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吵得最没骨气的架。”柯纪站在陆丹旁边, 背过了身子, 笑道, “没吵赢,挺惨的。”
“你要看么?”柯纪道,“别看了, 寻常吵架,没什么好看的。”
“进去吧。”
陆丹点点头,陈知南李重棺于是跟上, 却发现柯纪站在原地不动了。
李重棺回过头,用眼神表达了疑问:“?”
当然,这个眼神并没有成功传递给柯纪。
“我不去了……”柯纪背对着他们,脸上不知道什么表情, 忽然又说, “我不去了。”说完也不等他们回话,只一眨眼,居然就这么隐去不见了。
陆丹顿了顿脚步,考虑过后开口,也道:“我自己去。”
这回陈知南算是傻眼了。
李重棺还算是善解人意,点点头, 拍了拍陈知南的脑袋, 说:“走,我们自个去玩去。”
陈知南:“……哈?”
“六朝古都。”李重棺佯装轻松地眨了眨眼睛, 道,“看看?”
陈知南点点头, 看看吧,没来过。
陆丹一个人走向了寒风瑟瑟的南京城。
李重棺则带着陈知南,往另一边走去了。
柯纪同邱悯归吵架的声音远远地从背后传来,是那样的撕心裂肺:
“放过我吧……我真的是没有办法了……”
“泉哥,”陈知南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东西?”
“嗯。”李重棺说,“哪方面?”
陈知南望向李重棺,示意随便说说。
“邱悯归没死在南京。”李重棺道,“不过残了。”
“聋了,瞎一只眼。”
“后来抗/战赢了,他没回去找柯纪。”
“跟着老/蒋去了台湾……好像是结婚了。”
“结婚?!”陈知南道,“开什么玩笑。”
“我不会算错。”李重棺手指一扬,道,“当兵的没几个活着出来,他们是半路撞上小日本的,算捡一条命。”
李重棺在记忆中搜寻片刻,心想,那时没准同邱悯归还有一面之缘。
“柯老板知道么?”
“不知道。”李重棺道,“柯纪远在蜀中,怎么会知道这事。”
好一会儿,陆丹才双眼通红地回来找李重棺和陈知南。
“走么?”她问。
李重棺听出陆丹话语中的颤音,便道:“陆大小姐,节哀。”
陈知南看这丫头眼角泛着红,目光却是躲闪着的,声音稍稍带了颤,明显是一副被吓到的样子,便向她投去关切的目光。
陆丹本是想开口说些什么的,又想到这世上的确什么奇奇怪怪神神鬼鬼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便打算就这么作罢。没什么好说的。
“怎么走?”陆丹问道。
李重棺回答说:“怎么来,怎么走。”
怎么来的?陆丹揉了揉眼睛,把脑袋转向了陈知南,眼里闪着诡异的光。
陈知南:“…… ……”后脑一凉,感觉到了危险。
“不是,那个,卤蛋儿,我们能不能换一个不那么高难度的可行方法……”陈知南战战兢兢地说。
“我觉得原先那个方法挺简单可行的啊。”陆丹答。
李重棺并没有听懂这两个小孩在说什么,只看着他们玩闹。
“哎呀呀,不要怕嘛,南哥?”
陈知南崩溃地护住脑袋瓜子,连连后退,道:“哥什么哥!我不是你哥!拜拜了您勒!”
结果只“咻”地一下,风景一变,
又到了梅园。
梅园在晃。
柯纪在台上唱戏,唱《玉簪记》。
李重棺好像喊了些什么,耳畔却全是震耳欲聋的轰鸣,陈知南没有听清。
然后便是轰得一声,几根房梁落了下来。
陈知南一抬头,看着几根木质房梁在视野里慢慢地,慢慢地放大。陆丹闭上眼,对着即将到来的血腥场面,发出一声惊叫。
“啊啊啊啊——”
陈知南眼前的最后的场景是一片红。
再睁眼时已经是在梅园的地板上了。
是,还在梅园。
一九五零年的梅园。
陈知南仰面躺在地板上。
柯纪悠哉悠哉地飘在半空中。
陆丹还没缓过神来,张着嘴。
李重棺一脸淡定地蹲在陈知南旁边,然后轻声同陈知南说了一句,
“欢迎回到人间,小陈天师。”
陈知南呆了一会儿,动了动嘴唇,开口第一句话居然是:“柯老板,飞下来点,看上去不大雅观。”他是躺着的,柯纪是飘着的,从陈知南的角度来看,便能从下往上看见那啥……那啥……虽然是穿了裤子的,但总归不大好意思。
柯纪气恼极了,要不是腿脚动不了,真想走过去踹他那里一脚:“小孩儿,你就不能坐起来吗?!”
