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知南眼疾手快地拽住了林话的袖子, 刺耳的布料撕裂声后, 林话依旧一跃而下, 然后成功地——站在了水面上。
上午九点整。
巳时已到。
整个人工湖仿佛与外界隔离开似的,下课的学生来来往往,却无一人注意到此中异状。湖水表面泛起了微弱的紫黑色光芒, 天空迅速变暗,染上一层鲜血一般夺目的赤红。陈知南低头一看,不是林话站在了水面上, 而是湖底骨状的藤蔓上浮,在湖面铺成了一条森森的窄道,直通湖心亭。
林话已然疯癫,仰头狂笑不止, 夹杂着含混不清的疯话, 他踏着那条小路,向湖心亭奔去。李重棺本能地感到不对,拦住了准备一跃而下的陈知南和杨输。
“我现在深深感受到了卤蛋儿不在时的不便,”陈知南哭丧着脸,道,“我们什么时候去把她哄回来吧... ...”
林话离湖心亭越来越近, 他突然伸手, 撕掉了自己的衬衫。
陈知南低呼一声,林话两条前臂与上臂拥有明显无比的色差, 和中间粗粗一道针线缝合的疤痕。
“又是那些... ...缝尸人... ...”李重棺隐约觉得离真相越来越近,心底愈发不安起来, “且看他要做什么。”
这时,湖里的藤蔓大动,迅速蔓延开来,挣扎着涌到岸上,仿佛活物。李重棺刚准备丢一把匕首给杨输,就看他稍稍一蹲,从皮鞋后跟里抽出一把短刃来。
得,杨家后人,都非善茬。
见陈知南还在丢符炸藤蔓,李重棺从袖子里抖一把匕首甩过去:“不要用火!”
此刻林话已至湖心亭,下一秒,被四周漫上的藤蔓死死裹住,还未有挣扎便咽了气。林话瘆人的狂笑声方止,便有更加浑厚,中气十足的笑声取而代之。
“哈哈哈哈哈哈.... ...”
“林话”从藤蔓中轻而易举地挣扎脱出,踏着湖面朝三人奔来。
李重棺眉头一皱,大喝道:“何人?!”
“林话”的身形变大,面上泛青,神色狰狞,他仰天大吼数声,才道:“吾名,贺若弼!”
死者为男属火,阳气极盛,人工湖位于红高二中南侧,属火,湖内异状由巳时起,亦属火,说明有何事需火气才能成。而湖底常年阴气极重——
一瞬间,李重棺眼底闪过阿布,乔叔轩,闪过无数个曾经见过的,像林话那样的人。
他有些绝望得垂下眼睛,道:“我知道... ...袁渚白想要... ...做什么了。”
贺若弼,隋朝名将,得封宋国公。
贺若弼的边上,缓缓显出一个人形,正是袁渚白。
袁渚白目不转睛地看着李重棺,声音缥缈,道:“师弟殿下。”
李重棺抬头,难以置信地大吼道:“你想要复隋?!?!”
袁渚白没有回答,把手放在贺若弼身前,而后忘我地抚摸上去,着迷地摩挲一寸寸的皮肉:“殿下,看看,师兄迄今为止最完美的杰作。”他由手侧摸向肘尖,感叹道:“还缺一副甲。”
“袁先生,你答应过——”
“贺若将军,您的军队,”袁渚白笑了笑,“就快了。”
“袁渚白!”李重棺控制不住地大声吼道。
袁渚白看着李重棺,嘴角扬起弧度:“您知道师兄是怎么死的么?师弟殿下。”
“我第一次炼尸人,被你大师父发现了。”
“他亲手杀的我。”袁渚白面无表情地说道,“但他失算了。”
“死了就死了——我同他学过那么多东西,活着和死了,对我有什么影响?”
“你看,师弟殿下,”袁渚白笑道,“你的小天师太弱,陆杨相争,罗家式微,翟家已然放弃这一份责任,连推背图都交到了你手上,”
“我早就说过,不要太得寸进尺了,师弟殿下。”袁渚白一字一句地说,“这一局,是师兄赢了。”
“鬼门大开,天下归矣。”
“还有九十九日,师弟殿下,你扳不回来的。”
不等李重棺再有所反应,袁渚白掌心一团白光,“唰”地一下,他同贺若弼都消失了,骨蔓亦沉回湖底,一池清水恢复原样,仿佛有什么结界突然被打破了似的,红天消散,学生的喧闹声刺入几人耳膜。杨输最先被扎了个清醒,迅速夺过三人手中“凶/器”,丢入湖里。
李重棺喘着粗气,一声不吭地,仍旧瞪着方才袁渚白所在的方向。
陈知南看着双目赤红的李重棺,一言不发。
他从未看过李重棺如此生气。
“他要... ...干什么?”我给陈老倒了一杯温水,问,“复隋... ...?”
陈老把水杯放在旁边的桌子上,点点头,说道:“袁渚白是隋人。”
“喔... ...”我说。
“嗯?”陈老问。
“没事,”我悠悠道,“好刺激。”
“那时候您怎么想的?”我从包里掏出一盒小蛋糕,光明正大地当着陈老先生的面开始吃。
陈老先生艰难地咽了下口水,低下头假装看不见我在吃些什么,说道:“当时还是心疼。”
“其实泉哥... ...还是很信任他师兄的。”
“看得出来。”我点点头,说,“其实我很想知道故事的结尾。”
“你现在正在参与故事的结尾,”陈老先生笑笑,说道,“有一样事情,泉哥其实是说错了。”
“什么?”我问道。
“推演其实还是有意义的,”陈老先生说。
“它的全部意义就在于,给所有命中注定的事情一个已知的名分。”
我点点头,放下了蛋糕,打开笔记本。
这句话有点深奥,但我很喜欢,决定记下来。
“袁渚白说还有九十九天,”陈老先生把水杯端起来喝了一口,稍稍坐直了身子,“所以接下去这九十九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发现真相’和‘阻止命运’。”
“你们成功了么?”我问。
陈老先生看看自己身上的医院被单,又看看我,耸了耸肩。
“显而易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