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人彘 一

“杨有云!!”

风移景换, 轻微晕眩过后, 又一派奇异景致。

“哎呀, 忘了把她带进来了。”陈知南悠悠道。

“杨子还好么?”

“掐指一算,活着。”李重棺心道干的漂亮,又问, “哪儿?”

“不知……”陈知南转头望向四周,“可能是那破缸从前的主人那儿……”

一方空荡荡的金殿,没有其他人。

无灯无烛, 看不清殿内其他的摆设和构造,后方的殿门开了一道缝,从外头透出些许清冷的光来,照得浮着的埃土蒙蒙的亮。侧里排了一面编钟, 分了上中下三层, 沉在那里,轻微的光影勾勒出些许纹样。

李重棺看到那物,愣了一下。陈知南上前来时,只看见这人快步走到那排编钟前,难得嘴角上扬地笑了笑,刚想开口问些什么, 李重棺倒是先开了口:“要听么?”

“嗯?”陈知南没懂。

“我说 , ”李重棺指了指编钟,重复了一遍, “要听么?”

“哇,泉哥……”陈知南有些惊讶, “你会敲这个?”

“尚可。”李重棺笑道,“来一曲……《东方红》?”

《东方红》……陈知南挠了挠耳朵后边,说:“有别的选择吗?”

“你就是想听我也不会奏的。”李重棺失笑,轻轻奏起编钟。

“此曲名为《广陵散》,本该用琴来奏,”李重棺道,“不过这编钟音色倒是好得很,姑且借来一用。”

《广陵散》,古代名曲,陈知南本想好好欣赏的,但乐曲起的一瞬间,他的头就开始作疼。

挨得近了,陈知南甚至能听到微微的嗡鸣声,震得他耳朵发麻。

李重棺难得尽兴一次做些喜欢的怀念的事情,并没有发现陈知南的异状。陈知南头痛欲裂,几乎要支持不住,再然后,忽然间“砰”的一下,二人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弹开似的滚开几步远,倒在地上。

李重棺第一时间起来,然后去扶陈知南。陈知南细声在李重棺耳边说道:“易魂被解除了。”

强行解除。

但景色半分未变,编钟还是那组钟,大殿还是那个殿。

他二人却并没有什么时间再去讨论了。

因为二人,明摆着听到了什么声音,像极了布料滑过桌板,还有人光着脚踩在地面上发出的闷响。

有人。

“平头百姓,为何在此扰扰孤清静?”

忽然间,中气十足的女声响彻大殿,近乎是怒吼道,“来人!”

周遭安静得可怕,那女人顿了一下,似乎想起来什么,又自嘲得似的叹了一声:“孤倒是忘了……无人可来,可悲……可笑。”

二人没接话,依旧在原地站着。

“上来罢。”女人道,“近前来。”

“走?”陈知南皱着眉头对李重棺做了个口型,李重棺点点头,二人手背在身后,随时准备掏各自的家伙。

李重棺把陈知南稍稍挡在身后,从编钟侧慢慢移开,那编钟却自顾自奏起了不知名的乐曲,一时间壮阔庄严的乐声涌进大殿的每个角落。

陈知南保持着比李重棺稍快半步的速度,同他一起上前。几声掩在乐声下的细微的木质敲击声后,“呼啦”一下,灯中的火燃起来,两侧上上下下的烛全都点起来了——金碧辉煌。

“那咸菜缸子瞧着像是国宝么……”陈知南咽了咽口水,抬头一看,“泉哥,那是?”

“龙椅。”李重棺极慢又极郑重地吐出两个字来。

“龙椅。”

那龙椅上面坐着个女人,眉目生得倒好,但一派刻薄相,着红黑色衣袍,端坐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二人。

“我赌一顿串串,那不是武则天……”陈知南道。

“废话。”李重棺说,“那衣服是汉制的。”

“汉高后吕雉,”他说,“吕娥姁。”

吕后?!

“那个作人彘的——”陈知南讶然。

人彘,以人为彘。

彘,豕也。

断手足,削鼻去耳,剜目拔舌,划面毁容,剃尽眉发——是为“人彘”。

残忍至极。

“是孤。”吕雉大声笑道,“如何!”

陈知南沉默了。

吕雉见二人不答话,轻蔑地笑了笑:“这未央宫上,按我朝礼制当三跪九叩。”

“皇亲可免。”

陈知南硬邦邦杵着,李重棺往他后腰一戳,摁着人跪了下来。尚未拜完,就听得吕雉道:“左边那位殿下,皇亲可免,站起来便是。”

此时二人的额头刚刚离地,陈知南听这话顿时呆了。

李重棺在左,陈知南在右。

“……恕愚民无知之罪,”小半晌,李重棺才开口,“我……”

“莫装。”吕雉道,“唐太宗李世民次子,我知道你,李宽。”

这时,吕雉所坐的龙椅后,一条巨大的黄龙缓缓浮现,盘旋其侧。

“李宽,汉唐同族,虽无亲无故,但皆承天命,便是皇亲。”吕雉道,“你若愿意,倒可以唤孤一句先皇。”

“泉哥?!”陈知南惊道。

李重棺不敢侧头看陈知南一眼,只冲着吕雉嘲道:“你虽为临朝称制第一人,于武后同称吕武,但论‘皇’,你当不起——”

陈知南暂时还没明白状态,但李重棺这番话的确够横,当下也往他那儿稍稍挪了半步。

“媚娘的确是个人物,你父皇也是,孤很钦佩,倒是你,”吕雉说,“幼时顽劣不堪才得如此下场!叫孤如何放心托付这江山?若不是……”

“没什么若不是的。”李重棺抬头看她,“我何时应过要承这江山?那东西——”李重棺伸手指吕雉身边的黄龙,“早就不该在这世上了!龙脉已绝,紫薇也没有了,早该不是帝王的天下……你们又在妄想做些什么?”