陈知南赶忙起身:“哦,哦,忘记了,不好意思,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柯纪“啧”了一声,也没再说什么。
这一遭终于是算完了,李重棺都吁了一口气,语调难得的轻松,对柯纪说道:“货到付款?柯老板,您看这……”
柯纪点点头,道:“拿去。”
和爽利人讲话都轻松,李重棺这便能回去同田志奇交差了,又问:“你呢?”
柯纪自然也懂李重棺这句“你呢”有什么含义,这回却是沉默了很久,才说:“我不想走。”
“柯老板,阴魂久留世间,是犯了大忌的。”李重棺道。
柯纪又沉默了。
好一会儿,又道:“那小姑娘不也一样么?你们那儿还差人不?”
陈知南:“……嗯??”
“我跟你们回去。”柯纪一扯裙摆,道,“从此听小曲儿不要钱了。”
“这天底下就没有我柯纪唱不来的戏,怎么样?”
李重棺:“…… ……”
“投胎了就记不得他了。”柯纪笑道,“我偏生要记着。”
陈知南:“…… ……”
多年以前,台湾。
邱悯归住处。
不大的屋子里到处是俗气之极的大红,灯笼,红绸,连沙发都换了红色缎面的。
喜庆呀。
“军座。”外头忽然来了人,敲门,喊道。又想到邱悯归听不见,门也没锁,便直接开了门进来,同邱悯归打手语。
来了几个,老刘他们过来了。那人用手语比划了半天,邱悯归又是个半瞎的,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只乐呵呵地点头点头再点头。
邱悯归是真的老了,两鬓到头顶一片的白。
那人只觉邱悯归国仇家恨几年,自然是沧桑的很,却不知邱悯归赴台前偷偷摸摸回了一趟梅园,却只见了一地墟烬。
今日邱悯归大婚。
没叫上几个兄弟,原本该来的都死了,副官,邱衍,一个两个三个,都走的太早了。
邱悯归在桌上摆了几个空碗几双筷子,留给亡故享用。
他邱悯归的喜酒,总归要给他们留座的。
新式婚礼兴什么,什么戒指什么宣誓的,麻烦的要死,他邱悯归不喜欢这一套。
还是拜堂吧。
“一拜天地——”
邱悯归听不见,旁人摆了摆手,示意他该拜了,于是叩首。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第三下的时候,邱悯归愣了很久。
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对着面前的牌位,叩了下去。
“你今天怎么又来了。”护士小姐姐走进来,抱着个电子记事簿,在上面划了几下,抬起头问我,“这都多少日子了?”
这个护士小姐姐似乎是来实习的,看上去就一副学生样,不过长得挺好看,我便也乐得与她闲聊上两句:“每天都来,以后也还来。”
“来吧来吧,别打扰人休息。”她点点头,又风也似地走了。
“柯老板就真的留在小泉堂了?”我问陈老,“厉害啊,原来还可以这么玩的吗……”
大约是同陈老相处久了,发现他也是个有趣幽默的人,大约性子随了老天师,我便也放得开了些,讲话都随意不少。
“留着了。”陈知南老先生点点头,说,“一天到晚都在唱戏。”
我:“哈哈哈哈哈哈……”
我想我不该笑得这么放肆这么响的,刚喘过气来,原来那个凶神恶煞的护士长蹬着高跟鞋走进来,又把我请了出去。
我只得第二日去找他。
老先生看我一副蠢蠢欲动地样子,笑道:“今天该讲第四个故事了,怎么,看上去有点迫不及待了?”
“没。”我摇摇头,道,“您有没有昨天那护士小姑娘的联系方式啊?”
陈知南:“…… ……”
田志奇对李重棺三人的工作能力表达了极大的赞扬,甚至在事后亲自送了一面锦旗过来。由于看上去太过可笑,李重棺并没有把这面锦旗挂在墙上。
柯纪算是长长久久地留在了小泉堂。
陆丹继陈知南之后成功拥有了第二个伙伴,十分高兴,也很惊讶李重棺居然会把柯纪带回来。
也许是有点同病相怜吧,陆丹也没追问。
打打闹闹哼小曲儿,一晃神便又是几个月过去了 。这几个月里,小泉堂算是无什大事发生——除了柯纪有一回晚上同病鬼从唠嗑到吵架差点打起来之外——的确是无事发声。
再有神神鬼鬼的事情,依旧是次年三月份。
有一个女人来看病,抱来了她的猫。
看那毛色外貌,像是波斯猫。
但那两只猫眼,却是无一例外的血红。