:“因为她什么都没有记起来吧。”
“对,”陈老先生道,“也是可怜人。”
一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被爱人背叛的女孩,确实也是个可怜人。
我想,在写她的故事的时候,或许我可以发挥一下少得可怜的想象力,把她的故事描绘地丰满动人一点。
“可能她的故事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陈老先生叹了口气,说道。
“其实这世上大部分离世者,在亲朋好友逐渐过世以后,也不再有人会记得他们的故事,”我忽然有些感慨,道,“但每一个被忘记的普通人,都曾平凡又精彩地活过。”
陈老先生笑了笑,赞同道:“的确是这样,而现在,你也记录下了几个普通人的故事,让他们努力的生活不至于被人忘记。”
这话听上去怪不好意思的,我挠了挠头,道:“最多只是不至于被人忘却的太早... ...”
陈老先生却没再接话,倒是换了另一个话题:“你明日还来看我吗?”
那眼神里似乎是包含着某种期待的,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点头说来。
陈老先生立刻说道:“但明天护工姐姐要请假了,回家办婚礼。”
“啪嗒”一声,我手里的笔掉在了地上。
我的心脏几乎停跳了。
我于是明白,陈老先生的目光中确实是包含着某种期待的,只不过并不是期待着明日我去看他,可能只是期待着这一刻我的绝望与窒息。
“我... ...”我说不出话来,“她... ...”
陈老先生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道:“可惜咯,明天见不到她咯!”
我:“... ...”
经过前一段时间的相处,我曾经以为我和陈老先生会成为很要好的朋友,忘年交什么的,确实感觉很不一样。
但今天我终于明白了,可能不管到了什么年龄,沉浸在往事中的短暂时间里,他永远都会是小泉堂那个小孩儿一样的半吊子天师。
太坏了。
我又难过又好笑,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笔,哭丧着脸对陈老先生说了一句“明天见”,就带着笔记本离开了。
今晚还是回报社整理新闻模板吧... ...过段时间要来的实习记者没准用得上。
嗯,充实的工作能让我暂时忘掉护士姐姐。
然而,傍晚,护士来给陈老先生送餐的时候,颇惊讶的问了一句:“今天他走得这么早?”
陈老先生夹起盘中的醋溜土豆丝,点点头道:“是啊,我提了一句明天你要请假回家帮忙办你弟的婚礼。”
“老头子口齿不清话没说全,可能他误会什么了吧。”
陈知南吧嗒吧嗒嚼完了嘴里的土豆丝,叹道:“年轻人阿!心浮气躁的。”
护士姐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