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棺皱起眉, 风起, 拂过轻薄的纱, 在脸上留下细密的触感。大殿门口,侍卫行过礼后便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纹丝不动, 腰间配着纹路精细的长刀,刀鞘上雕着凶神恶煞的走兽,流光再其上暗暗地一闪, 又隐没不见。
李重棺顿时心头一动。
有了!
另一头,陈知南接了芸秋递来的地图,还未出门便被难住。制符画符要用的朱墨黄纸,在这幻境里他可是一样没有。从刘邦那里搞来御笔批文用的朱墨怕是有点难度, 陈知南心思一转, 又回头去唤芸秋:“夫人叫我来取先前御赐的驻颜丹丸,给薄姬送一方去。”
芸秋愣了一下:“驻颜... ...丹丸?陛下曾请来仙道为夫人亲手炼过一炉‘十色万香膏’,夫人可是要取这个?”
“对。”陈知南点点头,“便是此物。”
芸秋引着陈知南往内走去,倒是不疑有他,只细声提道:“如此珍奇之物, 夫人怎要许给薄姬?从前也不记得夫人与薄姬有如何交集... ...”
陈知南信口胡编道:“薄姬亲弟替夫人的外戚谋了一桩好差事, 夫人想着同为姐妹,平日里总要相互照拂些才好。”
“这照拂未免也太贵重了, ”芸秋从暗格里取出一枚方盒,小心翼翼地置在桌上, “喏。”
陈知南看也不看,整盒抄走,心想横竖这幻境里头物什也当不得真。他到戚夫人案下取一张黄纸,叠几叠整齐撕成适当大小。然后取出那“十色万香膏”,同烟墨搅在一起混匀,随后便取笔沾了,点灵制符一气呵成。
他将那符横空一挥,夹在指尖,这时迎面走来一个内侍,对陈知南视而不见,只莫名其妙地看着暗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叹了口气开始收拾。
陈知南大口气也不敢出,看来这“十色万香膏”里头还真有点丹砂的成分在,这符有效——就是画符用的朱墨纯度不行,想来效力也比平时差了一大截。他不敢再多停留,生怕被内侍发现此处不对,踮着脚匆匆溜出了戚夫人的寝宫。
陈知南循着地图,往吕娥姁的宫里赶。
消失太久定会引人怀疑,陈知南加快了脚步,一步踏上走道边的花坛,横跨过去,结果古时女子着的衣裳颇不方便,把那坛里栽的花草狠狠一勾,险些把脆弱的衣服料子给扯破了。路过的侍卫目瞪口呆地看着花坛里那些金贵的花叶莫名其妙地扭曲成奇怪的形状,又神奇地扭曲回去。侍卫手里的长刀险些“哐当”掉在地上,他掐掐自己的左脸,又掐掐自己的右脸,他是在做梦吗?怎么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
陈知南的腿方才在那破草丛里刮到了,他险些痛呼出声,跳下花坛掀裙一看,是流了血,但还无大碍,又紧赶着抬腿走了。
吕娥姁宫里的门自是关着的,陈知南总不能甩一道符下去把这门给炸了,只得在门口一直站着,好不容易见着个人来见吕雉,才跟着偷偷溜进。
“太子殿下到——”侧旁的太监唱喏道。
陈知南一惊,来见吕雉这人竟是当朝太子——刘邦嫡长子刘盈,未来的汉惠帝。
如此正好,且看看刘盈与他母亲究竟有什么筹划。
陈知南远远地跟在刘盈后面,一扇又一扇门被拉开,整个大殿阴暗而空旷,远处忽然亮起一盏摇曳飘忽的烛火,侍从像得到了什么信号一般的四下散开,很快此处只余下两人——三人。
吕雉端坐在塌前,身前是一方矮案,没有女子用的水粉胭脂步摇珠翠,是满案书卷,砚边摊着几张信纸,墨迹未干,尚晕着微微的香气。
刘盈向吕雉行礼,吕雉点了点头,招手叫他过来。
陈知南夹着符,屏息凝神,藏在一只龙凤纹黑瓷五联罐后头,很没形象地双手扶膝两腿张开半蹲在地,探出头去小心翼翼地瞅吕雉和刘盈。
其姿态仿佛一只动作扭曲的大鹅。
到底是吕雉造出来的幻境,陈知南看着吕雉头顶冒出的几缕黑气,愈发小心谨慎了起来。
在这幻境里,别“人”看不到陈知南,并不意味着吕娥姁看不到。这符对吕雉有无作用还是未知数,陈知南不想冒这个险,蹲得愈发低矮了,把整个人藏进了五联罐和它巨大的斜斜的阴影里。
吕雉似乎并没有看到陈知南,她随手将书卷理了理整齐,又把刚写好的信扬起来抖了抖,仔细叠好,交给刘盈。
“此信快马加鞭送去南山四皓。”吕雉道,“接人的车马随后跟上,只剩月余,可以将他们请来了。”
刘盈应了句“是”。
“这是我们最后的砝码,”吕雉深深地看了一眼,却不是望向刘盈,“没有人可以从你手中夺走太子之位。”
陈知南险些以为自己被发现了。
幸好并没有。
吕雉又开始向刘盈叮嘱各项次要事宜。
陈知南细细听了一会儿,似乎并无大用,又着实担心被吕雉看到,想来还是谨慎些好,于是稍稍站起,缓步后退,然后脚底抹油似的离开了。
却没有看到吕雉眼底若有所思的光。
他飞也似地往回跑,正在那门口撞上戚夫人——李重棺。众目睽睽之下,陈知南假装没有看到李重棺眼里的戏谑,一脸淡定地屈膝,行礼,问安。
二人于内室再相见,李重棺屏退旁人,又等了片刻,确定周围无人偷听,才冲陈知南点点头。
李重棺低声说:“我方才想到一个办法。”陈知南点点头,深吸一口气,二人异口同声道:
“杀了南山四皓!”