“今人的江山坐/牢了么?”吕雉道,“坐得牢么!你自己难道不知道么?!”

吕雉见李重棺默了几秒,当下便猜透了一二,狂笑不止:“你不知道!莫不是你连你师父的推演都未曾翻过!你莫不是不敢——你从来对权位更替没有信心,对吧?你自己不也是历史洪流中一颗棋子么!只可惜打起过继给李渊五子李智云起,便是一颗弃子了。”

“太晚矣!若在我朝,定能稳坐这河山百代千世——”

“开什么玩笑。”

“开什么玩笑!”

二人同时大喝出声。

“说得不错,”李重棺愣了一下,道,“我的确不敢看,打两位师父把《推背图》分交予我同其他四位时,我便没有想过要将它凑齐。”

“推演是没有意义的。”他轻声说。

陈知南把手搭在李重棺肩上,大开嘲讽:“刁嘴毒妇,妄想称王——醒醒吧您!”

啪嗒,很明显的一下断裂声,龙椅上端坐的吕雉并无其他动作,但陈知南分明感受到劲风呼啸而来。

是三支断了两截的玉簪,破空而来,直朝陈知南要害而去。

不等李重棺推他,陈知南脚往边上一迈,轻松闪过,却突然一滑,跨在前的左脚“刺溜”一下往前,右脚还稳当当停留在原地。

只听“次啦”地布料撕裂声——

平生第一次劈叉的陈知南发出了向无数亲戚的凄惨问候。

“我滴个老娘姑妈太爷爷他二舅妈嘞哎呦我天哪啊啊啊啊啊啊啊——!!!”

李重棺:“……”

“刁嘴毒妇?”吕雉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对,毒妇,毒妇!”

“你知道司马迁如何论孤?他言孤‘政不出房户,天下晏然;刑罚罕用,罪人是希;民务稼穑,衣食滋殖’——他认可孤的政绩,把孤同历代帝王排在一起!”

“你可知世人又如何论孤!”吕雉笑道,“毒妇,世人皆言我吕娥姁残忍,道女子多恶,只晓斗角勾心,用尽阴毒手段。”

“都是那些该死的言官一面之词!不过不想让孤当朝称制,如此可笑!”

“残忍?帝王将相,哪个不残忍?何人不奸恶!”

“成吉思汗三次西征至富浪,后人只论其伟绩丰功,可曾想过汉人蛮人枯骨成山,可曾想过残忍!”

“如今当政的又有几个好东西?”吕雉道,“笑话!”

“我不过害了一个女人——人彘又如何——不过一个女人!这宫中苟活的主子下人,哪个手上不是鲜血淋漓?”

陈知南中山装的裆裂了,李重棺迫不得已撕了褂子大半前襟给他围上,手忙脚乱半天还要安慰陈知南受伤的肉/体和心灵,只抽得出空来应吕雉一句:“哦?不止一个吧?”

“李宽!”吕雉怒道。

李重棺的态度着实刺激到了吕雉,她面色阴沉下来,开口便是毒计:“同孤做一个游戏,如何?”

“你不曾见过宫中勾心斗角,便来体验一把,看看同孤相较,究竟谁人手段阴毒。”

“若你赢了,想知道什么,孤都告诉你。”吕雉说,“若你输了,给孤许一个承诺。”

“不如何。”李重棺抬头,道,“我知道我没得选择。”

吕雉大笑,连道爽利人爽利人,当下一抚掌,周围顿时变了样子,未央宫龙椅同黄龙吕雉都没了,只留下轻飘飘的半句话,荡在空气里:

“那就看你的了……”

陈知南李重棺二人眼前黑了片刻,再见光明时,陈知南顾不得刚刚劈过叉的残腿,几乎要跳起来哭嚎道:“泉哥!你怎么就答应她了呢!!!”话一出口,竟然是女子绵软的音色,陈知南才发现二人都不再是男儿身,吓得面色发白,险些瘫倒在地上。猛然间想到了什么,陈知南盘腿坐在地上,开始掀自己的下裳亵裤。

李重棺:“……???”

“靠!”陈知南简直要哭了,“泉哥,我%※*没了!没了!!!”

陈知南现在声音很尖,一哭起来简直就要人老命,李重棺拍拍他的额头,安慰道:“假的,幻象,算了,也不是没见过女人那……”

李重棺声音听上去很温柔。

陈知南脸红得不得了:“我#@※%……”

李重棺忽然很想笑,得,这小子还真没见过,传说中情史一片空白的处/男弟弟。

陈知南缓了好一会儿,掐了掐自己的脸,才算好。

“泉哥,她说的……”陈知南犹豫了一下,问道,“是真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