“我方才去吕雉宫中偷听,”陈知南说,“接人的车马今日才刚刚离京,现在跟上便可。”
“我们时间不多。”李重棺道,“还有一个月... ...而且,最重要的问题是,”
“这宫中四处皆耳目,保不准吕娥姁早已知晓了我们的计划。不论是你是我,都不能离开太多时间,况且是消失整整一个月,”
“这才是最难解决的。”李重棺叹了口气,道。
陈知南挠了挠头,观察李重棺的神色变化,直觉告诉他,每当泉哥出现这种表情的时候,就会有不好的事情——
“你我都对着宫内不甚熟悉,安排杀手有些难度。况且本宫身份特殊,更易引人怀疑,因此最合适的行刺人选,”李重棺抬头,说,“便是你。”
嗯,每当泉哥出现这种表情的时候,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
哈??“本宫”都喊起来了哈??
李重棺摇了摇头,似乎是颇为遗憾,又继续说:“虽然你身手着实不如何,嗯,本宫也确实想自己去,但现在条件也确实不允许... ...”
陈知南:“... ...”
李重棺点点头,叹道:“也只能这么决定了。”
陈知南:“??!”
“其实你身手也并不很差,总归还是过得去的,符纸多备一些,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李重棺从袖中取出一物,递给陈知南,“偷了些辰砂回来,你用得上。”
陈知南接过,当下就开始画符,并对自己即将经历的悲惨命运有些担忧。
李重棺就站在边上看着,见他差不多快好了,又问道:“可能作替身符?”
陈知南点点头答道,能,说完又取纸来作。
心道,我好无力,除了听您的话我还能怎么办。
“替身纸符化的假人同真身比差异还是很大的... ...”陈知南妄图补救,“又傻又呆,木楞楞的。”
“嗯,我知道,从前和你爷爷用过,”李重棺道,“这样,你假装碎本... ...我一个花瓶,我把你关上一个月的暗室,这样再如何又傻又呆也必不会引人怀疑。”
李重棺似乎是笑了一下,低声道:“俗称,吓傻了。”
陈知南无助地抬头:“泉哥,你是不是都算计好了。”
李重棺笑而不语。
陈知南无助地眨眨眼:“你忍心看我一打四吗?”
李重棺笑而不语,在心里接上一句,可能是一打十几。
陈知南无助地扯扯李重棺衣角:“我还是个孩子。”
李重棺笑而不语,不,你不是。
“霁云观的天师,要有点担当。”李重棺拍拍陈知南的肩,脸上露出危险的笑容。
随后,还不等陈知南反应过来,就看李重棺手一挥,桌上插着花的彩绘细颈瓶啷当坠地。
“啊!!!”李重棺尖叫道。
陈知南被这声演得颇具灵魂的尖叫所震,扑通一下,面无表情地跪了下来,没有感情地说道:“娘娘饶命。”
“来人呐!!!”李重棺一边喊,一边踹了陈知南一脚。
“... ...”陈知南欲哭无泪,跟着大喊道,“娘娘饶命呐!!!”
那细颈瓶是去年刘邦赏给戚夫人的,的确是珍贵非常,在戚夫人的“极力挽留”下保住了小宫女的一条命,把她拖下去关上月余。
陈知南替身,隐踪二符并使,看着众人将一脸痴呆样的替身带下去,心情复杂地站在泉哥旁边。
他使了符,这时候的李重棺看不到他。
陈知南心生一计。
他心情愉悦地,将自己罪恶的双手,伸向了“戚夫人”李重棺的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